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扬眉:沈宴这态度……那就是了。
    她走几步,平静至极地开口,“我其实早已经送给你了啊,我把我这个人都送给你了,多么珍贵的礼物,你不要而已。”
    “……”
    看着沈宴的脸色,刘泠忽然发笑。她伸手扯他,在他冷眼看过来时,她的目光却平视前方的路,“你遇到了麻烦是么?我可以为你去徐时锦那里打探消息,她虽然聪明,我却也不笨。总有些消息,她不会透露给别人,却会不小心说给我听。”
    沈宴脚步微缓,下午锦衣卫向他汇报情况的时候,说的话,显然刘泠也听到了。
    她怎么会听到?
    沈宴回想了一下,心情顿时难堪:罗凡当时的站位很巧妙,顺风而下,他的声音最容易被刘泠听到。但沈宴当时心不在焉,又把注意力放到刘泠身上,他并没有注意到罗凡的小动作。
    罗凡崇拜沈宴,把沈宴当英雄,他又觉得长乐郡主配不上沈宴,就总是使一些小手段。刘泠傲慢,不跟他计较;沈宴也觉得他只是小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不能说待手下宽松,但也称不上苛刻。沈宴向来,只对自己是苛刻的。但现在看,沈宴觉得自己太过宽容。
    这个少年,太自以为是……等回去邺京,看来得把他调远一些了。
    现在,沈宴还要回答刘泠的问题,“和你无关,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掺和进来。”
    刘泠瞬时转头,惊诧地盯着他,不敢相信他说什么。他对她好,原来不是在利用她吗?
    沈宴慢条斯理,觉得这是稀疏平常的小事,都不值得特意交代一番,“锦衣卫这边是我管,你永远不用参与进来。你就做你的郡主好了,简单干净,纯粹明澈。”
    “你在对我承诺?”
    “对,”沈宴停住步子,伸手到她湿润乌黑的眼眸下,轻轻揩去她睫毛上的水光,“我一直没说,以为你知道,但其实你并不知道,是么?和我在一起,你不必有任何负担。你还和以前一样,所有的问题,我都会为你解决。”
    “但是你不懂,”刘泠喃声,“我既不简单干净,也不纯粹明澈。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她没有拥有过那样的生活。
    “我也和你想的不一样,”沈宴声音无情绪,一针见血指出,“你不知道,我会保护你。”
    这么足以让人感动震撼的话,由他口中说出,好像那么的理所当然,平淡至极。
    可沈宴就是让你觉得很可靠。他不轻易给你许诺,他和你毫无干系,他不干涉你,也不迎合你,你做什么,他都只是冷眼旁观。但一旦你进入他的领地,一旦你被允许走入他的世界,他还是不会说什么,但你的为难,你的艰苦,他都会罩着你。
    一旦他承诺,便是生死无阻。
    被人保护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
    刘泠心口如被猛撞,呆呆地看沈宴转过身,继续走路。她忽而走上前,从后抱住沈宴的腰。沈宴停住脚步,后背感觉到小姑娘湿润的泪水。他等待着,有些期待,想听她说些什么。
    小风徐徐,万家灯火亮起,远近青山涂满金粉,松涛如海,人声又寂寂。
    刘泠低低说话,声音温柔,和平常的清淡一点也不一样,现在的声音像糯米团子一样软,“我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喜欢到……”
    沈宴没说话,没动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因她不一样的温存,他心跳有些快,耳根也隐隐通红。这种期望,让他半边身子酥麻,只等着她解救。
    刘泠低声笑,“沈大人,你的腰怎么这么细?”
    “……”这话题转移的!沈宴一下子心也不跳了脸也不红了,平静如老僧入定。他一把把刘泠从身后拎出来,推她一把,“好好走路。”
    刘泠哼他,“没见过你这么不解风情的人。”顿一顿,提醒他,“我夸你腰细,你不该回夸我吗?”
