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原本还挺期待听那边的万头攒动万众齐悲大场面呢,这下急切退去,恼怒升腾:“贱人啊贱人啊,就说嘛,不犯贱会死啊这是!”
    有心把人叫过来收拾,却想到一她动,只怕那边又会寂寂无声了去,便又偃旗息鼓了。罢了,左右不过这大半天了,让她出力演够了再说,我忍,我忍。
    做姨娘的,早就该对主母尽心力的,如今也就这点儿哭灵的用处了。不过么,既然主母没了她哭那么伤心,那就到时让她跟着过去服侍去嘛……
    唐夫人冷笑着。可忍了这个,就不能忍那个。现在呢,再给女婿醒醒神紧紧皮去。
    着人叫程向腾进来!
    可怜程向腾,没事没非的被岳母叫进来一顿哭骂数落。程向腾见唐夫人两眼布满红丝神色萎蘼(夜晚被哭声扰得睡很晚,早上被失火惊得醒很早),跟妩娘也帮她抹上过些什么似的,便任由她骂着不作声。
    然后唐夫人似乎骂得不过瘾,又轮起旁边孝棍要打。
    唐玉盈早瞧着呢,忙过来以身拦了,让唐夫人手中孝棍差点儿落在她身上,完全奋不顾身啊。嘴里还焦急叫着:“姐夫快先出去,娘伤心糊涂了,等过会儿娘清明了再过来吧。”
    当然她不拦,这次也打不着程向腾。因为无缘无故的,唐夫人也没说出个他什么错处来,就白白举棍要打他,真当比她自己儿子还好打呢?
    他早往旁边闪开了两步去了。
    唐夫人不好真打女儿身上,反手要将唐玉盈推开,还是要冲着程向腾而去。
    唐玉盈却抱着她手臂就跪了下来,“娘,你歇歇吧,让姐夫也歇歇吧,他事儿多,也累得很……”
    唐夫人全然不理,仍冲着程向腾骂道:“你躲着我是吧,我也不能怎么着你是吧?”说完自己也发现,可不,这还真是呢。
    然后只好又哭起来:“我可怜的月盈呀……我这心呀,我这心呀……”捂着胸口不堪忍受状,也到底把一句骂完整了,“我早晚死在你们薄情寡义的程家门里啊……”
    这个程向腾还真是怕,死了一个再饶上一个,那到时候这仇可结瓷实了。
    那唐家那两嫂子却只看着,并不劝架,只眼神更加闪烁地看着这位小姑子……
    ···
    灵棚这边,那位四公主也又来上香了。
    听着棚里哭得热闹,和之前情景大不相同,便也细看了看众人。
    果然主要还是那几个农妇在那儿嚎,余下也是些仆妇。不屑地撇嘴退走了。
    武梁早就知道这位四公主后来这几天,每天来上柱香的,如今见人又来了,心里相当的兴奋。等着她呢呀,终于来了呀。
    她心里早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如今便难免盯着人的背影直瞅,还悄悄交待芦花跟出去瞧瞧去。
    瞧啥呢她没说,实际上她也不知道瞧啥。就是看看这位公主每天来一趟,到底为了何事,都来做些什么吧。
    芦花却象听明白似的,溜着墙边就出去了。
    那边程向腾被岳母一顿没来由的闹腾,正面带懊恼出了小院,就正碰上四公主去探唐夫人,忙肃神揖礼招呼。
    四公主早就瞧见他刚才的神色,便和婉问道:“表姐夫这是又被舅母骂了吧?”
    程向腾点点头,应道:“是。”
    四公主就劝解他道:“表姐夫且忍让着些吧。没了女儿的人,难免偏执过激些。”直指是唐夫人的不是。
    程向腾又点头,“是。”
    四公主便不多说,移步而去。程向腾恭敬目送四公主进院,这才自己转身走了……
    芦花回来,便一点点给武梁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说,四公主同二爷说话时很和气?”她怎么见那位是皱着眉头一副颇不耐烦对人不屑一顾的样儿呢?
    “是呢。”芦花点头。
    “二爷呢,二爷是何态度?”
