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合葬,皇陵尘封。
    那砰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众人心上,像是尘埃落定的终结,又预示着一场权利之战的开启。人们不由得屏住呼吸,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狂热贪婪的气息,让人心神蠢蠢欲动,即便随之而来将会是腥风血雨,对于他们而言那也是*开出的花。
    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靖安依旧沉默,沉默的近乎诡异。
    这让那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试探着、猜测着,有人窃喜、有人思虑疑惑、有人焦灼惊慌。而公主府的车驾已渐行渐远,谢谦之望向太子颜的目光阴沉似水。
    “谦之!”谢相低斥了声,目光同样有些困惑,“你说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谢谦之不答,心中却暗暗盘算着,靖安怕是被太子颜胁迫了,否则她不可能弃帝王遗诏于不顾,纵使她心中再怎么回护这个冒牌皇弟,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父亲觉得是太子依仗的是哪家势力?”谢谦之思索着,一家一家排除,眉头越皱越紧,“谁有这样的本事细雨无声的浸入帝都世家,甚至将宫城困在铁桶,最可怕的是一家势力成长如斯,我们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
    谢相闻言脸色亦是难看,袖手道:“你以为我不曾查过吗?”
    这话的意思是没什么线索了,谢谦之不得不慎重起来了。
    同样感受到这场腥风血雨,并且如坐针毡、焦头烂额的还有朱初珍。
    而今怕是寻不到一个比她处境更尴尬的人了,身在局中,朱初珍已不知还能否做到她说的那句问心无愧。她盼着朱家不要牵扯其中,却也怕阿羲姐弟会因此丧命于权利倾轧,然而丈夫却是她和旭儿全部的依靠,如今谢贵妃看她的眼神已有些不善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车帘掀起,楚丰长腿一跨就上了马车。
    朱初珍还来不及反应,楚丰已将她拦腰一抱搁在腿上,埋首在她脖颈,温热的呼吸喷在锁骨上,隐隐有些痒。
    “殿下。”她轻轻唤了声,反手抱紧了他,仿佛这样便能安心。楚丰含糊应了,他累的只想抱着她和旭儿回家好好睡一觉。
    朱初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母妃还好吗,真的不用你再陪陪?不然我带旭儿多来看看她吧。”
    即便只是听到那两个字,楚丰整个人都没有之前放松了,迟疑了会儿,才道:“不必了,她如今……没什么,你去了她也未必高兴,就这样吧。”
    母妃如今可悲却也可恨,父皇走了,除了靖安,她连整个朱家都恨上了。
    朱初珍闻言也就不多话了,依靠在楚丰怀里,坦言道:“阿羲曾经问过我这样的状况,我说我只求问心无愧,现在却无法确定了。殿下,我很害怕。但是我一想着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和你一起承担,也就没那么怕了,你知道我最怕什么的。”
    楚丰只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越发拥紧了怀里的人,承诺道:“你所害怕的事永远不会发生,除非我死。”
    有他这句话,即便是面对府上的风言风语朱初珍也不在意了。一府之中,两人却开始了朝夕不见的日子,只有书房的烛火通宵达旦,时闻争议商讨,而府中的戒备也越来越严苛了。
    帝都的局势越来越紧迫,不日,宫中传出太子颜将于三日后登基继位。
    当王谢两家调动京师兵的时候,卫家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众人眼里,在城外与屯兵率先开启了这场战争。
    “你说卫家!”谢谦之眼中终于出现讶异之色,是巧合么,靖安之前问他的也是卫家。
    议事厅首席坐着的是王相与谢相,王相自收到王贵妃的消息,便与谢家重修其好。谢弘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沉默的接受了这一安排,而今王谢子弟同在一堂,正在前列的就是谢谦之与王显了。
    “不错。”王相沉吟道,谢相脸色也不好看,他们显然是觉得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冒犯了,他们防着朱家,防着几个依附于太子的世家,却不想他竟早与西北卫陌有了联系,竟让他悄然无声的带着大军潜入京郊。
    短暂的沉默后,谢相率先开口道:“谢弘、谢瑾、王显你三人带卫士前往京郊共抗卫陌,势必在三殿下成事前拖延住他!”
    “谢珺、王戎你们带兵前往西门,定要守住!”
    “王儴、王梓,南门!”
    “谢晟、谢桦,北门有失,拿你问罪!”
    ……
    众人纷纷领命,这些二郎们的朝气蓬勃的脸上直白的写着野心。而谢谦之如今已不是谢相能使唤动的了,他奉命伴楚丰左右。
    “谢陵!”谢相环顾一周,眼眸微眯,神情越发紧绷,冲谢弘道,“你大哥呢!”
