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蕊儿见多识广,倒没那么多感慨,问清楚了以后,便将这两人带走,又去见彭娇奴,与她说要带这二人回去处置,会通知尚宫局另选好的宫人过来。
    “多谢司正,辛苦了。”彭娇奴扶着肚子站着,谢过蒋蕊儿,又看向林木兰,“许久不见,木兰妹妹一切都好么?”
    林木兰弯腰又行了一礼,回道:“都好,劳才人垂问。”
    彭娇奴不喜多言,寒暄过了,便请刘青莲替她送客。
    “多日不见,也没能与妹妹说上几句话,”刘青莲一边走一边笑着对林木兰说道,“改日妹妹有空,来遴香阁坐坐,咱们也好叙旧。”
    林木兰看了蒋蕊儿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道:“我也想姐姐们,可惜司内事务繁多,少有空闲。”
    刘青莲察言观色,知道她是真话,也听说宫正司规矩严,便没再多说,只说了些“不要太累,注意身子”的客套话。
    等出了遴香阁,蒋蕊儿便让林木兰带着那两个宫人回去,她自己要去庆寿宫见太后,林木兰刚答应,她却又忽然反悔:“算了,让她们带回去吧,你跟我一起去庆寿宫。”
    两人一同转道去了庆寿宫。进门以后,凡是遇上的宫人都免不了要与林木兰打个招呼,林木兰也很高兴,尤其是见到蔷薇、月季等人的时候。
    “高才人在里面陪着太后说话,两位稍待,我去通禀。”蔷薇难得笑容满面的说道。
    等她进去了,蒋蕊儿就道:“看来带你来,带对了。”
    “我在庆寿宫的时候,多承这些姐姐们照顾。”林木兰笑着解释。
    蒋蕊儿没再多言,蔷薇也很快就回身请她们进去了。
    太后一看蒋蕊儿身后还跟着林木兰,不由笑道:“木兰也来了,几个月不见,像是长高了。”
    林木兰给太后和高才人都行了礼,才回道:“是长高了一些。”
    “嗯,长高了好,看着就更亭亭玉立。”太后似乎心情很好,气色也比林木兰走的时候好多了。
    旁边的高才人笑着插嘴:“我可真羡慕长得高的人。”她脸儿圆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落满了星子一般美丽,只是面上犹带不解世事的稚气。
    太后就笑道:“你也还能长呢。”
    两人说笑几句后,高才人心知宫正司必是有事回禀太后,便起身告辞。
    她这么一起身走出,林木兰就发觉她确实不高,与晓青差不多,低自己半个头。
    另一边蒋蕊儿等高才人走后,已经开始把遴香阁内的一应事宜都回禀了。
    “该怎么处置,你们就怎么办。医官那边,我会令医官局严查严管,以后凡宫中给药,即便是此类日常药品也都须登记在册,再不许私相授受。”
    等说完正事,太后又问蒋蕊儿:“怎么样?木兰在你那里,可还得用?”
    她当着林木兰问,蒋蕊儿又见了太后对林木兰的亲切,自然只会说好话,“岂止得用,林女史十分能干,字写得好,做事又稳重仔细,在她这个年纪,实在难得。”当然,这也都是蒋蕊儿的真心话,所以夸起来也很顺口。
    太后笑道:“那就好,没丢了我的脸。宫正司近来做事勤谨,合该有赏。”说完当着她们二人的面,就叫人开自己的私库,取了许多布匹绢帛,让郑启刚随她们一起回去颁赏。
    宫正司一时上下喜气洋洋,蒋蕊儿还说,都是托了林木兰的福,倒让林木兰十分不好意思。
    遴香阁的事情解决之后,宫里又安生下来。一直到十月底彭娇奴顺利产下一女,不久高才人那里也有了喜讯,加上要过年,才又热闹起来。
    林木兰自到了宫正司,就有俸禄可发,加上这段时间得的赏赐,便抽空分别给自己和陈晓青做了一套衣裳,又偷偷问吕秋菊,她可不可以去探望一下陈晓青。
    “按理说,白日里无事的时候,不是不可以互相走动、探探亲友的,只是一要避开主子们,二呢,别让刘司正知道。”吕秋菊也悄悄说话,“她自己的亲信,自然是怎么都成,别人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林木兰想了想,又跑去问蒋蕊儿,蒋蕊儿早想找个机会收服林木兰,好积蓄力量,与刘司正一较长短,当下便道:“去吧。正好,帮我跑一趟腿,告诉梁汾,他上次托我的事有结果了,让他得空的时候,来一趟宫正司。”
    这是给了林木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去福宁殿,林木兰感激不已,挑了自己最近做的一只荷包送给蒋蕊儿,然后就带着那套衣服去福宁殿了。
    她去的时候官家还在垂拱殿,因林木兰说是找梁汾,小黄门马槐听说是宫正司的人来传话,便请她等一等,自己去垂拱殿,想看看梁汾有没有空,能不能回来一趟。
    林木兰也因此得了时机与陈晓青说话。
    “我给你做了一套里衣。这是太后赏的料子,我手艺平平,又没那么多空闲耐心绣花,也只能做些里面穿的了。”
    陈晓青已经很是感动:“姐姐那么多事忙,还给我做衣裳,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又拉林木兰去自己住的房里,将她给林木兰做的裹胸、绣的帕子荷包都找出来,“早就做好了,可就不知道怎么给姐姐,幸好你来了。”
    林木兰道:“你给我做这些做什么?若有空闲,就多给官家做些鞋袜也好,我自己能做。”又低低问她,“官家,可临幸过了么?”
