太后刚高兴了两天,彭娇奴那里就出了事。她身边一个宫人于苗儿失足坠井而死,所坠之井与吕月娘是同一个不说,还有人指认,当日吕月娘出了坤宁宫,就是与于苗儿一同向北去了。
    宫正司带人去查,在于苗儿住处搜出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起来的布偶,布偶上写了向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上面还插满了针。
    亲眼见到布偶的林木兰吓的腿脚发软,同去的司正蒋蕊儿也是面色苍白,带着包好的布偶,就与林木兰一起回去求见太后。
    太后见了布偶和信也是面色凝重,当下就安排人守好了彭娇奴的住处,又请了宋祯过来。
    林木兰虽然没有看见信的内容,但前后一联系,也大致能猜到信上的内容,她实在不想再知道一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便悄悄随着出去传话的杜鹃退出了寝宫。
    可她到底也还是没躲过去,官家进了太后寝宫不久,杜鹃就过来把林木兰叫了进去。
    “你跟着去听审,将彭才人处所有人等都好好查一遍。”太后如是吩咐。
    林木兰只得应了,待随着蒋蕊儿再去彭娇奴住处的时候,她已经被迁出去,换了住所,这里只剩原先服侍她的三个宫人、两个小黄门。
    在开始审问之前,蒋蕊儿给林木兰看了那封信。这是一封遗书,遗书上的字虽歪歪扭扭,意思却明白,于苗儿自陈自服侍彭娇奴以来,被迫做了许多违背良心之事,常常梦见向颖和吕月娘来向她讨命,如今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决定自尽以谢。
    “这不可能吧!”林木兰低声道,“先不说彭才人为人如何,单说谋害圣人,谁能有这个胆子?”何况她深知皇后是怎么死的,这彭娇奴明显是遭人陷害。
    蒋蕊儿道:“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林御侍,咱们奉命审问,便只管拿到口供,其余诸事,都交由太后和官家评断。”
    林木兰谢过蒋蕊儿提点,与她一起去找三个宫人挨个问话。
    蒋蕊儿显然很懂得问话的技巧,每个人单独问话不说,还常常提出某个人话里不太重要的部分跟其余人印证,并反复询问她们说过的话,直到确定她们说的都是真话为止。
    于是这场问话就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华灯初上,她们两个才拿着得到的口供回去见太后。
    两人见到太后的时候,宋祯正好也在,听完她们的回报,便向太后笑道:“这件事编得还挺圆满,一环扣一环,有始有终的,若非……,我还真要信了。”
    “你打算怎么办?”太后面色凝重的问道。
    宋祯敛了笑意:“我要亲自去问问她,到底为何如此?”
    ☆、第37章 质问
    莲华阁位于后苑东南,从方位上看,就在庆寿宫正北方,与坤宁宫相距并不是很远。
    宋祯上次来这里时,还是向颖去世之前,韩芊雅就快生了,每常不安,要他亲自来抚慰。他不由驻足门口,暗自感叹岁月之无情变换,以及人心的难以捉摸。
    韩芊雅得了消息,快步迎出来:“官家怎么站在这里?”
    宋祯微笑:“许久未来,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之感。”伸手扶起韩芊雅,与她携手进了莲华阁内院。
    正是暮春时节,院子里花团锦簇,各式花卉争奇斗艳,宋祯不由赞了一句:“还是你会侍弄花草,竟比花园里的花儿开的还好。”
    “妾平日除了照顾二哥,便无他事,于是就都用来侍候花草了。”话中的意思明明带着幽怨之意,韩芊雅脸上却笑的平静安然,似乎只是描述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无其他意思。
    宋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陌生,便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呢?”
    “正吃奶呢。”韩芊雅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聪明的跟着转了话题,“妾这就叫人抱来。”
    宋祯点头,与她一起进了堂屋,等乳母将孩子抱来,他破天荒的接过来抱了一会儿,还夸韩芊雅:“你把二哥照顾的很好。”说完将孩子递给旁边的梁汾,“娘娘想二哥了,你抱去给娘娘看看。”
    韩芊雅不放心:“还是让乳母抱着吧。”
    梁汾也有些手足无措,宋祯便点头:“也好,一同去吧。”
    等他们一行人抱着孩子走了,宋祯将室内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自己与韩芊雅说话,“近日宫中传言,皇后是被人所害,你可曾听说?”