    “……”沈宴吐掉胸腔中的闷气。
    没有言语能形容沈美人此刻的心情。
    ……
    沈宴所说不需要刘泠帮忙,便是确实不需要。刘泠却说,徐时锦要对付锦衣卫没关系,但那些刺客也牵扯到她了,她很有必要跟沈大人一同,找徐时锦谈谈。
    当时正是锦衣卫内部讨论,刘泠推门而入,在各式眼光中,淡漠地吐出这么一段话。锦衣卫无人是傻子,会听不出她没说出的意思:长乐郡主是在帮锦衣卫。沈大人说不用,她就找别的借口,总是要帮他们弄清楚事情真相的。
    罗凡心情复杂,对郡主的情绪有所改变:长乐郡主真的像她表现的那么不近人情吗?若是真的不近人情,就不会摆出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却行着帮他们的风格。
    但她明明在帮人,口气也高冷无比,指指沈宴,像在吩咐下人一样,“你,跟我来。”
    沈大人不动,悠然道,“你……”
    刘泠用眼角余光白他,“我说让你来,你就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大人无可无不可地笑一声,“但是你走错路了,这个时候,徐姑娘不在你以为的地方。”
    “……”刘泠有些发窘,这个人太讨厌了!
    在沈宴的带路下,果然在后园一处假山后,找到了闲坐垂钓的徐时锦。刘泠诧异,她晚上不在室内,呆在外面做什么?
    不管如何,徐时锦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排斥。请下人远远走开,客气问二人要谈什么。
    听明白问题后,徐时锦“哦”一声,“沈大人想多了,这事和徐家无关,徐家没参与此事。至于那几个有徐家影子的人……我只是好心救了两三个江湖人士,却没料到他们早有主子。发现后,我就让他们离开了。”
    看到沈宴和刘泠的奇怪眼神,徐时锦耐心道,“我真不知道他们是陆家的人。陆家和锦衣卫的事,我们是不管的。你们不要这么看我……难道你们走在路上,看到两个鲜血淋淋、奄奄一息的人,第一反应不是去救人吗?”
    谁知这两人齐摇头。
    刘泠道,“我救人,看心情。”
    徐时锦:“……”
    沈宴:“我救人,也看心情。”
    徐时锦:“……”
    她诚恳道,“我觉得你们好配,真的!”
    ☆、第35章 陆公子的出现
    徐时锦温温道,“别的人我动不动都无所谓,但我怎么会伤你?这世上若有一人值得我犹豫,那也只剩下你了啊。你不必妄自菲薄。”
    她这话是对刘泠说的。
    这样温情脉脉的话,刘泠面无表情,当作没听见。她实在很了解徐时锦,虽是好友,但若有必要,徐时锦下手并不会手软——她顶多留刘泠一命而已。
    徐时锦的话不能完全当真,但眼下看,徐家和锦衣卫纠缠并没有好处。陆家是因为正好有把柄在,迫不得已,徐家只用坐山观虎斗就好,何必掺和进来?所以暂时来看,徐时锦的话是可信的。
    虽则如此,锦衣卫还是决定留下来,又查了一番。期间沈宴忙得脚不沾地,刘泠似喜欢上之前去的那个村子,三不五时跑过去玩,也没人说不许。过了几年,宁州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众锦衣卫跟徐老将军告别,准备上路。
    给爷爷祝寿结束,徐时锦也该离开此地。她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怕自己的同行让沈宴怀疑困惑,便跟他们打了招呼,先行回邺京。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远去的宁州,侍女递过来一杯暖茶。徐姑娘抚着茶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姑娘,你笑什么?”侍女暖香好奇问。
    徐时锦靠着软垫,声音慵懒带着玩味,“刺杀锦衣卫,亏陆家想得出来。一次不成功,还想刺杀第二次、第三次。那位主事的人,可真是没脑子。等沈宴回到邺京,就是锦衣卫对付陆家了。陆家仗着自己百年世家,敢跟锦衣卫叫板……谁不知道锦衣卫现在是陛下的新宠呢。看不清事实的蠢货,竟然这么多。我实在高兴。”