    陈晓青脸一红,许久才轻轻点头,林木兰松了口气,立刻笑出来:“那就好。好好服侍官家,早点怀上皇子就好啦。”
    陈晓青很是害羞,只低着头不说话,林木兰便体贴的转移话题:“这些日子,你见到柳姐姐了么?”
    “唔,见过一次。”陈晓青终于抬起头,脸上却有忧色,“自上次在门口见到姐姐,官家只召幸了柳姐姐一次。那次柳姐姐特意私下跟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多与官家提起她,否则彭才人坐完月子就又能服侍官家了,她更没有机会,而且后进宫的高才人都有了身孕,她心急。”
    ☆、第43章 幽怨
    林木兰一叹:“你答应她了?”
    “答应是答应了,可我,我也没甚机会提起柳姐姐。官家总是很忙,回来的很晚,第二日还要早朝,往往早早就歇了。”陈晓青手指绞在一起,“木兰姐姐,你教教我,我要怎么提起柳姐姐才自自然然,不太显眼呢?”
    林木兰想了想,问道:“官家平日会与你闲聊么?”
    陈晓青回道:“偶尔会,问问我小时候的事,还有我们扬州的景致,二十四桥到底是有二十四座桥,还是有座桥叫二十四桥,我可不知道这些,姐姐知道吗?”
    林木兰在扬州时鲜少出门,哪里知道这些,便摇头说道:“其实官家问扬州的时候,你就可以顺便说起柳姐姐啊,柳姐姐也是扬州人氏,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们多,还有柳姐姐路上怎么照顾你,只是千万记得别提起我来。”
    陈晓青不明白:“为何?”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跟柳姐姐都能得宠,我反正已经做了女史了,就不必费那个口舌,你多多说些柳姐姐的好处便好。”林木兰无法告诉她实情,就只能这样解释。
    两人说了半晌私房话,马槐就来寻她们,说梁汾稍后就回来。
    林木兰跟陈晓青忙出了她住的屋子,到偏殿茶房去等候,陈晓青还悄悄对她说:“官家很器重梁高品,这里的人都有些怕他,不过他为人很公正。”
    正说着,梁汾就进了茶房,看见林木兰还有些惊讶:“怎么是林女史?”
    “我有些东西要给晓青送来,蒋司正便让我顺便给您捎句话。”林木兰笑着回道。
    梁汾点点头,陈晓青就借故出去了,林木兰将蒋蕊儿说的话向梁汾重复了一遍,梁汾道:“我知道了,多谢林女史,烦你向蒋司正说,我明日午后过去。”
    林木兰答应了,便向他告辞,梁汾道:“林女史若无事,可再坐一会儿,官家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多谢梁高品,可惜我不能出来太久。”林木兰还是执意告辞,出去对陈晓青说了声“保重”便回了宫正司,又将梁汾的话转达给蒋蕊儿。
    此后宫中忙着过年,她们宫正司又开始频繁四处巡察,以免有些胆大的趁着此时忙乱浑水摸鱼,林木兰常往后苑一带去,果然就听说彭娇奴再获圣宠。
    “听说彭才人有倾城之貌,是不是真的?”吕秋菊偷偷问林木兰。
    林木兰摇头:“倾国倾城可不是什么好词。”
    吕秋菊被她逗笑了:“你总这么一本正经的,真无趣儿!好了,差不多了,咱们也回去暖暖吧,我脚都冻麻了。”
    两人从后苑花园中穿过,打算回宫正司,谁知刚出了花园,就遇见穿了一身大毛衣裳的柳晨。
    “柳姐姐!”林木兰惊喜的叫道,随即意识到这是外面,忙又行礼,“柳贵人。”
    柳晨已经迎上来拉住了她,也是满脸欢喜:“木兰,你怎么在这?”
