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员,陈皇后不应当同他提这些。于私,终究是皇家内事,又何故与他谈起?
    拿捏不清陈皇后用意,邵文槿就缄口不言。
    稍许,又闻得陈皇后一声,“长风国的七皇子,本宫有所耳闻。七皇子的生母,是长风荣帝过世的宠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却极受荣帝宠爱。七皇子生母过世后,荣帝平日里疏于对他的教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顽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无一技之长,在诸多皇子中,可谓最拿不出手的一个。”
    邵文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皇后又道,“嫣儿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些,便来本宫这里哭闹,问她父皇母后如何狠心将她嫁与这样的纨绔子弟。”
    邵文槿微滞。
    陈皇后便笑,“荣帝缘是最宠爱七皇子,才会仍由他不学无术,也不愿加以管教。七皇子的出生不足以争皇位,外人看来教养越好,荣帝百年之后爱子就越难以保全性命。”
    邵文槿浅笑,陈皇后的用意他已明了些许。
    “长风与南顺毗邻,陛下疼爱嫣儿又是天下皆知,若是七皇子能娶到嫣儿,日后无论皇权落到哪个儿子手中,都会顾及与南顺的邦交,留得七皇子周全……”
    话已至此,陈皇后也再无需多言及长风国中之事。
    只是荣帝一厢情愿,敬帝为何会答应?
    若真是痛快答应,就不会六月里回绝,到了腊月才又应下。
    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陈皇后便又道起,“陛下只有嫣儿一个公主,自然视作珍宝。而两国联姻多为太子妃,日后即便母仪天下,能像陛下一般不纳妃嫔的少之又少,所以,陛下从前是属意将嫣儿嫁到国中的。”
    “六月时候荣帝遣使求亲,陛下才生了联姻心思。嫣儿若是嫁到长风,七皇子定会念及恩德好好待她,陛下也能宽心。”
    “三公主好福气,只怕七皇子并非玩世不恭,明白荣帝用心才会藏拙,有此思量担当的人,值得托付。”陛下肯同意联姻必定有所依仗,如果七皇子真是不学无术,又岂会将金枝玉叶嫁出?
    邵文槿心底澄澈,言语间就顺水推舟,
    陈皇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遂又叹道,“旁人是藏拙,颐之才是真傻。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同本宫最为操心的便是颐之。”
    果然言此即彼。
    陈皇后却点到为止,睿王的话题到此结束,话锋一转,欣慰言道,“文槿,你同珉之自幼要好,说来本宫的三个子女中,最让人安心便是珉之了……”
    煜王本名宋珉之。
    父皇母后偏爱幼弟,这样的观念从来在煜王心中根深蒂固,陛下和陈皇后说的再多都是无用。
    陈皇后句句言及三公主,实则字字都在讲煜王和睿王。他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便是要借他之口转告煜王。
    委实用心良苦,邵文槿感触颇多。
    ……
    陈皇后心情大好,就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沐浴宽衣时,那枚玉佩自袖袋间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
    有人沿路沾染风寒,那日瞧见嘴唇都有些发紫,怕是免不了要耽误几日,那腊八节在宫中该是见不到他的。
    十月拖到腊月,这枚玉佩何时给他?
