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出游时日愈近,在程向腾前期视察后,如今邓隐宸正式接手昭阳寺的防卫工作。他将昭阳寺里里外外巡查了几遍,最后踏进了武梁居住的这处小偏院里。
    男人一身箭袖劲装,滚金边黑披风,干净利落沉稳凝重,站在窗下劲挺如松。
    他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也十分显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仍然给人威武雄壮的感觉。
    大约他那般阴沉着脸,还有那沉静无声盯牢你,偏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人分外无所遁形吧。
    武梁看着他,心里莫名有点虚虚的发怵的感觉。
    尤记得他们最后一面,是在成兮酒楼,她被他捉到一边,说什么想要生个猴子的话,让她慌慌无措许久。
    一晃几年,忽然在这里见到他,武梁有些恍然。
    邓隐宸面上神色未动,其实更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从前人家无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抓紧呢?想着很快会再见,结果等可以再见面时,人家名花有主了。生孩子?再与他无关了。
    邓隐宸看着武梁,心潮翻滚。
    他很佩服她,真的。当初一个奴才谋求出府,到如今都挺着腰板行得正站得直,正式订亲,将来很可能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这中间的能耐,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邓隐宸一直关注着流言,但他并没有什么动作。直到听说把他扯了进来,还附会了一些故事。
    这牵三挂四谁都敢惹的作风,不会是程烈那小子干的,那小子没那胆子。再观察了下,随着消息的散播,那小子的人也收敛了呢。
    邓隐宸知道是她干的。胆气,以及附会的那些故事为求真实而作出的唬人的编排,真真假假,一不小心,就有除了当事人外,并不该为外人所知的情节出现。
    邓隐宸想,既然把他拉进这浑水,只怕是想利用他些什么呢吧。他特意借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没想到他看到的,是这女人正安坐在窗下看书的样子。她面容恬静,气定神闲。容光,更胜从前。
    这象是忧心的样子?
    邓隐宸忽然觉得,自己巴巴跑来的做法有点儿多余。
    之前的担心退去大半,心里又升起许多不爽来。
    这不爽从前就盛过,在他知道她订亲了的时候。他如果大度一点儿男人一点儿,似乎也该替她高兴。终于熬出头了,而他给不了她这种出头。
    他没有立场不爽,但他就是不爽了。
    而如今见她无事,那压抑着的不爽忽然就又都如数蹿了起来。
    风是静的,人是静的,两人默默对看许久,邓隐宸才开口,“能耐啊,准侯夫人了。”
    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嘲讽。
    武梁似是被他的话语惊动,这才想起放下手边的书站起来,挂上一丝笑意,招呼道:“邓统领。”
    邓隐宸烦她那一脸的客套相,以及她那个有请的手势,还有吩咐丫头备茶的话。她一整套待客的样子,都让他烦燥。
    忽然又想起,程二去西北,她也跟去西北,几乎算是并肩做战过。那时候,她是程家的人,她说她想谋出府,他相信了,她也做到了。
    可是后来,他去了西南,她也跑去西南,却是去捞银子去了。那时候她已经是自由身,却从头至尾没想过跟他见上一面。纵使没感情,纵使纯利用,他也能帮上她忙让她安全更有保障银子赚得更利落是不是?
    但她完全没有从前西北时候往战区冲的劲儿,避啊绕啊的进出,一面不见,片言只语也未曾捎给他过。
    在她心里,定然还是更在意那位的。果然和他之间,还是牵绊太浅。
    邓隐宸站着没动,对武梁带笑招呼的“请用茶”嗤之以鼻,还直接开口嘲讽,“这礼仪规矩,呵呵,果然是端端正正夫人风范呢。只可惜如今外面流言肆虐,似乎侯夫人之路并不平坦呢。呵呵,这可怎么办才好?”
    武梁印象中的邓隐宸,沉默如刀,忽然他改了风格话多起来,武梁倒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挑了挑眉又放下,最终只错开了目光,微垂着头不语。
    邓隐宸对她低眉顺眼的柔顺姿态越发不爽,“别以为你多有魅力多得男人心,不过是程二的老婆接连亡故,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最多,也就是个运气不错罢了。你不会是早就梦着程二会停妻娶你吧?”
