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似乎猜出了陈婠心中所想,便欠身儿道,“殿下恩典,陈良娣请吧。”
    陈婠遂扶了宁春的手臂,提着裙子登车。
    鸾凤撵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四角分别置有暖炉,放下珠帘,果然比外头暖和许多。
    她怕冷,封禛是知道的。
    陈婠侧过头,封禛目光投向落雪,清华濯濯,似有些心不在焉,看不出喜怒的痕迹。
    “殿下要去哪儿?”她问话时,步撵已经沿着漱玉巷出了东宫。
    朱漆的高大殿门次第敞开又关闭,偌大的天微皇城赫然眼前。
    皇上的寝殿正阳宫位于六宫正中,陈婠还能准确无误地记起她从前所居的毓秀宫,毗邻朱雀门。
    宫人往来,整座皇城便如春日待发的草原,百花争艳。
    “许久不曾再见,这皇城倒还是如从前的模样…”陈婠极低地自言,望向悠悠而过的红梅白雪。
    封禛转头,便见她睫毛弯弯垂落,安静沉婉,静如大雪倾覆。
    就连自己的心,也一时跟着静了下来。
    恰步撵微微一顿,慢悠悠停住。
    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太子殿下可是要去正阳宫探视圣上?”
    陈婠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一架抬轿迎面而来,里头端坐个美人儿。
    封禛淡淡一句,“贤妃娘娘照顾父皇有功,孤和母后都记得。”
    轿中唤作贤妃的女子娇声一笑,“原是本宫应该做的。倒是殿下与太子妃情意和美,出入同乘一撵,当真羡煞旁人。”
    陈婠已然听出了这话外之音,贤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是冲着太子来的。
    她掀开一方珠帘,容颜缓缓现出,正与贤妃对面而望。
    贤妃郑氏,膝下育有两岁幼子封凌,芳华正盛,与封禛年龄相仿,端的是个可人儿。
    陈婠对她的印象不深,但郑贤妃有个表妹,在太子登基后入宫,便是后来的李美人。
    说到李美人,陈婠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当初,李美人邀宠献媚,作乱宫闱,与她处处为敌。
    起初陈婠只视而不见,但岂料李美人越发肆意妄为,后来更是包藏祸心,意图下药谋害太子。
    如此,彻底激怒了陈婠。
    那夜,陈婠趁皇上外出行宫狩猎,将李美人和她腹中之子,诛杀于蕉兰殿中。
    七尺白绫将李美人脖子缠的紧紧,就吊在大殿的正上方。
    她死前仍在不断挣扎,一双凸起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婠。
    陈婠便泰然地站在她面前,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此是她手上沾染的第一抹鲜血,正是从那时起,陈婠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也可以冷硬如斯。
    李美人被诛,她妒后的名声便广为流传,后宫人人自危,有宠的妃嫔再不敢轻易触怒陈皇后。
    收回往事思绪,只见郑贤妃那张和李美人颇为肖似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惊讶,隐隐有更为复杂的情绪含在眸中。
    “想来这便是陈良娣了,”贤妃笑的敷衍,却是看向封禛。
    “孤有事先行,还请贤妃娘娘让开。”封禛冷声吩咐,丝毫不留情面。
    珠帘后的陈婠看不清贤妃的表情,但想来是不会好的。
    过了朱雀门,就来到皇城后苑,眼前开阔,俯瞰京都,沃野千里。
    宁春扶着陈婠下撵,轻声道,“那贤妃娘娘,一心想要将自家小表妹许给殿下,殿下不允,这才生了些纠葛,今儿的事情,陈良娣莫往心里去。”
    陈婠莞尔,“公公多虑了,殿下如何,与妾身并无干系,又怎会往心里去?”
    宁春干笑了几声,“那便最好。”说罢便往远处去,吩咐侍从做事。
    封禛走过来,微微揽住她的肩,“虽暂不能允你归家,但这样东西,你应该喜欢。”
    陈婠举目望去,此地围栏高阔,四下有内侍守卫巡逻。
    虽是冬日,但草场枯草也是修剪的极为整齐。
    “此地是?”她眼见宁春渐渐牵着一匹马走过来。
    “这里是御马场。”封禛牵过那马缰,陈婠已然上前,欢喜地抚摸着鬃毛,“是妾身的黄骠马。”
    “若你喜欢,尽可以出入御马场。”封禛将一块鎏金的腰牌递到她手心,然后一并握住。
    陈婠恭敬地福身,“谢殿下。”
    封禛云淡风轻的脸容上,渐有一丝崩裂的痕迹,他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私下里,不必对孤如此客气。”
    陈婠仍是欠身儿,“不论何时,身为妃嫔,该恪守礼仪才是。”
    “在你心里,孤就只是你必须遵守的礼制,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应付差事对么?”他眼底波光粼动,看不真切。
    陈婠接着补充一句,“殿下还是妾身的衣食父母,是救父的恩人。”
    封禛忽而勾起嘴角一笑,“这些你倒是记得清明,若你喜欢便留下,若不然就自行回宫。”
    封禛敛袖而去,虽未发怒,但宁春已然看了个透彻。
    临走前,他语重心长地道,“别怪老奴多嘴,殿下对良娣当真是用了心,从前哪里还见过殿下主动碰过旁的妃嫔呢!”