    “陆家当然不能跟姑娘你比啊。你可曾是陛下御前女官,有什么是姑娘你不知道的?这方面,陆家的人脉通不到,当然会犯错啦。”暖香不着痕迹地夸自家姑娘。
    徐时锦并没有被夸得冲散理智,她摸摸侍女的头,温柔道,“不,陆家出此昏招,完全是因为下令的人脑子笨,急功近利而已。若是陆铭山主事,他不一次杀了沈宴,就不会再出手了……现在主事的那位,该是陆铭山的弟弟陆铭安吧?比起陆铭山的手段,那位到底差了些。”
    “总之,陆家现在已经陷入被动了。”暖香道。
    “嗯,邺京那边知道陆铭安做的事,肯定要气疯。陆铭山他……等等,让我想想,”徐时锦突然坐直身子,笑容收了回来,眸子微闪。半晌后,她才沉声,“我真是小看陆铭山了。他离开邺京大半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是被家族排挤,去执行别的任务。他迟迟不归,我也一度以为是他此行不顺。但现在想来,他定是知道了云奕被锦衣卫擒拿的事,定是要借此,给他那个心性急躁、想和他争权的弟弟一个教训。”
    “他要在陆家出人头地,要入陆家长辈们的眼,本来就比有母家照拂的其他人困难重重。这种得罪锦衣卫的事,他当然不会做。”
    “那就是说,在锦衣卫一行顺利入京前,陆公子都不会出现了?”暖香微惊,毕竟在姑娘的盘算中,陆公子是应该在路途上被郡主一行阻一阻的。
    “不,他会出现。”徐时锦重新恢复镇定,清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她面上,再次懒怠地往后一靠。厚帘因马车而晃动,偶有一线光照进来,映得她美丽的面孔如冰雪般圣洁。“陆家招惹上锦衣卫,出了这么个昏招,烂摊子当然需要人收拾。陆铭山不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吗?再者,岳姑娘和阿泠在一起,他自是坐立不安,迫不及待想解决这件事。”
    “姑娘你真是算无遗策,”暖香真心夸道,又迟疑,“但婢子看来,郡主现在似乎和沈大人有些不清楚,郡主毕竟是姑娘你多年的好友,姑娘还要继续算计郡主吗?”
    “我怎么敢?”徐时锦笑,“有沈大人在,我怎么敢针对阿泠?沈大人的手段,我可不敢尝试。”
    暖香稍微放下了心。在她心中,自家姑娘为了利益,谁都可以牺牲。这些年,姑娘过得苦,但也走得偏执。她越走越远,她们这些和姑娘亲密的下人,总担心姑娘一回头,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但这些她们不敢说,毕竟连长乐郡主都默认,不在乎。
    暖香只希望,人来人去,长乐郡主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郡主口上说“随你去死,求我也没用”,但若姑娘遇难,郡主一定会拉姑娘一把。姑娘至今还保留着她和郡主的友情,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碰触。那是她心中最后的希望,她不想放弃。
    暖香希望姑娘永远不要放手。当姑娘什么都无所谓后,就是她再也无法回头的时候。
    暖香听到徐时锦款款道,“暖香,你不知道,回到邺京后,你才会发现,阿泠和沈宴,是不被祝福的一对。你大概觉得我重利,我虽然重利,虽然也会伤阿泠,但不会往阿泠心口上插=刀。那些人却不一样……这世上如果有一人真心希望阿泠和沈宴走到一起的,那也一定是我。”
    “我没那么善良,但我也不冷情。”
    这世上的人,本就如此。卷入那个圈子,就往往身不由己。他们都在那个圈子里,只有刘泠游离在圈子边缘。她随时可入,也随时可出。刘泠自己活得跟幽灵一样,谁能做的了她的主?徐时锦有时候很羡慕刘泠:这位郡主明明生活在这里,精神世界却离这里很远。跟她谈利益,是异想天开,因为她不在乎;除非你能踩中她的痛处,但那也不过能赢得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依然没什么用。
    什么时候,徐时锦能像刘泠那么潇洒呢?