    武梁:……
    她早就揣测过昭阳寺的警戒,如果不是程向腾,就很可能是邓隐宸,或者会是唐端谨。不管是谁来,她都想过届时的应对。只是没想到邓隐宸来得如此的快,以及人变得如此的犀利。
    不带这么狠的,专照人的痛处捏。
    邓隐宸尤不罢休,“你自己心知肚明吧?不然你这眼神飘忽的,是在心虚什么。”
    武梁知道,面对邓隐宸,她确实是心虚的。
    之前明知道他重病在身,却还想着求他救芦花呢。从来没探过病,表示过一分关心。从前种种得人救助,她从来也没回报过半分。如今又拉他入局,凡此种种,想不心虚也不行啊。
    她慢慢坐直了腰,“我往日不堪,配不上让谁停妻娶我,就算曾做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也不会为梦心虚。只是如今我臭名在外,人人对我避之不及。但邓统领却偏偏跑来,却不知是为何呢?”
    邓隐宸道:“职责在身。”
    武梁笑了笑,“旁边惠太妃的院落,自然属于邓统领的职责,但我小小庶民也归邓统领操心么?”说着不待邓隐宸辩解,便又道:“你为什么还跑来找我,我就为什么在心虚。”
    邓隐宸没声了。
    “无以为报,却贪图有个同谋先生,这才是梦吧?”
    邓隐宸久久没有说话……
    ☆、第188章 .1辩
    流言继续高热度,不用谁再幕后,参与热情高涨的民众就是最好的推手。
    有个词儿叫人尽可夫,反正那阵子,主动贴绯闻的无赖不少,被动躺枪的,也依然很多。去过成兮酒楼吃饭的食客,尤其是那些常客,谁不被调笑那么一句:尝过味儿没有啊?
    那些酿酒的卖菜的,和成兮有点儿业务往来的,甚至都完全不沾什么边儿的走过路过的,聊起来都可能会被问一句:闻着味儿没有啊?
    最夸张的说法中,能出入京城的男人们,似乎都可能被武梁蹬过一腿儿去啊。
    简直没谱到没边了。
    当然也并不都是些瞧热闹不怕乱子大的,武梁的人品也没有那么差,相帮相护的声音还是不少的。
    反应最直接的,一直都是程向腾军营那些哥儿们儿。之前他们是重点,被人反复提起来搓巴,一半光火,一半为了程向腾光火。闹事儿啊打架啊,分分钟上去就干。
    还有柳水云,带着几个高手护卫耀武扬威,没少逮着撞上枪口的,随时揍得人家满地找牙。
    还有些默默挺她的。
    陶远逸听到传闻后,专门从江宁赶来京城。然后他没有去见武梁,只给她捎信问侯和宽解,打听她得罪了什么人,需要他做些什么。——很靠谱,好朋友。
    而邓隐宸他们,挟裹在流言中丝毫不动,不但不理会传言,还大咧咧呼朋唤友跑去成兮吃饭喝酒。象唐家兄弟,不但他们照常过去吃喝,甚至自家老婆也去成兮包厢摆席。
    而程向腾也多在成兮出入,碰上了这些人,便以主家身份热情款待,多谢关照。
    这些够份量的人,对成兮的默默支持,对流言的淡然无视,让围观党们直摸鼻子:嘿,够微妙噢。
    不应该是划清界限发声自保么?不应该是张罗退亲考虑浸猪笼啥的吗?
    成兮酒楼开业之初,就曾以书以画以文雅揽过客出过名。后来名头打出去了,生意蒸蒸日上了,武梁怕文字太多,沾染上时政相关话题,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逐步的减少文字相关的册子等。
    如今她早已不再出画册了,但成兮至今仍拥有相当一批爱在此吟诗聚会的文人学士老主顾。
    当然,那些学子们,也并不都是真的冲着成兮酒楼的文雅而来。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在人多的地方展露才情,传个才名。又希望能与高官达人们得以偶遇,被慧眼识个珠啥的。
    这些人中,自然不乏聪明人,当然也有真正耿直之辈。另外,肯定还有那么几个,是被武梁这边说服拿下的,站队到她这边的。
    这些人,组成了质疑流言的主力军。
    流言嘛,当没谱到一定程度,本来气数也就该尽了。
    因为太过夸张失真,给那些愿意支持武梁的人,提供了越来越多质疑的漏洞。
    就有人便考据派的着手将流言多方位剖析。
    旁的细枝末节切不说,单按传言中男人的数量,勾栏妓院里的女人哪没她生意好呀,她得夜御几男才能排过来班呀。——这可能吗?
