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兰觉得心中堵得难受,还是坚持道:“我信晓青是不会背弃我们姐妹的。”
    “是么?那你怎么没做成司寝?我怎么几个月也不被官家召幸一回?”柳晨放下茶盏,看向林木兰的眼睛,“宫中谁不知道,现在陈才人最受官家宠爱!她又怀着孕,官家更是对她百依百顺,怎么就连一个小小司寝都不让你做,偏折腾你去做直阁?怎么就不能让我陪着她等官家去探视,趁机让官家记起我来?”
    她没补上司寝,肯定是官家的缘故,可这缘故又无论如何不能说给柳晨听。林木兰彷佛觉得柳晨质疑的并不是陈晓青,而是自己,一时被噎住,好半天不能发声。
    柳晨看她这样,以为林木兰被自己说服了,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罢了,这等事,原也怨不得她,谁不是先为自己着想呢?”
    “柳姐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我也相信晓青不是那等只顾自己不顾姐妹情谊的人。她性情单纯,遇上事情想的也简单,又一向胆小,官家曾说不要她再多言提及别人,她却记着当日诺言,为此两难取舍,还是我劝她先把自己顾好,等她有余力了,再提携我们。”林木兰不想柳晨再误会下去,干脆说了实话。
    柳晨料不到林木兰会说出这番话,更料不到竟是她劝的陈晓青,不要再在官家面前提携自己,当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看向林木兰。
    林木兰反握住柳晨的手,柔声道:“柳姐姐,咱们既已入了宫,这一辈子八成也出不去了,何必事事急在一时?有些事欲速则不达。那时晓青自己尚且根基不稳,若是因为此事惹官家不悦,于我们三人有何好处?还不如耐心等待时机。
    “不过姐姐今日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是姐姐去陪晓青说话,能‘偶遇’官家,确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好时机。这件事晓青必是一时没有想到,姐姐若是觉着不便自己亲自提醒,那我找时机与晓青说说,你看可好?”
    不过片刻之间,柳晨的情绪已从窃喜、到愤怒、到怨怼、到惊讶转了个遍。她不想让林木兰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便淡淡应道:“不瞒妹妹,这几日我已有些心灰意冷。官家冷落我,并没甚稀奇。我最伤心的,还是咱们姐妹之情不比从前。”
    见林木兰要接口,她又按住林木兰,继续说道:“不过今日听了妹妹一席话,我心中好过多了。只要你跟晓青还当我是姐姐,不拿我做外人,我便再无所求了。”
    她转了态度,林木兰心中一松,觉得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看时辰不早,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告辞,回了福宁殿。
    林木兰带着满腹心事回去,什么也不想做,便干脆躺下打了个盹。直到丁木槿叫她起来吃晚饭,她才懒洋洋起身,也不仔细梳洗妆扮,只套了件淡绿小袄,随手把头发绾在头顶,插了支花钗别住,便与丁木槿去吃饭了。
    她心绪不佳,又熬夜熬的虚火上升,胃口便也平平,只吃了大半碗饭就吃不下了,干脆捧起什锦蛋花羹喝了一碗,权当吃饱了。
    这里林木兰刚放下碗,正想等着丁木槿吃完,一同回去,马槐忽然急匆匆进来,走到她面前说道:“林姐姐,官家宣召。”
    林木兰一怔,正在吃饭的几个散直和丁木槿一起望向她,林木兰顾不得许多,忙站起身跟着马槐出去。匆匆走了一段,她才想到自己这身打扮太过简便,便问马槐能不能让她回去换套衣裳。
    “姐姐还是快去吧,小的看着官家面色不豫。”马槐得了陈晓青的嘱托,一直待林木兰很亲善,因此才会多这一句嘴。
    林木兰心内惴惴,快步随着马槐去了前殿,待马槐通报之后,便随着他进了东面内殿。
    进门的时候,官家正坐在窗下椅中翻书,等林木兰行过了礼,才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
    淡绿色小袄清新雅致,袖口和衣角都绣了小朵的嫩黄蜡梅,腰身处收的略紧,显得林木兰腰肢十分纤细,再配上半新不旧的秋香色暗纹长裙、朴素蓬松的发髻,竟让林木兰多了些平时没有的楚楚动人。
    宋祯收回目光,淡淡问道:“你跟陈才人诉苦了?”
