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后凤袍长长的群尾迤逦,拖在身后,高贵华丽,犹如月照牡丹。
    封禛忽而停步,转身双臂一弯,便在群臣面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宁春跟在身后托着群尾,亦步亦趋。
    “婠婠有孕在身,太辛苦了些,朕将你抱上凤座。”他声音淡淡,镇定自若,丝毫不理会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登玉阶,入殿门,踏过悠长的锦绣路,将她置于凤座之上。
    盛大而恢弘的明堂展现眼前,立后诏书肃然宣读,而后群臣伏身,山呼叩拜。
    自始至终,封禛都紧紧与她十指相扣,此刻,所有过往都将结束。
    陈婠知道,放下过往,这一刻才是真正地重生。
    封后大典临近结束之时,腹中一阵剧烈的胎动猛然袭来,接着便是如海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紧缩绞痛。
    分娩前的阵痛,陈婠经历过一次,永生难忘。
    封禛感受到她的颤抖,转头却见她脸色苍白,微微倾着身子。
    “皇后如何了?”他蹙眉,关切地问。
    陈婠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陛下,臣妾的肚子…只怕要生了。”
    此时,明堂之上正在宣读礼制法典,就见皇上猛地站起来,抱起皇后便往内室走去,“将太医院御医和女医官全部宣来,不许耽搁片刻!”
    腹中阵痛有规律地翻涌着,陈婠能感到身下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封禛心中焦急,亦顾不得帝王形象,挥脚便将殿门踢开,直冲着床帏过去。
    一抬手,便看见满手沾的鲜血刺目。
    一颗心,登时吊了起来,素来从容的皇上,此时便如同热锅上的蝼蚁,坐立难安,一会又握着躺在床上皇后的手,安抚着,一会儿又踱到门前,催促御医。
    其实,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但他却觉得过了太久太久。
    “胎儿提前降生,皇后娘娘的情况有些危及,还请陛下移步外殿等候。”魏太医不敢丝毫大意,片刻不停地着手准备接生。
    听着门内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每一声都落在他心尖儿上。
    宁春劝了几句说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必定是母子安康无恙,但皇上始终站在门前等着,端来的茶冷了又添上。
    产程并不平顺,魏太医神色凝重地出来禀报,“皇后娘娘骨盆窄紧,胎儿不足月,现下娘娘有些脱力,微臣特来告知陛下情况。”
    封禛面冷如霜,“朕的意思,必要你们太医院保皇后母子平安。”他顿了顿,眸光幽深,“若当真有难产的状况出现,朕要保皇后。”
    魏太医请示完毕,道一句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便又关门入内。
    听着陈婠的声音越来越弱,封禛急的恨不得冲进去。
    但分娩之事,他却无能为力。
    不知觉中,已然满额细汗,取下琉璃玉冕,重重放在案头上。
    宁春此时劝也不敢多言,听魏太医的意思,只怕皇后娘娘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室死寂,便在焦灼之时,一道响亮稚嫩的啼哭声划破寂静,犹如天籁。
    封禛素身站起,第一个推门而入。
    里面人影幢幢,女医官儿抱来裹在襁褓中的婴孩,一屋子宫人齐齐跪下,“恭贺圣上,皇后娘娘诞下帝姬,母女平安。”
    接过柔软的小身子,封禛竟有些激动的手足无措。
    是帝姬。
    躺在榻上虚脱的女子,湿哒哒的头发黏在两颊上,掀起眼皮,封禛便连忙抱着孩子过去,放在她臂弯中,先极是温柔地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辗转深吻,良久才放开,“婠婠辛苦了,孩子似你一样好看,是个可爱的帝姬。”
    似乎有微微的遗憾划过眼角,封禛握住她的手,俯身耳畔轻语,“莫担心,咱们的麟儿总会来的,朕最喜欢帝姬,看她的眉眼多像你。”
    陈婠本有些失落的心情,被他的话逗笑了一分,血色尽失的唇开合了道,“才生下来的娃娃,陛下就看出眉眼了?”