    “有这等事?怎么会?”韩芊雅满脸诧异。
    宋祯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便安排人去查了一番,谁知道一查之下,竟牵扯到了彭才人。”
    韩芊雅并不插嘴,只目露关切之色,凝神静听。
    “她身边有个宫人,叫于苗儿,昨日坠井身亡,留下一封遗书,说是彭才人逼迫她害死了吕月娘,还在宫中行巫蛊厌胜之术,害死了皇后。”
    韩芊雅惊的以手掩嘴,似乎差一点就要惊呼出声。
    “彭才人素日是个寡言少语的,可她秉性纯良,是以我并不相信,又让人细查,谁知查来查去,却发现她早前曾服侍过于贵人,只因于贵人嫌弃她手脚笨,便退回不用了。”
    “彭才人真是好福气,能得官家如此信任。”韩芊雅语气羡慕的说道。
    宋祯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一向是愿意相信你们的。”说完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我觉得奇怪,这样的人怎么又去了彭才人身边,还能得此‘重用’?细细追查之下,原来她是托赖一人的‘打点’,才得以被选中,你猜,此人是谁?”
    韩芊雅摇摇头:“妾猜不到。”
    宋祯又问她:“乔军呢?”
    韩芊雅似乎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作风弄的有些呆,隔了一会儿才说:“应是就在外面听用吧。”说着就到门口去,叫人宣乔军来。
    等了一会儿,乔军不见进来,倒是梁汾已经去而复返,向二人禀道:“乔军因涉及于苗儿一案,已收监受审。”
    韩芊雅一惊:“怎么回事?乔军怎么会涉及此事?”
    “讲给韩娘子听吧。”宋祯吩咐道。
    梁汾应道:“是。韩娘子,乔军已经供认,是他指使徒弟于禄将于苗儿送到彭才人身边服侍,而于禄与于苗儿本是亲兄妹。他们还指使于苗儿将吕月娘诓到后苑,推入井中淹死,意图以此事栽赃明烈皇后,并打算万一事败,便将此事推到彭才人身上。”
    韩芊雅看看梁汾,又看看宋祯,惊疑不定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宋祯悠悠问道:“这么说,你并不知此事?”
    韩芊雅瞪大双眼:“妾自然不知,难道官家怀疑是妾授意为之?”
    “你不要急,梁汾继续说。”
    梁汾道:“是。至于厌胜一事,也是乔军与于禄指使于苗儿所为。乔军招认说,因彭才人独占圣宠,又怀有身孕,他们才出此下策陷害彭才人。”
    “一派胡言!”韩芊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乔军一向本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梁汾恭恭敬敬的回道:“臣这里有乔军和于禄二人的口供。”
    韩芊雅转头看向宋祯,眼圈儿已经红了,“官家,妾不信此事,妾要见一见乔军,亲耳听他说!”
    宋祯向着梁汾摆手,让他退下,然后低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认罪么?”
    “妾何罪之有?”韩芊雅眼中含泪,“妾服侍官家时日虽短,但总比彭才人要久些,官家竟宁肯信她,也不信妾所言……”
    宋祯不为所动:“如今铁证如山,就算你不认,也是没用的。我只想问你一句,我自问一向待你不错,阿颖虽然待你淡淡的,可她心性高洁,从没有害过你,你为何要费尽心机从中挑拨,让我们夫妻反目?”
    韩芊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圣人心性高洁,彭才人秉性纯良,于是妾就只剩居心叵测了吗?”
    宋祯道:“你有没有居心叵测,你自己知道。我念着你生育二哥有功,这才亲自来问你,你若不说,那便罢了,反正于贵人已经统统招认,再有乔军等人的口供,要定你的罪已经足够。”说完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韩芊雅咬牙静立,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门口,就要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才将二哥送走,是有意的么?”
    “你这样的人,怎配抚育皇子?”宋祯站住脚,却并不回头,声音冷淡的回道,“我会找个合适的人照顾他的。”
    韩芊雅再也无法忍耐,快步跑到门口跪倒,哭道:“官家,妾没有做过,妾是冤枉的,乔军他们一定是与于贵人勾结了陷害于妾的!”
    宋祯终于回头,脸上却是哂笑:“这话你自己相信么?乔军有你这样一个主人,他是疯了才会去跟着一无是处的于贵人陷害你!”
