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了,他忽然意识到,情况更糟糕。
    这牢里的水不流动,他吐的污秽,也就在他脚边。
    “啊!啊!我不要待在这里,快放我出去,快我出去,你们这些饭桶,这群人渣,我是国公的外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他疯了似的奔到铁门边,一个劲的猛拍铁门。
    可是,任凭他叫破嗓子,也没有人理他。
    对面牢房里,一副苍老的面孔,从阴影下露出来,用沙哑的,像老石磨碾压过的声音,阴笑着对他道:“别叫了,到了这里,牢头就是大爷,看见那扇门没有,老厚着呢,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他们在外面也是听不见的,年轻人,省点力气吧,看你这细皮嫩肉的,真是可惜,可惜哦!”
    他也不说可惜什么,只用一双贪婪的眼睛看着蒋荣,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块鲜美无比的大肥肉。
    蒋荣被他的眼神吓到,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干嘛这样看我,我跟你们可不一样,你们一辈子只能在这里,但是很快……很快我舅舅就会来救我了,我舅舅可是护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刑部尚书,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能!”
    他一再的强调自己的身份,不是对别人说的,是对他自己说的。
    杀死一个人而已,他不信以护国公的身份,都救不了他。
    对面那人,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将他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缩回了阴影内,“但愿吧,要是你走不了,也是再好不过,喋喋……”
    老头子发出这样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听着十分慎人。
    蒋荣刚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笑,可是很快,他看见对面牢房的一角堆起来的骨头。
    听说,刑部大牢,有被称之为地狱水牢的地方。
    那里关押着十恶不赦的犯人,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所以刑部的人,就想到一种折磨他们的办法。
    将他们囚禁于地狱水牢之中,七天送一次饭,除此之外,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饿极了的人,便互相蚕食。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得病死的,饿死的,渴死的,大有人在。
    总之一句话,就是任他们自生自灭,活的比动物还不如,置身于炼狱之中。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里。
    失手杀人,也罪不至此吧!
    蒋荣越想越觉着害怕,恨不能自己挖个洞,从这里爬出去。
    而同一时间,蒋振庭正刑部大堂,大发雷霆,只差没把大堂的房顶给拆了。
    “荀达,你还要拦着老夫吗?不过堂,不审问,不拿人证,就将人下了死牢,你就是这样做事的吗?你罔顾法纪,罔顾皇上的信任,老夫再说一遍,你若再敢拦着,老夫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蒋振庭心中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
    他急匆匆的赶来,本以为这位刑部尚书,会乖乖的将人放出来。就算不放,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可是现实完全不是这么回来。
    这个一向懦弱的荀达,今日却突然硬气了,死活就是不同意,甚至还纠集了刑部的衙役侍卫,守在大堂,根本就是在防他。
    蒋振庭觉得窝囊,曾几何时,这些人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半点怠慢也不敢。
    可是现在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他蒋振庭有朝一日,也得受这种冷遇。
    荀达虽然腰杆挺的笔直,眼神也很坚定,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怕的要命,却又不得不对蒋振庭摆起公事公办的样子。
    “还请护国公息怒,蒋公子在京城杀了人,杀的又是朝廷命官,这是很多人都看见的事实,错不了,至于证人,下官已经派人去请了,今天时辰不够,明日才能开堂审问,要不您先回去,明日下官定然派人去请您。”
    这样敷衍的话,蒋振庭今天听的够多了,当然知道他这是拖延战术,“你可以明日再审,老夫在这里撂下话,今天你让老夫让那逆子带回去,明日你何时去提人,老夫都不会说半个不字,老夫上面有皇上,还能诓骗你,偷偷把人送走不成!”
    刑部死牢是什么地方,他太了解了。纵然蒋荣有罪,他也不能让他留下。
    留在这里,谁知道那个女子会不会从中耍手段。
    荀达一脸的为难,“这……这恐怕不成,此事有五皇子监审,您恐怕得去问他才行,朝中的局势,国公大人比下官清楚,这种时候,下官怎敢擅自作主。”
    蒋振庭面色一怔,他以为这捣鬼之人,是那个女子。
    难道他想错了,唐墨想干什么?他为何要插手,他的目地又是什么!
    荀达看他的表情,知道有戏,又接着劝说道:“皇上的心思,咱们都猜不到,不管是下官,还是国公,都得小心才是。”
    他这么一说,蒋振庭眼神骤变。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出了这样的事,蒋荣直接下了死牢,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如果不是有上面的示意,这个荀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这样做。
    可如果真是上面示意的话,其中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难不成……唐皇想逼他……
    蒋振庭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了。荀达说的没错,他需要去探听一下皇上的口风,不能这莽撞。
    擅闯刑部大牢,形同造反,他万万做不得。又或者,看见他怒不可遏的闯进刑部大堂,有人正躲在暗处,偷乐呢!
    “既然如此,老夫这就进宫,别让老夫查到此事是有人蓄意所为,否则,老夫一个都不会放过,等着瞧!”
    撂下这句狠话,蒋振庭跟一阵风似的,拂袖而去。
    看着他走到大堂,走过院子,消失在大门口。
    荀达像是突然泄了气,身子一软。
    “大人!”一名随从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荀达抹了把头上的汗,感叹道:“真的是好险,这位国公大人可真是不好对付。”
    “你错了,越是不好对付的人,越是死的快,”从大堂偏门处,走出来一个华服男子,面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枯槁,脚步依旧虚浮,但那双眼睛,却是充满着智谋与自信。
    除了唐焱,恐怕整个南晋也找不出像他一样,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人了。
    明明是病入膏肓,无时无刻不挣扎在死亡线上,却偏偏死不了,在消沉几天之后,又能看见他四处游荡。
    荀达见他出现,挥走遣散了身边的人,等到大堂里只剩他们二人时,荀达亲自端了椅子,“殿下坐着说话吧,您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好在这里都是我的人,否则泄露了出去,对殿下不利。”
    唐焱淡笑着坐了下去,“有什么可避的,谁不知道谁,唐墨会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吗?他那个人,心思可深着呢!”