    “奴不敢。”林木兰在官家打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背出汗,加上这内殿里燃了炭盆,暖烘烘的,那汗意更是明显,等到他开口就兴师问罪,林木兰反而微微镇定了下来,“奴无苦可诉。”
    宋祯将书放到身旁高几上,对林木兰的回答不置可否,又问:“从春明阁出来后,你去了哪里?”
    林木兰答道:“奴与柳贵人一同从春明阁出来,去柳贵人那里说了会儿话。”
    “谁许你去的?”宋祯音调还是淡淡的,“你在宫正司几年,难道只知道拿规矩去管束旁人,不知约束自己么?”
    林木兰心下一沉,屈膝跪倒:“奴知错,奴不该擅作主张,请官家责罚。”
    认错倒是挺快,也不狡辩,宋祯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说,直接道:“罚你明日不许吃饭。”等林木兰谢恩起身,又问,“柳贵人去春明阁做什么?”
    “探望陈才人。”
    “唔,那你们是怎么探望的陈才人独自落泪的?”
    晓青在她们走后哭了吗?林木兰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宋祯看着她冷笑一声:“真是一对好姐妹。你现在就去一趟柳贵人那里,就说是朕的意思,陈才人要安心养胎,若无朕的旨意,不许旁人随意前去探望。”
    这,这话要是由她传过去,柳晨还不得立时跟她和晓青反目成仇?林木兰心中惊慌,不由自主抬头看向宋祯,目光中满是祈求,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可宋祯却看也不看她,随手拾起了书卷,冷声道:“还不快去!”
    林木兰只得沉声答应,行礼告退。她磨磨蹭蹭的向外走,想着该怎么跟柳晨传话,一个常在官家跟前服侍的小黄门楚东追上了她:“林姐姐,官家吩咐小的陪你一道去。”又问,“姐姐知道该怎么传圣上口谕么?”
    林木兰心内一沉,是了,圣上口谕,须得一字不差的传到。难道她们三人的姐妹之情,就要断于今日?
    ☆、第53章 心软
    柳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聆听了圣谕,林木兰眼见她尴尬难堪,却碍于楚东站在一旁,无法出言安慰,只能伸手去扶柳晨:“贵人请起。”
    柳晨却并没扶她的手,而是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客套万分的说道:“辛苦直阁了。”
    林木兰心中十分难过,正不知如何是好,楚东开口提醒:“林姐姐,咱们回吧,官家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
    “那走吧。贵人好好歇着。”林木兰声音艰涩的向柳晨告辞。
    柳晨竟还露出一分笑意来:“辛苦两位。”又打发宫人去送林木兰和楚东。
    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福宁殿,先去向宋祯复命,宋祯没有说话,梁汾就示意林木兰退出去。林木兰行了一礼,出前殿回去住所。
    丁木槿看见她回来,免不了追问:“官家宣召你,可是有事?”