    谢弘一怔,这才想起似乎一开始谢陵便没有跟着过来,门外卫兵见状忙奔谢府而去,不多时传来消息,人竟然也没在谢府,谢相虽然怒极,但还是以大局为重并未多言。
    这是太子宣告继位后的次日,一切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序幕,商贩们仿佛也敏锐的察觉出什么,纷纷闭门不开,街道上往来渐渐就只剩下一队队铁甲卫兵了。
    夜幕降临,明晃晃的火把叫人看得心惊。
    朝分两派,兵分两路,不是太子颜就是三皇子。这其中独属靖安的五千禁卫军就像个异类沉默的守护着公主府,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龟缩在此处,贪图着最后的平静。
    “公主又没吃吗?”见巧儿端着基本没动的食盒出来,徐姑姑忧心道,想了想又坦然了,“也是,如今这样的局面,无怪乎殿下食难下咽。”
    巧儿不敢应,即便公主府所有人都以为殿下与太子荣辱与共,但目睹了之前种种,巧儿已不敢确定,公主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公主自回来就没日没夜的窝在书房,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不行!我要去看看!”徐姑姑再也呆不住了,不止是因为靖安如今的状况,也是因为现在的局势公主她必须要有所决断。
    “姑姑切莫冲动,朱统领守在外面呢,言道无殿下吩咐,擅闯者就地格杀!”巧儿忙拉住她,摆手道。
    徐姑姑脸色一白,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外院的喧嚷分去心神。
    “何人在公主府喧哗!”
    府门外两队人马相持不下,徐姑姑怒道,待望清楚来人更是如临大敌,手心捏出冷汗。巧儿再见书言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了,如今他们对公主府的人而言是谢家人,是致命的威胁,还不待徐姑姑吩咐,巧儿便飞奔着前去给靖安送信了。
    “不知谢大人带兵擅闯公主府有何贵干?”徐姑姑倒耐下心来同他周旋,有朱谦在公主身边,若是他们真的犯上作乱,公主想要脱身倒是不难的。
    “谢谦之此来只为求见公主,请姑姑代为通报。”
    没时间了,她要记住的还有很多!细长的手指将书卷一页页翻过,靖安近乎一目十行,可又怕错漏些什么,心绪越来越杂乱无章。
    “殿下!谢谦之带兵前来,不知意欲何为,徐姑姑正在与其周璇,请殿下早作打算!”巧儿连声高呼道,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谦闻言也忍不住想要推门而入了。
    靖安合上书卷,那些官员履历还绕得她脑袋疼,她想了想,方扬声道:“传他进来吧。”
    什么!巧儿心头一凉,朱谦也道:“公主三思。”
    “无妨!谢家还没那个胆子在这个时候落人话柄。”靖安声音沉静,莫名的却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意味,巧儿定定神,就奉命去传召了。
    “殿下请谢大人入府。”
    徐姑姑几乎要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直到和巧儿确定确实是靖安的意思,才和身后的禁卫军们让出一条道来。
    谢谦之方走了两步,就又被拦住,那是个并不起眼的禁卫军,面对他却还能镇定道:“公主只请了谢大人一人,还有请大人解剑。”
    谢谦之这才发觉是带来的人和他们起了冲突,随手解了佩剑,示意身后的人留在府外。众人自是忌惮,连声规劝,谢谦之无论是对谢家还是三皇子如今都举足轻重,若是折在这小小的公主府,那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您若执意如此属下等只得从命,但是若是半个时辰内还不见您回转,就莫怪属下带人擅闯了。”为首的卫兵躬身道,谢谦之未置可否,孤身便朝府内去了。
    书房中一灯如豆,朱谦仗剑跪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谢谦之方进来便觉察到了,对上那锋利的目光他也是淡然处之,不以为意,兀自与靖安对坐。
    “你寻我何事?此刻谢家竟还有闲人吗?”靖安轻嘲道。
    谢谦之并未理睬,只正色道:“陛下的遗诏是废太子颜,立三皇子为帝吧,你还是打算这么缄默下去?太子颜已传令后日登基,而卫家大军正在城郊与屯兵鏖战,或者说是我军单方面全力胶战。”
    靖安不语,仿佛这么冲击性的两个消息并未在她心湖间激荡起丝毫涟漪。
    “太子颜是卫家人,阿羲,你曾说过也愿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不信你会将这江山再度拱手吗?”谢谦之神色晦暗,他只怕靖安最后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法子。
    “你若是想说这些,就回去吧。”靖安似是不愿多言。
    “阿羲!”谢谦之双手撑在桌案上,遮住了眼前的烛火。
    靖安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终究是有些心软了:“你若信我,便回去吧。我不会将自家江山袖手旁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谢谦之见她坚持,终于无奈垂首,几乎要被心中的无力感压垮了,如今他有能力,也有权利,可靖安却宁愿什么都自己扛着,他甚至都不如那个仗剑的护卫。
    “好。”可还能如何,她说他便只能照做,难道还要将她越推越远吗?