    身后渐有铃铛叮咚之音响起。
    陈婠回头,那女子一身短裙长靴踏步而来,如细蛇般灵活,手腕上的一串铜铃随着步子叮当作响。
    “陈良娣想学甚么,我都可以教你。”洛芊芊身姿挺拔,手中亦牵着一匹黑马。
    陈婠拍了拍黄膘的马腹,将裙子在侧面系成了结,利落地翻身上马,策住缰绳围着洛芊芊踱步,将她团团困在中央。
    她俯身,“有什么本领要使出来才见分晓。”
    洛芊芊仰头,见那女子绯衣乌发,却腰肢如柳,身形利落,一颦一笑皆是清婉动人之态,如流风回雪。
    不若那些个王公贵女矫揉造作,卖弄风情,教人生厌。
    想来世间男子,大抵都抗拒不了如此可人儿。
    如若不然,太子为何千方百计要将她诏入宫中,还有那人…
    “洛昭训,上马吧。”陈婠伸手将脑后长发绾成结,簪定,露出一小段娇嫩的颈。
    洛芊芊眉眼微扬,更是好不示弱,御马之术已然炉火纯青。
    陈婠只是略带挑衅地策马前驱,指着远方林间,“便先从赛马开始可好?”
    洛芊芊扬鞭一挥,登时便冲了出去。
    因为太子殿下吩咐过,由洛昭训亲自教导,是以御马场的内侍们皆并未跟过去。
    陈婠在前面指引着,渐渐就绕到了山阴之面。
    “陈良娣马术精湛,令我刮目相看。”洛芊芊当真是在赞赏。
    但陈婠却将马儿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论技艺,我不如你太多,自从我在邙山救你的时候便知道,洛昭训绝非寻常女子。”
    洛芊芊面无波动,“陈良娣亦是。”
    “此地无人,洛昭训可以只对我一人说真话,”她眉眼弯弯,笑起来极是好看,“你听命于太子,还是另有其人?”
    洛芊芊眸中星星点点,点点头,“我是奉太子殿下之命,特地来陪你驯马玩乐的。”
    便在当时,陈婠只觉得眼角余光一扫,远处高阁上有人影晃过。
    她猛地转头,那里却空空如也。
    洛芊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皇城重地,除了皇亲国戚,寻常人是无法进入的。”
    陈婠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便慢悠悠策马回转。
    洛芊芊先一步回去,“天色已晚,咱们各自回宫,如陈良娣想要找人赛马,尽可来御马场寻我。”
    陈婠策马按原路返回,忽而林间风雪吹动,将一树落雪打下,正洒在她肩头鬓发之上。
    冰凉的雪花瓣子一沾身儿便化作水,冷的紧。
    她只好下马拍雪,岂料一低头,却看见脚边不远处落着一方锦帕。
    她拾起来细看,登时心惊,这帕子,正是当初秦桓峰替她包扎伤口所用。
    但在天河城时,她已经还给了他…
    似乎冥冥中有所预感,陈婠缓缓转过身子,白茫茫林间树下,一道同样颜色的身影长身而立。
    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宝石般熠熠夺目。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仍是扬起脸,冲她邪肆一笑,“终于等到你了。”
    陈婠步步向前,并未退却,“秦将军,是你么?”
    他的容颜虽未改变,但狂傲不羁的神态,却和记忆中的秦桓峰判若两人。
    ☆、第22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时近黄昏,风雪愈发大了。
    天边滚着昏黄的雪雾,将衣摆吹得飞扬。
    陈婠隔着重重茫雾,踏雪而来,她步子细碎,整个人都笼罩在隐约的光影中,影影绰绰。
    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人似仙如梦,看不真切。
    陈婠渐渐走近,她再次问,“你,为何不说话?”
    那语气并不疏离,也没有半分慌张,仿佛早已料到。
    那男子负手而立,在雪中身形越发高大,他道,“来日方长,我们很快,便会再见。”
    陈婠满腹疑虑还未问出,但那厢已有一簇宫灯点点靠近,还在唤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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