    “二爷恭恭敬敬的,只‘是’啊‘是’的应着,不多接一句话。然后四公主就也不好多说,自个儿走了。”芦花笑道,还挺高兴二爷对别人冷淡淡的。
    武梁也挺高兴的。管他呢,只说三两句话也行呀。她交待芦花,“你得跟人这样说……”让芦花出去跑两圈,传传话儿……
    ···
    这守灵的最后一日,灵棚里该哭的哭该睡的睡,一整天都很顺利,安安稳稳无事无非。
    这第七日夜里,便是回魂夜,灵棚里是不能再有人的。说是散去的魂魄完成了重聚,然后要故地重游一番,所在大家早早走开给游魂让道。否则魂魄看到家人便会游荡附近不肯离去,错过了时辰可是影响投胎转世或飞升成仙的。
    要在灵棚里摆上供果、牲醴菜肴让游魂吃一吃,再准备一个纸梯子(天梯)让它能达天庭去,然后在门口撒上薄薄一层香灰,第二日看看上面有没有印上脚印,借以知道那位已转化为了哪路神仙……
    总之到了申末酉初,大伙儿便迅速撤离收官了。
    武梁才走出灵棚,唐夫人的人就等在外面,直接将人带去了小院子。
    程老夫人、程向腾都在,唐夫人对武梁还算客气,没打没骂的,也算好好说话了。
    当然,再客气也是问责找事的。
    “你们奶奶没了,你为何过了五六日才回府?”
    过了五日好不好,偏说到六日去。武梁道:“奴婢没得到信儿啊,想是小人物被忘记了吧。”
    “忘?”唐夫人冷笑一声,看了眼程向腾,“我不只一遍提醒着,竟能忘了?”
    “想是二爷哀伤过度又杂事繁多,加上外间那么多亲月,府里这么多下人,无关紧要的人漏一半个也有情可原。唐夫人也是大量体贴之人,这都过了两天了,不是也没跟奴婢计较这些微末小事吗?”
    旁边程向腾接口道:“这是我的错,岳母还有什么话要问五姨娘的,请问吧。”
    唐夫人也不在这事儿上和武梁争执,接着却慢吞吞道:“看你这两天倒也哀恸……既如此,你可愿跟着去服侍你们二奶奶?”
    若她肯自已了结,那就不用她动手了。并且女儿的牌坊又可以再光辉一些。想想看,主母亡,有侍妾殉葬寻死,那得多光芒万丈的女子才能做到啊。
    “若你愿意,则我愿认你为义女,为你刻碑厚葬,为你颂经超度。今生来世,你都荣光盛享……”
    旁边程向腾忽然一声断喝:“够了!”
    把唐夫人吓了一跳。
    认为义女,所以这世地位高贵?陪葬多多,所以阴间有的花用?颂经超度,所以来世投个好胎?
    等咱死了,你怎么保证承诺这些成真?还有,你能保证那盗墓的别来参观吗?
    唐氏想得生荣死哀:活得荣光,死得哀伤。
    所以她得生哀死荣?生得悲哀,死得光荣?
    我了个去!就这般几句话便想取人性命??你当谁傻呀??
    武梁转着心思没说话,听着程向腾怎么说。
    程向腾也是没有想到,唐夫人竟这般引诱妩娘,只怕若利诱不奏效,等下还会威逼。这些唐家的女人,真是够了!
    他脸色铁青地走到武梁身旁站定,拉着她的手死死攥着,看着唐夫人眼里喷火。
    程老夫人眼看他就要出忤逆之声,忙严厉地喊了一声,“腾儿!”
    程向腾就到底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呼呼喘了几口气,只紧着安抚武梁道:“五姨娘你且回去,别信那些有的没的。记住,别信!!”
    说着招呼人家进来人,让陪着武梁回去。
    那不可能,唐家大世族,里面还多的是闺女未嫁呢,她唐夫人这么大张旗鼓认个义女,歌伶的来路姨娘的出身,她们全族闺女都朝这出身看齐了。不为别人,便是为去世的她自家亲闺女,她也绝不会愿意。
    武梁听话的点点头,作势要往外走,却顿住身子对唐夫人道:“夫人真是有善心啊,真让奴婢感激涕零啊。奴婢发誓,若能和二爷二奶奶来生有缘,一定帮着二奶奶好生服侍二爷!真的,一定不让二奶奶费一点儿心出一点儿力。真的真的,服侍二爷奴婢全包了……”
    程向腾本来还觉得唐夫人那信口开的条件很诱人,怕武梁真有想不开。听了这话,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担心她寻死呢……真够,多余的。
    唐夫人:去你奶奶的全包……
    义女当然是不成的,陪葬也不能!一定要想法让她死远点儿才好!
