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想和刘泠再扯上关系。
    但是沈宴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那个姑娘。
    沈宴看着空中悬挂的冰轮,轻声,“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
    “她喜欢热闹,喜欢人群。她喜欢打扮得漂亮,喜欢花枝招展,喜欢与人斗嘴。她还喜欢……我。”
    “你知道她讨厌什么吗?”
    “……”
    “她讨厌繁闹,讨厌人潮。她讨厌整日梳洗,讨厌换新衣却引不起人注意,讨厌与人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占去。她还讨厌我总不理她。”
    “她常打扮得光鲜,在我面前一天换十几次衣服,就为引我注意。我送她的每一样礼物,她都珍如生命,小心看护,一样都舍不得。她会装委屈,扮生气,却不在我面前哭。其实她那么大的姑娘,谁不喜欢哭呢?我总看着她,看着她,看她……”
    清明的月光照拂,落在沈宴眼中。罗凡看着他,隐约觉得他眼中有水,那么亮,又那么暗。
    “沈大人……”罗凡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宴侧过头,轻轻笑了声,笑声发凉,透着悲伤。他跃下了屋顶。
    “沈大人!”罗凡跟着站起来,见沈宴走向了闹哄哄的前厅中。他茫然无措,又跟着难过。
    罗凡想,沈大人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郡主。
    他没想过,沈大人用情至深。
    “沈大人……”宴席上,灵犀灵璧拿一杯杯喝酒的郡主没办法,手足无措间,眼尖地看到沈宴回来,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沈宴看到刘泠自饮自酌,一杯接一杯地喝。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也没反应。她已经喝醉了。
    灵犀灵璧想请沈大人劝劝郡主,但沈宴坐在一旁,也开始喝酒。两女无语,对望一眼,却因沈大人的威势,不敢再过去劝了。
    沈宴喝酒中,忽觉得桌下,一只手摸到了他腿上。他垂目看一眼,再抬眼皮,看眼旁边喝得东倒西歪的刘泠。小姑娘瘫在那里,面颊通红,眼中潮湿,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她的手却在桌下摸他,又轻又柔的碰触,春风一样撩人。
    沈宴心有异样。
    长乐郡主在这方面,简直是自学成才。
    沈宴瞥她一眼,欲起身,不和酒鬼缠。他才要站起,脚却被踩上,一痛。再低头看,顿时无语,原是刘泠的身子前倾,脚踩在他脚面上,还好玩般踩踏。
    沈宴忍不住低斥,“刘泠!松开!”不光是脚,手也给他拿开。
    刘泠侧了头,望向他,眸子清如雨,看他半天,似认出了他,轻笑,“沈大人,你终于跟我说话了……”她似觉得委屈,眨一眨眼,水雾弥漫,瞬间便要滴落。
    她身子向他倾过来,喃声,“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马上要走了,你真的再不理我了吗?”
    沈宴盯着她,一时难以分辨她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借酒装疯。他看不出来,便别了头。他的腿部,刘泠的手再往上乱摸,小蛇一样灵活。沈宴身子僵硬,在桌下,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再乱动。
    他觉得可笑:这算什么?
    抬头吩咐侍女,“她喝醉了,带她回去。”
    沈宴的命令,灵犀灵璧等几女真不敢违抗。虽有微词,却硬是把郡主带走了。刘泠不愿走,闹了一派,终是被赶来的杨晔等侍卫带走,不让她再丢人。沈宴自始至终坐在原处,默默看刘泠离去。他无意识般的,拿起箸子夹了一筷子菜。
    前来收盘的侍女一时愕然,欲言又止,“沈大人,你拿的……是郡主用的箸子。婢子给您换一双吧?”
    刘泠用的筷子吗?
    沈宴静半天,道,“不用了。”他吃了一口菜,盯着手中箸子看,好久,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无药可治,很是可悲。
    他这样,又算什么呢?
    毫无尊严。
    第二日,刘泠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广平王对她的耽误时辰很不满意,却在王妃的恳求中,答应等刘泠到下午。刘泠一醒来,就被广平王呵斥去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刘泠从来不听她父亲的话,两人大吵一顿。刘泠成功把广平王夫妻气走,才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傍晚时,下人们才收拾齐整,随长乐郡主离开邺京。
    本以为昨晚的话是个玩笑,刘泠没想到,她真的在城郊,见到了来给她送行的锦衣卫们。一排着飞鱼服的俊俏儿郎站在那里,风景独好,很是吸引人的眼光。罗凡笑嘻嘻,代替众人祝福她,希望她平乐安顺。
    刘泠眼眸有些湿润:她从来没接受过外人的好意。
    刘泠想表达下自己的和善,与锦衣卫说些话。一抬头,她看到了锦衣卫后面的沈宴。他在给马顺毛,背对着刘泠。但那个修长笔直的背影,站得如一柄插入云霄的剑,刘泠如何能错认?