    “嗯。”林木兰不欲多说,应过了就不再多说,她没心思做别的,干脆脱了小袄解了裙子,上床去躺下了。
    丁木槿追问了一句,不见她答,心中不高兴,赌气起身出去找相熟的宫人说话去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林木兰翻了个身,看向屋顶,心里一直在琢磨,要怎么解开这个结。晓青是决不会向官家告她们的状的,她一定是听了柳晨的话心中自责,又加上有身孕后多愁伤感,这才独自落泪,给官家看到了。
    可柳晨显然对晓青误解很深,别说自己根本没机会去见柳晨、向她解释,就算自己行动自由,去跟她当面说清楚这件事,她也未必会相信。
    尤其今日她刚与自己说了,希望晓青能留她一起等官家探视,好与官家碰面,转头自己就出面去传了这道口谕,按她的脾气,恐怕已连自己都一同埋怨了。
    那就只能想办法再去看看晓青,让晓青打发人去向柳晨解释了。反正官家是不准柳晨前去春明阁,又不是不准晓青与柳晨来往。
    有了这个打算,林木兰心中总算轻快了些。她们姐妹三人,既是同乡,又在庆寿宫相依为命两年,同过甘苦、共过患难,她真不希望就此形同陌路。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从这日起一直到年下,官家再也没让她去探望过陈晓青。林木兰几次想开口恳求,都因宋祯面色冷淡、对她视而不见而作罢。
    加上新入宫的三位美人也依次承幸获封,林木兰为着陈晓青着想,也不敢再拿这事去让她烦心了。
    新年伊始,宋祯与太后商量过,册封婕妤高欣为昭仪,代理后宫事务,又分别给张美人和彭娇奴各自进封一级,宫中顿时喜气洋洋。
    “这样看来,高娘子早晚是要登上后位了。”
    旨意发下这一日,正好是林木兰和丁木槿值守,此时时辰尚早,后殿内没什么人,丁木槿就跟林木兰说些闲话。
    是啊,都让高欣代理宫务了,若来日皇后不是她,不提她心中如何,新后会怎么想?林木兰想起前几日见到高欣,她面上的稚气早已消散无踪,脸儿依旧圆圆,可却不如初见时那般润泽,双眼也不复当时的明亮璀璨。
    这深宫,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吞噬每个少女的光彩的吧?
    她只沉思不答话,丁木槿还当她不相信,继续说道:“早先她们还都说刘才人出身高贵,一进宫就得圣宠,位份也封的高,后位兴许是刘才人的。我早就说了,高娘子出身又不输人,还替官家生过皇子,就算没养住,那也是有功的,论资历也该是高娘子嘛。”
    新进宫的三位,刘婷直接封了才人,另两位却只封了贵人,且最近这两个月,刘婷得召幸的次数最多,几乎快赶上彭娇奴了,所以福宁殿诸人都猜她是不是有望问鼎后位。
    “那官家为何不直接封高娘子为后?”林木兰问道。
    丁木槿一派莫测高深之相:“这你就不懂了吧?高娘子虽然出身好资历深,可毕竟没养住皇子,官家可能是想等着她再生下皇子来吧。”
    林木兰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高欣距离那后位,确实只差一个小皇子了。论起来高欣也算得官家的喜欢,每月都至少承幸几次,却一直未再有孕。
    不只是她,彭娇奴生的小公主过了年虚岁都五岁了,也一直没有再怀上,难道人在宫里,连生孩子也难了吗?
    她这念头才闪过没几日,遴香阁就传来喜讯,彭娇奴又有喜了。
    宋祯十分高兴,赏赐了许多好东西到遴香阁,又想到陈晓青已经八个月了,即将临盆,这几日一直求他,让林木兰去陪她说话,便将林木兰叫到了跟前。
    “一会儿你随朕去一趟春明阁。”
    林木兰喜出望外,强自忍着高兴,福身应道:“是。”应完想起自己给陈晓青肚子里孩子做的那些东西,又大着胆子求道,“官家,奴给小皇子做了些小东西,能不能一起带上?”
    她在宋祯面前一直是极力退后的,每次与丁木槿一同值夜,都只低着头立在一旁,不论是端茶倒水,还是打扇揉脚,她都不伸手,只在旁帮衬丁木槿。
    宋祯只当她是惧怕自己,也不管她。有一回早上,他醒的早了些,叫人的时候却只进来了林木兰,她服侍起来不免有些生疏,宋祯就说了一句:“叫你平日躲懒!”