    并且,成兮酒楼就杵在那儿,如今仍然天天营业。或许有真君子因流言远离了成兮,但猎奇者众,看客爆棚,成兮生意一直火爆。
    这么多人都可见证吧,但从成兮酒楼开业到现在,这好几年了呢。如果人家真象传的那么不堪,那常来常往成兮的人中,总有人撞上那么一两眼吧。
    可有谁亲眼所见人家行*之事了么?
    那位,你见着了?那你出来说一说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咱好当面唾问她去。
    什么,你只是听说的?听说的能算?那不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长舌妇行径吗?你是在做流言的帮凶知道吗?哎哟这素质,没看见真相你乱传个洁宝啊?
    欺负人家一个女人家,无凭无据败坏人家名声。哎哟老兄,干出这种市井下三赖行径,你也敢自称文人?
    那位得恼了。
    有劲没劲啊,不过私下说说,谁去当面嚷嚷了?你这么上心上意的替人说话,你只是道貌岸然怜香惜玉呢,还是私下里也和人家有点儿什么啊?
    不过别人这般说,咱附议三两句,难道文人就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怒爱憎不成?这就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么?好像谁没背后说过人似的。
    于是对方那位跟着话头子就来劲了。
    上纲上线?咱还真没有。不过咱们既然读的道德文章,还就该上纲上线说事儿才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然后扒拉扒拉撂出一堆“圣人云”,把人这行为框进去一一比对,最后将对方定性为:小人言论,犯贱行径。
    这样互相闹到翻脸的对恃当然还是少数。文人嘛,大家和气地拼才气,据理力争各述已见,自己淡淡然却驳得对方暴跳无措哑口无言才是真章。
    并且,谁气壮谁心虚简直不能太明子——这不但事关证据问题,背后还有那些被牵扯了的男人们啊。人家如今不动声色,那是因为大家都只在背后窍窍私语。真拿到台面上来逼逼,不怕回头被谁暗挫挫拧了脖子去?
    成兮酒楼的现有或曾经顾客,算是个风向标。他们这里一辩一论的,很快带动的京城其他,对流言主动被动关注过的文人学子们,很明显的分为了三派。
    其中一方认为,这些流言随便用点儿脑子想想,就知道漏洞百出不可理喻,理由如楼上诸般。
    并且还有个最简单的事实就是:一,当事人多,但无一人承认。二,传言人多,但无一人有实证。所以,一切流于废话。
    因此判定这些流言无聊暗黑,带着浓浓恶意,肯定是姜老板命犯小人遭人污害。
    可是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某些人竟然还相信,还议论,还传播,这些人不用说,奏是傻逼的代言人啊。不是脑子被猪啃过不辩是非瞎起哄,就是心思不正扭曲事实有意与小人同流合污。
    他们一脸鄙夷与怜悯:这样的人,智商与品性都低下到让人捉急,咱站远些别与这种人为伍,免得染上了蠢病或被污了心肠。
    另一方的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拿出来,但人就咬死一句话:空穴不来风,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既然旁人这么传,就总归是有原因的,总归这女人行为有出格不检点的地方。
    而第三方混杂着墙头草派和瞧热闹帮,觉得哪方说得有理就倒过去帮个腔,附和几句“对啊对啊”,或者无所谓,只要两方掐得欢就够了,就兴味盎然津津有味的围观哪。
    ···
    而在其他的地方,自然也会因为这些流言,时有争执的声音。
    南山书院,就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小秀才姜十一,在此和同窗干了好几架。
    只不过好汉难敌四拳,他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好在他虽打不过别人,但也不过挨些拳头吃些苦头而已。纵使那些使奴唤婢的大家少爷,也没谁敢当真往出人命上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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