    她诧异又欣喜,目不转睛地望着青年的背影。
    沈宴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看向刘泠。他没说什么,也没走上来,看锦衣卫们相继与刘泠说话,他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沈宴。”刘泠走向他,站在他背后。
    他转身,低头看她。
    他云淡风轻,她却也没激动得要死要活。
    刘泠看到沈宴缓缓地抬起头,他的手,落在她脸庞,轻轻拂过她面颊上飞起的发丝,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刘泠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干燥温暖。
    他黑色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瞬间,好像他们之前的那些争执,都不存在一样。
    无限温存,无限心酸。
    刘泠有心缓解他们之间的尴尬,“我脸上再没有落下虫子之类的吧?”
    在刘泠还没有跟沈宴好的时候,沈宴每次被她打动,想摸一摸她,都会揶揄她,说她发上有虫子,衣上有蛾子。他那么闷,从来不明说他只是想碰一碰她而已。
    沈宴并没有随着刘泠的话,与她一同笑。
    他淡声,“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还愿意给她祝福!刘泠笑不起来,眼眶一下子潮湿,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宴,艰难地“嗯”一声,声音沙哑。
    “不要对人生绝望,要尽力去治自己的病,不要放任不管。”
    “……好。”她的眼泪,已经开始涌出眼眶。她低头,觉得鼻子酸楚。
    沈宴继续道,“如果觉得人生艰难,想一想你最珍贵的东西,为它而活。不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我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你啊。”刘泠喃声,没有忍住。
    沈宴望着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道,“但我不是你的。”
    刘泠看他离去,他的背影在黄昏中被无限拉长。刘泠的视线模糊,她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沈宴。
    这个人这么好,想到要失去他,她便痛得死去活来。
    刘泠生出一种念头,想要反悔,想对他解释,想重新追回他。
    别的人生生死死都没关系,她只想要沈大人回来。
    但是她又知道不可以。
    她拿什么去赢他呢?
    她的人生一团糟啊。
    刘泠拿手遮住眼睛,任自己全身颤抖。
    有一日黄昏,刘泠去宫中告别,出来时碰到宜安公主。因为秦凝的原因,宜安公主知道刘泠和沈宴的分开,就好奇问了两句。
    宜安公主似笑非笑,“分了也好,你这个样子,这个背景,也配不上宴儿啊。”
    刘泠不是第一次被说她和沈宴不相配,但被人这么直接地说,还是第一次。
    可宜安公主又道,“不过我支持你,我就喜欢看不相配的人走到一起,闪瞎所有人的眼,让所有人的计划落空。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我开口。你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难,对我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说不定我心情好,愿意帮你呢?”
    刘泠问,“我该怎样,才能配得上他?”
    “通常人讨厌什么,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长公主笑,“从今天开始,去祝福你成为那个讨厌的人吧。”
    宜安公主只是揶揄,只是幸灾乐祸,只是看热闹。
    刘泠却真心在心里想,她要如何,才能与沈宴站在一起呢?
    她是否还有那个机会?
    她想是没有的。
    却又隐隐希冀着转机。
    回到江州后,刘泠便收到了徐时锦的信。徐时锦跟她说,她有将刘泠悔婚的原因告知沈宴。
    刘泠心中一派冰凉:按时间算,在她离京前,沈宴就知道了一切。他心知肚明,却仍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心中该是对她失望到极点了吧。
    所以什么都不想管。
    多谢徐时锦的好意,但刘泠想,沈宴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为她低一次头,绝不会为她低第二次。他给过她一次机会,却绝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他已经说过了,他不是她的。
    她又希冀什么呢?
    刘泠呆在江州广平王府中,日日站在窗前,望着那口湖水发呆。
    府上只有刘润平会来找她玩。在她答应夷古国的求婚后,刘润平就回到了江州。几岁的小孩子,之前受过伤,大家都不敢让他再跟刘泠呆在一起,但他我行我素,依然最喜欢跟在刘泠身后,整日“大姊”“大姊”地叫着。
    他给刘泠死水一样的生活,带去了些许波澜。
    她确实活如死水,一日比一日消沉,看云卷云舒,连日子到了哪里,也不甚清楚。
    没有人联系她,没有人找她。她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刘泠想:时间长了,她也会忘掉沈宴吧?
    该忘的。
    十一月的时候,刘泠忽然收到了徐时锦的信。徐时锦在信中问她:阿泠,沈宴有去过江州,有去过广平王府,你有见过他吗?
    刘泠看着信,怅然而立。
    沈宴来过江州?来过广平王府?
    她毫不知情!
    刘泠发怒,拿着信,冲出院子,去质问广平王,“沈宴来过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广平王恼羞成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大人是与本王谈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被许嫁的人,别忘了你的身份,别给我闹出任何丑闻来!”他叫人上来,“带郡主下去休息!别让她出来!”
    刘泠冷笑,瞥她父亲一眼: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父亲别想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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