    刘泠现在则活得很不“潇洒”。
    锦衣卫要循那些逃遁的刺客的踪迹,便一路追着来了这么个小镇。拿出画像,锦衣卫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见过这些人。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总要套清楚详细资料。这没什么,让刘泠郁闷的是,这镇子太穷,精壮男人都出去打工,留在家里的就剩下一群老人、女儿家和孩子。大街上放眼望去,一排排红妆,跟“女儿国”似的。
    锦衣卫这群英俊威武的小哥往人群中一走,简直就像是一块块上好的肥肉,一群丝毫不知何为羞赧的女人如饿狼扑虎般,就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而锦衣卫还不好发脾气,到底人家提供了重要信息。
    沈宴这边情况能好些,但也称不上多好。
    他生得太好,往那里一站,就有一堆女人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沈大人又太冷,目光一扫,森冷阴凉,周围就瞬间空一大片,没人敢挑衅他。
    看到这一幕,众侍女顿时觉得自家郡主没有死在沈大人的眼神下,真是好勇气。
    刘泠回想:沈宴确实经常用毫无情绪的冷眼看她,但她……也确实无所谓。
    灵璧拍手笑,“沈大人就是好风度,不像那些臭男人,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你看他……呃。”
    刘泠看去,眼中神情淡淡的:沈宴拿着一张牛皮纸,往四周看了眼,就挑中一个最漂亮的女人,走了过去。
    从刘泠这个方向看,两人相谈甚欢。那个女人明显已经嫁过人,一身风韵,是刘泠这样的小姑娘没有的。女人眼睛都快黏在了沈宴身上,刘泠不用看,都可以想象她说话的语气有多娇媚。
    另一个漂亮的女人犹豫了下,也走了过去说话,沈宴没有拒绝……
    灵犀看得眼冒火星,快要气死了——沈大人怎么可以这样!
    刘泠倒是一直冷淡地盯着沈宴的身形,他做什么她都没反应,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远远看着。她心里嘲讽想:怪她眼光太好,挑上的男人这么风骚,谁都喜欢。沈宴的长相和性格确实很吸引人,但他为什么没有成过亲?
    她虽然不了解沈宴出身,但一些蛛丝马迹都告诉她:沈宴出身就算比不上徐家、陆家那样的,但也绝对不差。这样的人物,向来是京中贵女们的抢手货。沈宴为什么不成亲?
    他……该不会打算为锦衣卫事业,奉献一生吧?
    沈宴回来时,就发现刘泠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他以为是自己方才和几个姑娘说话让刘泠生气,沈宴平时不会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刘泠的眼神太古怪,他便多嘴说了一下,“不要多想。一般漂亮的女人,容易招人,她们知道的信息,也会比别人多很多。我是在做正事,你不要多想。”
    “被一群美女围着,有没有很享受?”刘泠寡着脸问。
    沈宴笑一声,听出刘泠并没有气恼,就恢复自己正常语气道,“我天生是操心的命,享受不起美人恩。”
    刘泠点头,不说话了。
    见刘泠这边没有闹情绪,沈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刘泠和侍女们一直站在路边,看沈大人又走向一个美人。灵犀跟郡主悄声,“郡主,您得长点心啊。像那个谁……”她目光往旁边苍白憔悴的岳翎扫了一眼,意味不言而喻,“就算沈大人不为美色所动,郡主你也得告诉这些人,沈大人是您的,不能再被人抢了。”
    “你说的有道理,”一直沉默不语地岳翎讽刺开口,“但是沈大人在做正事,郡主怎么能不讲理地去打扰呢?这不是引起沈大人的反感吗?郡主能让沈大人心甘情愿地抛下他的事,走向她吗?”
    沈大人冷血极了,郡主这样的小姑娘,哪里是对手?
    刘泠扬眉,“我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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