    她看着武梁,眼色阴冷。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她轻声软调了,她不吃敬酒,那就怨不得她了。
    ☆、第68章 .证人
    过了今天,明天就要拆棚送葬了。唐夫人如果不放过她,就在明天了。
    她要赶紧的,搜集唐夫人及唐家理亏的污点证人以自保。程家人沉默,是不想刺激唐夫人,但那是他们的事。现在她被找麻烦,那她就要好好的刺激刺激她。
    致庄院里,没有了女主人,如今冷清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一路走人竟是一个人也不见。
    锦绣就被关在左侧边靠院墙根的一处小院子里。
    她见到武梁,十分的激动,立时就哭起来:“五姨娘,五姨娘你来了!五姨娘你要帮帮我,你得帮帮我啊!唐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唐夫人已经疯了!五姨娘你帮我求求二爷,求求二爷救救我。二爷肯定听你的……求求你了五姨娘!”
    唐夫人看样子还撑得住,离疯还远着些。倒是锦绣,看起来快急疯了。她隔着窗格子,紧紧的盯着武梁,说着说着就要跪下来。
    她真的扑通一声跪下来,才发现窗外的武梁完全看不见她了,就又慌忙站起来,急切地往外看。害怕那一错眼,外面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武梁瞅着她,“你给二奶奶的药加了多少量?”没有退路要么不出手,要么不怕死。一样不占就想使坏,可不得把自己急死么。“如今还叫二爷拿住实证,我怎么求他?”
    程向腾那人,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些女人们,他还是愿意护一护的。他想护着秦姨娘,他想护着云姨娘,想必当初的花容他也是护的,还有唐氏,明知道她有很多错处,他也还是愿意护一护。他想维护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的,虽然最后一个都没护住。
    当然这么说有些刻薄,人家也不是真的一个都没护住。象她武梁,程向腾也是护的,象苏姨娘燕姨娘,好像默默无闻的样子,但她们能平平安安的,就说明了程向腾是护着她们的。
    要不然唐氏那人,可不是会容她们平平安安的人。就算她们是良家子,但良家子就不会生病不会摔跤之类的吗?
    只能说正好她们安分扎眼轻,在收拾她们和得罪程向腾之间,唐氏觉得后者更不划算罢了。
    锦绣被关后,程向腾还进来看过她。既然后来对她不问不闻的不理会了,肯定就是她做了什么,让程向腾不愿意护着她了。
    锦绣一听,急切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二爷都给你说了?”她问,“二爷也要处置我吗?”
    “你怕处置,当时为什么要承认?”武梁十分不解。凭程向腾对锦绣的情份,这姑娘难道以为承认了人家会帮她罩着?哪来的自信啊。
    锦绣黯然道:“二爷已经知道了才来问我的,怎么能不承认?”当时程向腾进来,第一句话和武梁的一样“你给你们二奶奶的药加了多少量?”然后让她“自己交待”,她敢不承认吗?那不得罪加一等。
    武梁一听就明白了,程向腾他肯定是诈的。他可能问了太医,知道唐氏就算三药齐用,把人弄得枯槁一般可能也需要些时日。于是他便来诈锦绣。偏这姑娘经不住吓,自己就交了实底儿。
    “就算二爷想护你也护不住吧?你的身契不是在唐家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我的身契。当初,说是我们陪嫁的几个丫头的身契都在唐家。云容,就是云姨娘,就是唐家处置的,应该就在唐家。”
    “那吴新有家的的身契也在唐家了?”吴新有家的就是品绣,府里的管事儿媳妇儿,唐氏如今唯一能保身的陪家丫头了。
    “应该是。”
    “那我的身契在哪儿呢?”武梁象是随意的问道。
    “姨娘们的身契,二奶奶都特别收着,放在一个有锁的接枝牡丹红漆匣子里。有秦姨娘的,还有五姨娘你的,还有苏姨娘和燕姨娘的立妾文书俱在一起。”
    “如今呢?是二爷收着了还是老夫人收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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