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槿……”心中像被利器狠狠刺痛,脸上两行眼泪就似滚落的珠子,不由分说下落。
    “先走。”他背起她,怕之前的四人折回,前功尽弃。
    两人也不敢在附近村落落脚,就四下躲躲藏藏,也没有多顾及伤口。
    夜里洗净,才发现脸上留下不深不浅一条疤痕,阮婉替他擦拭,禁不住喉间哽咽。
    若是再伤得再长些,只怕她都认不出来。
    阮婉言罢,邵文槿微顿,若有所思看她。
    挨到第二日,也没有追兵追来。又与前几次相似,邵文槿心生中拿捏了几分,还是携了阮婉往荣城方向去。
    郡城变故,已然没有后路,前往苍月只能通过荣城。
    到了第三日黄昏,两人才辗转到了荣城附近。
    入城也有官兵盘查,拿得就是画像比对,城门口人多眼杂,邵文槿只得带她避开。
    不敢离荣城太近,就在城郊短暂歇脚。邵文槿心中有事,便低眉沉思,良久也不开口。
    晚些时候,忽然笑着说渴,让阮婉去取水,阮婉就觉有异。
    走出不远,心中猛然一滞,连水囊都不要了,拼命往回跑,“邵文槿!!”
    脸上才将愈合的伤口被他用匕首生生割开,又在近旁划了更长,俨然两道疤痕,触目惊心。
    阮婉眼中氤氲,“邵文槿!你作什么!!”
    “将你安稳带回南顺。”
    旁人认不得她,却认得他。
    西秦国中各处出入,皆有画像比对,困在西秦一日,危险便增加一分。
    要让旁人识不出他来,唯有自毁容貌。
    阮婉又岂会不知,遂而泣不成声,“谁要你这般做的!”
    “当真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
    呜咽声里,带着惯有的恼意,鼻尖微红,就似要将心中的话道尽才得罢休。
    他一声不吭,低眉处,心中却是些许暖意。
    等她恼够,方又上前替他擦拭,眼底盈盈碎芒。邵文槿轻笑,想起过往的幕幕,一把将她揽回怀中,“阮婉,等回南顺,便以身相许如何?”
    ……
    再往后,两人果然顺利入了荣城。
    她换回一袭女装,粉黛略施,又说得一口长风成州口音。扮作新婚夫妇回家省亲,旁人根本难以同昭远侯三字联系起来。
    而邵文槿也敛了锋芒,佯装途中染了风寒,久病便药不离身。
    若遇人盘查,就掩袖咳嗽几声,说话都有气无力。
    旁人有心远离,乍一看,他脸上有刀疤,容貌和画像不甚相似,便都避之不及。
    如此,西出荣城,又一路绕道晋州南下。到了九月初,行至楉城,都安然未生事端。
    桃之便是在南下时遇到的。
    桃之是长风成州人,早前随了大户人家小姐陪嫁到西秦国中,住了好些年。后来姑爷家道中落,要举家投奔长风,几经周折,到了途中举步维艰,便想卖掉桃之。
    阮婉听得桃之是长风口音,她若出面赎下,好过卖给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加上桃之原本就是成州人,同他们一路,正好借用她家小姐的经历做戏,慌也圆得合理。
    有她同阮婉一道,旁人也不怀疑她是举家从长风国中迁来的,又与昭远侯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再者,桃之机灵有余,更知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直接唤了公子、夫人,旁的事由一概不多提及。
    只是桃之惯来有些怕邵文槿。
    ……
    桃之出声唤她,阮婉才回过神来,盘查的官兵业已放行,桃之便扶她上了车马。
    出得楉城,就临苍月地界。
    再从苍月到南顺,连上水路,都只需月余。思及此处,眸间流光溢彩,好似慈州就在眼前一般,遂而眉开眼笑憧憬,“文槿,我们若在十月中旬回京,兴许还能赶上十一月的秋猎,断然不能平白涨了高不平那家伙的志气!”
    终日动不动就刚烈,若是再让他摘得头筹,眼睛岂不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邵文槿笑不可抑,她不明所以,便也跟着呵呵笑起来,西秦就在身后渐行渐远。
    “阮婉,人家叫高入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欠了好多债,周四中午前使劲儿还!