    谢谦之走后,靖安却久久不得平静。阿颜究竟想做什么,依父皇之言,他一个将死之人,不可能贪恋那个位置,而且无论他再怎么在她面前伪装,她都本能的觉得阿颜是不可能对皇位有所图谋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靖安脑海中似有灵光一现,她隐隐像是抓住了什么,但那个念头又有些模糊不清。
    她没有多少思索的时间,因为第二日便传来太子不堪大任,帝王属意楚丰的消息。
    简单来说,三皇子反了。
    ☆、第八十三章
    三皇子府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妾室们都聚在朱初珍这里,门外稍有些动静便开始坐立不安,自身前途与家族命运都系于楚丰一身,万一……没人敢去想那个万一,却又控制不住的去想那最坏的结果。可是,在极力抑制的恐慌下,野心却也在不安的躁动着,一旦事成,殿下成了陛下,那她们连带她们的家族都能一步登天,甚至可以去渴望更高的位置,毕竟来日方长。
    茶水入口温热,娴侧妃难得的露出几分不悦,“啪”的一声搁下茶盏,她身侧的大丫头敛袖山前,轻碰了下杯身,忙命人下去换了。娴侧妃冷冷扫了那群窃窃私语的妾室们一眼,喝止道:“吵什么!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众皆缄默,孙侧妃扶了扶鬓边银钗,挂着常年不变的爽利笑容,一开口却是字字尖锐:“殿下正在做大事,□□无暇,妹妹们可千万小心了,不该动的心思连想都不要想,不说外面刀剑无眼,万一误了殿下的大事,赔上的可是我们所有人的身家。”
    屋里的气氛越发压抑了,像是刚窜出来的火苗就碰上了瓢泼大雨,浇的连点火星都不剩。那群妾室都不禁心头一颤,齐齐应诺,再不敢多言。
    “都来齐了?”侍女卷起珠帘,朱初珍伸手免了她们的礼,香岚抱着旭儿跟在她身后。
    朱初珍粗略的看了一圈,向娴侧妃问道:“赵姨娘呢,不是说让她也过来的吗?”
    “回皇子妃,已经命人去接了,约摸一会儿就该到了。”娴侧妃回道,若是皇子妃没提,估计众人都把因王婉失子之事而贬谪的赵侧妃抛之脑后了。
    朱初珍点头应了,才又道:“王婉之事,疑点重重,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赵将军能不计前嫌辅佐殿下,堪称忠义,娴侧妃对赵妹妹多照拂一些,她这一年也不易。”
    “是,皇子妃你这是……”娴侧妃这才觉察不对,朱初珍今日的打扮也过于见解利落了。
    朱初珍一笑未答,只抬首冲众人道:“我长话短说,大家都知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将大家聚集在此也是为了集中护卫力量,谁也不能保证这府中就一定安全。大家一切听从娴侧妃与孙侧妃安排,如有违抗,就地斩杀。”
    “皇子妃!”这下连孙侧妃都坐不住了,皱眉试探着问道。
    朱初珍将旭儿抱过来,旭儿攥着她的头发,似是也被这股气氛感染到,不安的唤着“酿酿”,觉得不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娘!”
    朱初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亲了他两下,有些不舍的把孩子抱给娴侧妃。娴侧妃一怔,迟疑了会儿才伸手接了,旭儿也懂事,没哭闹。朱初珍见此安慰的笑了笑,又道:“旭儿就托付给你们了,请妹妹千万费心,如此我和殿下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娴侧妃心中有数,知她决定便不会再更改了,也就没再推辞,心中却有些失落,她终究还是不如朱初珍。娴侧妃释然一笑,应声道:“皇子妃放心,妾身誓死护卫小世子,也盼望您与殿下平安归来。”
    朱初珍交待清楚就再不纠缠,转身去追楚丰了。
    府门前,军队蓄势待发,郎官护卫在楚丰周围。楚丰今日一身玄色铠甲,朱红色披风,腰佩重剑,显得英气逼人,从他身上透露出的那种光芒像初升旭日,积蓄了全部力量才从最黑暗的黎明中喷薄而出。
    “出发!”楚丰扬手一呼,顿时千人相应,万人跟从,骏马嘶鸣。
    “殿下!”绝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声音响起,楚丰一怔,一扯马缰回转身来,但见朱初珍纵马而来,直奔至他身侧才堪堪驻足。
    “初珍,你胡闹些什么!还不回去!”楚丰喝道,面上愠怒。
    朱初珍却没有因为他的脸色而噤声,而是毫不退缩,态度坚决:“殿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妾宁愿跟随殿下同生共死,也决不在府中煎熬时日!殿下若有个万一,妾绝不独生!”
    他的妻子是典型的世家贵女,心思藏的很深,话也是。任何事都镇定自若,恬淡处之,无奈是他娶侧妃还是纳妾室。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表明心迹,抛下一切站在了他身边。楚丰心中喜怒参半,最终还是妥协给了自己。
    “走吧。”楚丰不再多言,与她并骑急驰。
    一路上刀剑林立,民皆惶惶,死寂的如同深夜。
    崇文门下,尸体堆积,血流遍地,久攻不下!
    谢谦之沉吟片刻,便命人以巨盾掩护,弓箭辅助,集中力量狠撞宫门。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城楼上利箭丛丛飞驰而下,拼尽全力阻挡他们的攻势,然而一切都只是拖延时间,不多时两侧角楼已沦陷。
    “改用云梯,强行登楼,没时间耗下去了!”谢谦之喝道,底下将领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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