    掂量之后,就随意收起在书案里。
    许是连自己都忘了。
    ……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八。
    宫中设宴果然没有见到昭远侯,他也是席上听睿王说起,少卿还没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当回京了。
    邵文槿略微走神。
    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早知如此,当日就该送他一程到富阳再说。
    思忖之时,宴席已开,正殿里歌舞长袖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也由得昭远侯没来,睿王就如孩童般倚在陈皇后怀里嘻嘻哈哈,陈皇后也频频被他逗乐,母子两人甚是欢喜,旁人也未觉不妥。
    煜王却是不悦的。
    甚至脸色有些青,只是掩在灯火辉煌中看不清晰。
    邵文槿尽收眼底,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陪同他一道饮着闷酒。
    晚些时候,煜王坐不住,就起身去了苑中透气。
    腊月里,苑中流转着寒意,远不如厅中酒香暖意,心中却是舒坦了不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煜王转眸,见是邵文槿,眸间的清冽才缓去些许。
    屏退四下随从,只有两人并肩踱步。
    自早前邵文槿同宋颐之走动亲近,煜王就有意疏远,已然许久没有如此默契。
    两人也不说话,只默声走了些时候,煜王才开口,“看到那个花坛没有,小时候我们便时常在此处打架。”
    “自然记得,我同殿下是自幼打大的。”
    煜王也是低眉一笑。
    ☆、第十九章 容不下
    第十九章容不下
    “父皇那时就常同我说起,两人玩得到一处去,才会终日念着打闹。”煜王低眉一笑,抬头呵气时,神色就舒缓了许多,“果然,你我往后是打得越凶,交情越好。”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小时候的趣事仿佛道道画卷在眼前铺开,历久弥新。
    不远处,枝头的腊梅好似簌簌白雪,携着曲曲幽香,清新入鼻。
    苑中依稀响起的笑声,就甚是默契。
    “你同宋颐之从未打过架。”末了,煜王轻叹,心中便好似豁然开朗,邵文槿佯装不觉。
    恰巧迎面走来的宫人巡礼向二人问候,手中托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皆是往暄芳殿去。
    暄芳殿是宋嫣儿的寝殿。
    宋嫣儿今日赌气并未出席晚宴,想是陈皇后专程命宫人送去的暄芳殿的腊八粥。
    煜王颔首致意,几人恭敬起身,又继续往暄芳殿方向去。
    待得几人走远,煜王才沉声言道,“嫣儿自幼被父皇母后宠坏,稍有不合心意就小题大做。父皇既然做主答应了同长风联姻,哪有她在中间置气的道理!”
    煜王讨厌宋颐之。
    也同样不喜宋嫣儿的那幅娇惯脾气。
    煜王自幼以傅相为师。
    傅相为人严谨稳妥,凡事讲究礼仪正统,煜王的观念便也根深蒂固。
    在煜王看来,公主的言行举止就应当大气典雅,处处为国中世族贵女典范,宋嫣儿却被父皇母后娇纵惯了。
    皇室联姻本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又岂容她视作儿戏?!
    煜王其实不满!
    父皇母后的听之任之,更让他有些恼意。
    一席气话便脱口而出,“一国公主,倒同那个傻子学得越来越没规矩!”
    邵文槿微怔,唇角挑起一抹如水笑意,“别看父亲平日里待我和文松严厉,可我家若是有个妹妹,也定是双亲的掌上明珠,要说将她宠到天上去我都是信的,更何况公主?”
    明知他的用意,煜王还是倏然一笑。
    邵文槿说的话,向来与他对路,他便也听进去了几分。
    有人嘴角的笑意更浓,“娘亲常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儿子哪里比得?想来其间种种优待,殿下与我都是体会不到的。”
    煜王右手举在半空,却啼笑皆非,只得又挥袖放下。
    奈何摇头,终是不禁笑出声来。
    邵文槿就顺势开口,“前日我进宫复命,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三公主,似是刚哭闹了一场。娘娘忧心,便随口同我说起了三公主的婚事……”
    大抵说辞就同陈皇后当日相仿。
    句句只言三公主,但其中意思煜王又哪里会听不出来?
    煜王脸上笑意渐敛。
    缄默良久,不觉走到北边尽头。“你方才特意跟出来,便是为了说这番话与我听?”
    邵文槿微顿。
    煜王戏谑一笑,“你也认为我容不下宋颐之?”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呵呵!原来父皇母后的旁敲侧击是担心他容不下那个傻子。
    不待邵文槿开口,煜王已拂袖转身。
    ……
    从小到大,他做得再好父皇都甚少赞许,眉宇间的平淡好似理所应当。
    但凡差错,却时常被单独责罚,全然不似对待同宋颐之和宋嫣儿那般宠溺和宽容。
    起初,他也以父皇对他的期许自勉。
    他是嫡出的皇长子。
    日后弟弟妹妹都是要仰仗他的。
    因此他花费的心思和功夫远比宋颐之要多得多。
    彼时宋颐之和宋嫣儿终日腻在母后怀中,他却在同傅相学习治国之道。
    充实之余,私下不乏羡慕。
    时间一长,同母后便不如从前那般亲近。
    直至偶然一次,在鸾凤殿外听到宋嫣儿同母后说起他和宋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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