    么么~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出得楉城,一路往南皆是大道。乘马车再行二十余里,就可抵达苍月北部重镇,禀城。
    要等入了禀城,才真正算是到了苍月境内。
    苍月是泱泱大国,国力昌盛,远非毗邻的西秦、长风等国可比,西秦国中的势力想要染指苍月绝非易事。
    换言之,若是到了苍月境内,又会再安稳几分。
    阮婉唏嘘,来时途径苍月,便走马观花,都未来得及好好细看。如今又要从苍月返回南顺,心境却全然不同。
    阮婉单手托腮,兀自倚着车窗出神。
    六月里,一行人同卓文从京中出发赶往西秦,还依稀似是昨日的事情。那时她身边还有阿莲和江离,转眼间,变故突生,一百余骑里却只剩了她和邵文槿两人。
    要带她回南顺,邵文槿甚至不惜自毁相貌,掩人耳目。
    辗转月余里,几次惊险逃亡,也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才算是逃出西秦国中。
    思及此处,阮婉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邵文槿。邵文槿却也凝眸盯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思量何事。
    脸上的疤痕同月前相比,已然浅淡许多。但疤痕在颧骨位置,份外显眼,若非是从前的熟识,只怕根本认不出来。
    起初,阮婉心头还似簇了一团细小针头,不时刺得隐隐作疼。
    等到临水照影处,邵文槿俯首看了许久,遂而开口相笑,“父亲原本就嫌我和文松兄弟二人生得秀气,缺了军中该有刚毅锐气。此番再回南顺,定是合他心意的。”
    明知他是故意宽慰,阮婉眼中盈盈水汽,他还缺军中的刚毅锐气?
    他就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些时候,不知是看得习惯了,还是旁的缘由。阮婉只觉这幅模样的邵文槿像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气度,竟会越看越顺眼,那道刀疤也不似早前那般碍眼。
    她便时常偷偷打量他,又像是有了这道刀疤,才和洪水猛兽更贴切些。
    彼时纤手抚上他脸颊,一席话就脱口而出,邵文槿竟也不恼,揽她到怀中,问她当初为何唤他洪水猛兽?
    他分明待她温柔。
    他其实在意。
    阮婉闻言便笑,哪有见过旁人如此凶我的?
    邵文槿若有所思,继而郑重其事开口,他不算旁人。
    他该算……
    良人?
    阮婉惶恐看他,险些被呛死。
    许是这般苦中作乐,两人作伴,一路风餐露宿,亡命奔波倒也不觉,若非有邵文槿……
    阮婉迄今心有余悸。
    见他望着帘栊外出神,阮婉便也不出声扰他,只同一旁的桃之闲话几许。
    桃之是七八年前离开的成州,阮婉也将好是那个时候去往南顺京中的,两人对成州的印象大抵停留相似的时间。
    恰好起了兴致,便零零散散聊起早些年前成州的见闻趣事来。
    譬如城南有家私塾的教书先生甚是严厉,听闻动不动就要打人,一日之后都要打断好几根戒尺。
    阮婉自然有印象,那时若是孩子不听话,城中的父母还会搬出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的种种出来吓唬孩子。小孩又哪里懂得,久而久之,城南的私塾就成了狼外婆的代言人。
    阮婉过往还觉好笑之极,不想到了南顺京中,自己竟也成了这种狼外婆的角色!举头三尺有神明,妄笑旁人的,多半是要回过头来自作自受的,古人诚不欺我。
    桃之的成州口音,她本就听得亲切,再加上娓娓道来的都是记忆中的熟人熟事,更觉惬意了几分。
    桃之就接着私塾先生讲起,又从私塾先生讲到城西的布庄。
    那家布庄远近闻名,衣裳做是做得好,但做一套竟要人足足等上两月之久。偏偏店里的掌柜还清高得很,先前定好的尺寸若是有了变化,决计不让重改。客人要是发福或清减了,根本穿不了,那也不是他的缘故,重做一套便是。
    骂得人多,但骂完之后,去买的人还是多,就不知是何缘故,想来许是人云亦云。
    阮婉不能再赞同。
    譬如阮少卿之流,倒谈不上多喜欢他家做的衣裳,就非说喜欢这掌柜的性子,对胃口得很,阮婉无语至极。
    但她又向来臭美,人家做的衣裳她穿得好看,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用阮少卿的话说,便是殊途同归。
    鸡同鸭讲!
    洋洋洒洒说了一路,共鸣处,两人便笑作一团。
    过了许久,阮婉才觉邵文槿在看她,殊不知他先前偷偷听了多少。
    邵文槿就笑,原来我家“夫人”住在城东,门前路口有两颗百年老槐树,斜对户人家家中开了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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