    话音刚落,丁木槿匆匆回来,接手的时候还侧头瞪了林木兰一眼,指使她出去叫人。
    宋祯这才明白,林木兰不只是怕他,还受丁木槿的欺负呢。想起林木兰一贯的胆小畏缩,他心中对林木兰的防备之意就减了不少。心里觉得,宫正司的人说她谨慎妥帖,恐怕也是自这上头来的。
    没想到自己今天给了她恩典去探望陈晓青,她竟然破天荒敢提要求了。宋祯想了想,道:“你先拿来给朕瞧瞧。”
    林木兰立刻去取了来。东西做的不多,一套小衣裳、一双虎头鞋、一条缎面襁褓,但样样都做得精致无比。衣裳做的是夹衣,外面绣了童子攀花图,那童子眼睛大大、脑袋圆圆,虎头虎脑的十分鲜活;虎头鞋上的小老虎样子憨然,鞋底厚实柔软;襁褓上绣的则是童子抱鲤鱼,这幅绣图不小,鲤鱼身上的颜色由浅入深,跟真的一样。
    就算宋祯不懂针线,也知道这些活计必然耗费不少功夫,又想到林木兰隔一日就要值夜,再看她脸色青白、眼周青黑,心就软了。
    “带着吧。你要是能哄得陈才人高兴,朕可以让你陪她住几日。”
    林木兰忙福身谢恩,宋祯又叮嘱了一句:“不许与她提扫兴的事。”
    扫兴的事,难道是指柳晨?林木兰心底黯然,这三个月来,官家从来没召幸过柳晨,林木兰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关柳晨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可官家已经这样说了,林木兰不能不应,加上她也不想在此时让陈晓青费心考虑这些事,就打定主意不提柳晨了。
    倒是陈晓青,在宋祯走了之后,拉着林木兰一边看她做的这些东西,一边跟她说:“柳姐姐也做了一套小衣裳送来,我见了甚是惊讶,谁能想到柳姐姐也能耐着性子做针线了呢!”
    “是吗?柳姐姐什么时候送来的?”林木兰非常惊诧。
    陈晓青道:“就是过年的时候,出了庆寿宫,她就将东西给我了。”
    原来如此,林木兰过年也不得出门,所以倒忘了她们是会见面的,“柳姐姐近来如何?”
    “我看她挺好的,也不似以往那样满脸怨怼了。”陈晓青说到这里,忽然放下手中的虎头鞋,与林木兰低声道,“我想求官家给柳姐姐升一升位份,可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木兰一怔:“是柳姐姐让你说的?”
    陈晓青摇摇头:“她哪会这样说。只是我想着,人人都升了,只她没有,还是个贵人,怕她日子不好过。官家喜欢新人,咱们谁都管不了,可只给柳姐姐升个位份总行吧?”
    听这话音儿,林木兰忍不住笑问道:“怎么?官家喜欢新人,我们晓青喝醋了?”
    陈晓青撒娇道:“我才没有呢!我记着姐姐的话呢,我们算什么,哪敢喝这份醋。”
    “你能想得开就好。”林木兰说着话,看一眼她高高挺起的肚子,“现在万事都不及他要紧。”
    陈晓青笑着点点头,又去拉住林木兰的手来摸自己肚子,“姐姐摸摸,他很爱动呢。”
    林木兰手足无措,并不敢摸,陈晓青便将她的手按在肚子上,笑道:“没事的。就是这里,动了吧?”
    “呀,他在踢我呢!”林木兰惊喜的叫道。
    陈晓青笑眯眯的松开手:“是呀,淘气的很呢!”细细跟林木兰说些腹中胎儿的各种活动。
    这一番话说完,陈晓青已有些累了,林木兰扶着她躺下休息,陈晓青躺下后却拉住林木兰的手,问她:“姐姐还没教我怎么跟官家说呢?”
    她还惦记这事,林木兰心中暗叹,回道:“这件事还是等一等吧。不然你过后与官家说了,他只怕还以为是我挑唆你的。”
    ☆、第54章 改变
    宋祯走的时候留了话,许林木兰留在春明阁陪陈晓青几天,所以林木兰等陈晓青躺下睡了以后,就一边守着她,一边拿起她放在榻上的针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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