    “我们过来巡察。”林木兰笑着答道,又介绍吕秋菊。
    柳晨点点头,拉着林木兰就走:“真是难得,我就住在前面,来,到我那里坐下暖和暖和。”
    林木兰忙推辞:“还是不打扰贵人了,我们到时候该回去了。”
    柳晨便向吕秋菊道:“晚会儿回去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差这一时半刻。”吕秋菊一向喜欢广结善缘,当然不会拦着。
    柳晨便把她们二人都带去了自己的住处,还让自己的人去陪着吕秋菊喝茶说话,自己把林木兰拉进了内室。
    脱去大衣裳,林木兰再打量柳晨,就发现她变了许多。这种改变并不是容貌上的——虽然她确实更艳丽妩媚了一些,主要还是气质上的,原本的柳晨开朗活泼,整个人很有朝气,可现在的她却眉间含愁,似乎多了些郁郁。
    “贵人一向可好?我上次见到晓青,还问起你,她说她也少见到你。”林木兰先开口关怀。
    柳晨浅浅一笑:“还好。叫什么贵人啊,还叫姐姐便好。你呢?在宫正司怎么样?当初怎么回事?怎么是晓青去了福宁殿?不是说你更得太后的喜欢么?”
    林木兰忙回道:“太后也很喜欢晓青,且我又不入不了官家的眼,还不如去宫正司谋个前程。宫正司也挺好的。”
    柳晨叹道:“真是可惜。我看晓青也并不很得官家的喜欢,如今官家偏宠彭才人,连刘青莲都得着便宜了。”
    林木兰一愣:“她得什么便宜?”
    “你呀,就是少这一根筋。”柳晨轻笑,“你道彭娇奴为何单单把刘青莲要了去?难道还真只是为了当宫人使唤?想要忠心的奴婢哪里没有?偏偏要刘青莲?还不是也觉着势单力孤,想找个帮手吗?我听说,刘青莲已经被官家临幸了。”
    林木兰惊得张大了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柳晨满脸幽怨之色:“现在也只有我摸不着官家的边儿罢了。晓青也不知是胆小,还是别的什么,总是使不上劲。”
    听话听音,她这是有些埋怨陈晓青了,林木兰只得从中开解:“晓青确实胆小一些,而且我听她说官家日日都很忙,鲜少有空闲,更鲜少听她说话。”
    “可官家倒有空去遴香阁呢。”柳晨悻悻然。
    林木兰只能说:“许是想公主吧。”
    柳晨沉默了一会儿,林木兰看着她的神情,一时想开口劝,却又不知说什么,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你再见着晓青,帮我催催她。”见林木兰欲言又止,便露出个自嘲的笑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来日方长,是不是?木兰,我告诉你,在这宫里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她脸上浮现出几许后悔,“只有眼前的宠爱才是抓得住的!不然新欢旧爱像走马灯似的,你耐着性子等,等来等去,只会等到一场空。我不过是个贵人,这宫里有谁会把一个贵人当回事?又鲜少得宠,连御膳房的人都敢给我脸色看,木兰,我等不了了。”
    回宫正司的路上,林木兰异常沉默,吕秋菊提了好几个话头,她都没接,吕秋菊知道她跟柳贵人必定是说了什么,却并不开口探问,只与她一起沉默着回了宫正司。
    其后几日林木兰一直情绪低落,她对柳晨的改变充满了忧心,却又无能为力,所以份外焦灼,就连再看见处罚犯事的宫人和内侍都没以前那样难受了。
    凡事有因有果,既然他们犯了错,得到今天的结果也是他们自找的,又有什么可同情的呢?还有些人根本没做错什么,却要承受非难呢!林木兰如此告诉自己。
    过年忙乱,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陈晓青,当然,就算见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柳晨,于是只能让自己一心忙碌起来,直到上元节那日宣德楼观灯再见柳晨。
    每年上元节观灯,都是宫中女子最期待的,就连宫正司的人也不例外,今年王宫正大发慈悲,自己留守,把两个司正六个女史都打发过来,好让她们也能趁机瞧瞧热闹。
    林木兰与曹小满就站在宣德楼内的楼梯旁守着,既能望见楼下满城的彩灯,也能望见太后和官家及众妃嫔,是个很不错的位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不到下面露台上演的百戏,只能听见大家的惊呼声,不过林木兰不敢奢望太多,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外面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林木兰却眼尖的看到,前面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往楼梯这边走,她不由凝目去看,还未等看清楚是谁,便见到有一人匆匆自后面向前走,与那人影撞在了一起。
    林木兰和曹小满忙快步过去,刚看清被撞了个趔趄的人是柳晨,就听撞人的人开口道:“啊哟!真对不住,柳贵人没事吧?我急着给我们才人送手炉,没看见您出来。”
    “你怎么这么冒失?是哪位才人身边的?叫什么?”柳晨身边的宫人不悦的问道。
    那撞人的宫人也不高兴起来:“我不是道过歉了么?贵人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柳晨的宫人更加恼怒:“你这人当真无礼!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还要我们贵人与你说话?”
    “呵呵,我不是什么人物,难道你是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木兰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清晰的看见她用不屑的眼神瞟了一眼柳晨,心里顿时也恼火起来,“住嘴!”她先低声斥责,“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在此争吵?”
    那宫人不认得她,还扬脸反诘:“你又是谁,管得着吗?”
    林木兰板着脸接口:“宫正司女史林木兰、曹小满,你看,管不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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