    这话正中要害,韩芊雅无话可答,却也始终不肯开口认罪。
    宋祯耐心耗尽,叫梁汾派人将莲华阁团团围住,又将本来莲华阁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都带走问话,便去了庆寿宫。
    庆寿宫内,太后正看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皇子叹气,这个孩子投错了胎,这一生,也不知到底会如何。
    等孩子玩累了,太后打发乳母抱着孩子去内殿睡下,宋祯也回来了。
    “如何?”太后只留了林木兰服侍,问宋祯。
    宋祯轻轻揉着额头,回道:“她不肯认。”
    太后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
    “就算她不认,于秋娥也已经招了,到时让她们当面对质。”
    “对质之后呢?”
    宋祯有些迟疑:“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轻叹:“为了二哥和左仆射,留她一命吧。”
    林木兰听到这里,不由自主一颤,宋祯眼角余光留意到她,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林木兰立刻将头压得更低,几乎就垂到胸前了。
    只听宋祯回道:“就听娘娘的。至于二哥,我想送到巧珊那里养,巧珊为人厚道,最是温柔的一个人,有她照顾二哥,我也放心。”
    “你做主吧。”太后也信得过张美人,便没有提出异议,只说,“此事真相大白,我们也算对得起阿颖了,你以后也不要再为此事自责,日子还要过下去。”
    宋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臣记住了。”
    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木兰,说道:“彭才人有了身孕,张美人要看顾二哥,你身边只有柳晨,我实在不放心,不如让木兰和晓青过去服侍你吧?”
    ☆、第38章 真相
    林木兰忍不住又颤了一下,宋祯看得分明,竟不由露出一笑,道:“娘娘信重木兰,还是留她服侍您吧,或者,眼下宫正司人手不足,让她去宫正司帮手也未为不可。”
    宫正司要接手审问莲华阁上下宫人之事,确实比较繁忙,太后也能理解儿子不想要木兰在面前提醒向颖之死的想法,便道:“也好,那便让晓青去吧。”
    林木兰悄悄松一口气,又暗自为陈晓青高兴,等官家走了,她也得以回去休息时,立即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真的么?”陈晓青听了她的话,脸上却并无喜意,而是先问,“那木兰姐姐呢?”
    林木兰道:“我恐怕是无法得了官家的喜欢了,官家令我去宫正司。这样也好,若有一日,我能做到宫正,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呀!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只管好好服侍官家,与柳姐姐相互扶持,将来也封了妃生了皇子才好!”
    陈晓青有些惶然:“我自己去?我有点怕……”
    “别怕。”林木兰拉着她进到里间,悄声告诉她,“我告诉你,其实吕月娘当初是韩娘子派人害死的。于贵人与韩娘子竟暗地里结了盟,要害圣人跟官家失和,结果此事被她们做成,圣人、圣人才英年早逝。如今事情基本查清楚了,以后也就安生了。”
    陈晓青听得心惊肉跳:“怎么会?她们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林木兰道:“也许韩娘子想取而代之吧。我看官家和太后都是明理之人,咱们只要不像韩娘子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不敢违背良心害人,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总能将日子过好。”
    可是陈晓青自进宫起,就一直有林木兰等人在身边陪伴,就算之前林木兰一直在佛堂不回来,这庆寿宫后院也是她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人服侍,如今冷不丁让她独自去福宁殿,还是服侍官家,她就忍不住觉得害怕。
    “别怕,咱们虽不知道福宁殿什么样,但柳姐姐知道的,你寻个机会向她请教就好了。再说柳姐姐会做人,一定会请福宁殿的人照顾你的。”林木兰说了好多话来安抚陈晓青。
    陈晓青渐渐平静下来,却还是说:“我不想跟木兰姐姐分开。”
    林木兰握住她的手,轻叹:“晓青,我也不想与你分开。可这是宫里,咱们进了宫,就不能再安于现状,总要想法子出头,不然就只有被人踩在脚底的份。”
    陈晓青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她们三个都出头了,才能互帮互助,在这看似锦绣荣华、实则步步惊心的宫廷里立足,于是终于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服侍官家。”
    两人收拾了睡下,第二日都精神满满的去迎接新的一天。
    让林木兰意外的是,太后并没有立即就让陈晓青去福宁殿,而是把她带在身边教导。具体教导什么,林木兰并没机会听到,她一早就被派去了宫正司,与蒋蕊儿一起提审莲华阁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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