    荀达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边,“这些年,连臣都错看了他,皇上的心思也真叫人佩服,难怪当年……”
    “当年的事,换了谁都会那么做,前人的事,咱们也无权置评,五皇子这些年很少回京,你们不了解他,也属正常,蒋荣在水牢,叫人好好招呼他,只要别叫他死了,也别给他用刑,怎么着都成,”唐焱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是,这个臣知晓,已经关到地狱水牢里去了,死不了,但是会疯。”
    唐焱微微点了头,“很好,让他们去掐吧,咱们坐观其变就行了。”
    “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大堂外面传来。
    唐焱闻声抬头,只见一道紫罗兰的身影,从阳光下走出,脚踩着细碎的光点,身披金色光谍,朝他走来。
    她穿紫罗兰的颜色,真是好看。
    这是唐焱浮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等到那抹紫色完全走进来时。金色光芒不见了,余下的便是她挂在嘴角的嘲讽笑意。
    唐焱眼中光芒也如潮水般,随之退去。
    他想起古人说的,这世上,越是美的东西,越是有着致使的威胁。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是深受其害啊!
    “说的好,还是我家相公聪明,他跟我说,这背后捣鬼的人是你,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的是你,不过我实在是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观注蒋荣的?”木香走到他身边,趴在他身边的茶几上,伸长脖子,盯住他不放。
    唐焱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不得已,转开脸去,不再看她,“赫连的确是比你聪明,你顶多也就算个跳梁小丑。”
    不知怎么了,他今天特想糗她,想看她气的跳脚的样子,唐焱余光又瞄向她的肚子。
    都这么大了,不知道她的孩子以后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定跟她一样调皮捣蛋,惹祸精。
    唐焱陷入了遐想之中,连木香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哎,回魂啦,你中邪啦?”木香说了一堆反击的话,可是看这家伙半点反应都没有,纳闷不已,这人也有神游的时候,简直是千古奇迹。
    唐焱眨了眨眼睛,然后抬眼,“一直都有中邪,否则怎能跟你斗到现在。”
    木香笑了,“哟,你今天很不一样啊,莫不是你父皇,只知道操心唐墨的婚事,对你不闻不问,所以你伤心啦?不应该啊,听说那个宋雨竹可是天天往你府上跑,什么时候娶人家过门哪?别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再初办哦!”
    唐焱气的涨红了脸,“你别胡说,父皇自有决断,五弟是未来的储君,他的婚事,父皇当然要操心!”
    一听到宋雨竹的名字,唐焱烦躁的要命。
    那个女人,一大清早就会带着大大小小的罐子,猛敲他的府门。
    然后就一个劲的让他喝各种各样的草药,不喝都不行。
    他的身子早坏了,喝什么都无济于事。
    宋雨竹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方子,还有什么千年人参。
    他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又怎会不知道千年人参是什么味道,她送来的,连百年都不够,又怎会是千年人参。
    不止如此,她还总揽了皇子府的一切事务。谁不让她管,她就跟谁急。
    可怜他的府邸,因为木香这个死女人的一句话,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没修缮好呢,宋雨竹又来了。
    她的品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只差没将他的府邸弄成青楼了。
    所有的布景都俗气的要命,府里种的绿竹,还有那片生长了十几年的梅林,都被她毁了,种上了牡丹。还有成片的菊花,现在还没开,要等到秋天,才会开。
    因为宋雨竹说,成片的菊花开的时候,画面很美,她种的是金色的菊花,到时候,四皇子府一片金光啊!
    天哪!杀了他吧,菊花跟牡丹,土的要命,俗气的要命。
    也不想想,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那种花。
    木香瞄了眼警惕瞪着她的荀达,随后顺势坐了下去,拿起桌上的一个茶壶把玩着,“那个老家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肯定得抓紧时间把唐墨安顿好,你做的这件事,正中了他的下怀,唉,看来我家相公现在进宫,有点多余呢!”
    唐焱万分的头疼,示意荀达离开,“这件事你也有份,别以为我不知道,听说死的那个人,你曾经还中意过他,现在他死了,你就不伤心吗?”
    当他傻呢,就算这事不是她主谋,也跟她脱离不了关系。他也是故意提起旧情人一事,为了……为了什么呢?
    “我伤心什么?八百年前的事,还提他做什么,再说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木香看的很开。
    如果赵修文不是跟苏秀牵扯不清,如果他不是想追逐名利,又怎会在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下,冒然来到京城。
    苏秀那个女人本性如此,他早该看清,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唐焱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倒是够绝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绝情,难不成还去悼念他吗?切,我八百年前跟他就没关系了,有什么可伤心的,说正经的,带我去看看蒋荣吧!”这才是她来刑部的目地。
    “你想看?怕是不妥吧,”唐焱挑眉,没有血色的唇瓣,扬起一个魅惑人的弧度,寻常的女子见了他这个样子,肯定恨不能扑上去咬一口。病美男,让人见了就想蹂躏啊!
    木香收起无边的遐想,“看一眼而已,我又不会救他,你担心个什么,我不是自己想看,我可没兴趣欣赏他在牢里的样子,我带了个朋友,就让他进去瞧瞧,很快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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