    封禛将她们一起抱在怀里,乃是最大的圆满。
    “她出生在凤座之上,朕便拟好了字,就唤作封鸾,封文渊帝姬。”
    陈婠的确已经累极,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合着,“封鸾,鸾儿…”
    文渊帝姬周岁生辰时,阖宫上下举行盛大的生辰宴,为庆帝姬生辰,皇上下旨该年号为昭平初年。
    毓秀宫中,前来道贺之流络绎不绝。
    各色礼品摆放了整整一个屋子,温软的床榻之上,铺了数层真丝锦缎的床单,米分雕玉琢的白胖娃娃,裹在精致的对襟小锦袄之下,颈间挂着一枚精致的小玉锁。
    一双乌黑的眼瞳水灵灵的四下张望,咿咿呀呀地想要学话,时不时将胖乎乎的小手指头塞进嘴巴里吮咂。
    肉嘟嘟的脸蛋儿,咯咯一笑,就跟着颤抖,教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捏才好。
    当真是可爱的紧,宫里的老嬷嬷见了,都说从没见过生的这样好的女娃娃,比溧阳长公主小时候还要可爱许多。
    湖蓝色的身影从殿外悠然迈步进来,净了手,皇后娘娘便连忙过来抱鸾儿喂奶。
    宫中有专职喂奶的乳娘嬷嬷,但皇后却要亲力亲为,如此下来,一年来夜间都不曾睡过整觉,原本略微丰腴的身段,登时就瘦了下来,如今纤腰袅袅,形如少女一般,但举手投足见却多了几□□为人母的慈和,舒服的紧。
    鸾儿一见娘亲来了,便拱着胖乎乎的身子,飞快地从床尾爬了过来,黏在陈婠身上。
    方才在正阳宫应酬了一会儿,陈婠便留皇上在那,自己记挂着鸾儿便先回宫。
    几位命妇入宫拜见皇后,这会儿齐齐围在鸾儿身旁,逗弄着可爱的娃娃。
    “帝姬这小衣裳做的真巧。”说话的正是沈尚书的女儿沈楚嫣,如今的丞相儿媳妇。
    陈婠淡淡一笑,“不光衣裳做的巧,鸾儿这小玉锁也是出自尚宫局一位女官的巧手。”
    沈楚嫣没再细问,便说也只有这样的好物才能配得上帝姬。
    待鸾儿玩累了,皇后抱着去内室喂奶,众人这才散了。
    才放下鸾儿,替她盖好锦被,陈婠轻手轻脚地出来。
    便见大将军步入殿门,兄妹二人说了会话儿,就见大哥神思不在此地,“安司制被本宫派去宫外采买,今儿不巧,不在宫中。”
    见他眼中划过一丝失落,陈婠便打趣,“大哥既然如此紧张她,何不早日娶回府中中。”
    陈棠轻声一叹,“姮儿年纪尚小,我总怕亏待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婠轻声一笑,眼眸促狭地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身影,故作不知,“大哥想要开口说什么?”
    身后女子轻缓的脚步停在不远处。
    沉默良久,陈棠才终于吐露真言,“我想照顾她一辈子,但又怕南征北战,不能给她安定的生活。”
    陈婠忽然摆摆手,“安司制都听清了吧?还不快过来答应了。”
    陈棠这才彻悟,原是中了陈婠下的套。
    安姮施施然过来,陈棠站起身子,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有余。
    经过一年来的相处,安姮早已被陈棠俘获了芳心,只是性子倔强,不肯表露。
    而当陈棠发觉时,这个小女子早已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忘不了。
    陈婠屏退殿中宫人,自己也带上门,将他们两人留在殿内。
    安姮一动不动地站着,陈棠走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姮儿可嫌弃我比你年长许多?”
    安姮不言不语,陈棠胸中闷闷,望着眼前清丽的脸容,索性将她脸颊捧起,俯身强悍地吻住那张樱桃小口,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安姮被他强势的男人气息笼罩着,早已失了心,她满面潮红,低声如蚊,“奴婢不怕奔波劳苦,只要有将军陪着,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第二日,大将军上书奏请赐婚,求娶尚宫局女官安姮。
    此姻缘由皇后亲自做媒,便定下了日子。
    陈婠能看的出来,大哥是真心喜欢她,而如大哥这般巍峨的男子,必定要有个水样温柔的女子相伴,才最合适。
    安姮心灵手巧,性格娇柔却不造作,品性是极好的。
    眼看大哥终于觅得良缘,也不枉这一番忧心。
    夜间,皇后正陪陛下在正阳宫看书,宁春却急忙忙进来禀报,说是合秀宫出了事,请陛下移步定夺。
    ☆、第92章 终章 同心不惧久别离
    来到合秀宫时,宫门冷落,夜月风黑。
    此刻,殿中灯烛昏暗,一片狼藉。
    皇上沉步入殿,“温淑妃人何在?”
    但见绿姚等婢子跪了满屋,惊慌失措地道,“娘娘正在内室,奴婢们如何劝说也不管用…”
    合秀宫中,陈婠并不常来,后宫听事因为忙着鸾儿周岁生辰,也无暇顾及,便搁置了许久。
    温淑妃一直称病待在殿中,不与人走动。
    忽而,内室之中传来淡淡古琴声,时断时续,在夜色中莫名添了几许凄凉。
    两人对望一眼,封禛牵了她的手,便一同迈步进去。
    重重帷幔被掀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一滞。
    满地断发,零乱地飘散在地上,触目惊心。
    琴弦猛地一声裂响,发出刺耳的音色。
    指下琴弦断,有鲜血渐渐染了满手。
    而此刻,女子微红的双目从古琴前抬起来,一身缯衣素面,清瘦的脸容上不复往日神采。
    封禛只是立在原地不动,冷眼看着她踏着满地断发,一步一步走来,跪在身前。
    “后妃断发,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温淑妃将所有钗环取下,放于身前地面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初春时,周才人没能挺过冬寒,临死前,她告诉臣妾,如今世上再无可留恋之事,去了方一场干净。”
    绿姚跪在一旁,越听越惊心。
    好端端地提那周才人作甚…谁不知皇上厌极了她,临终前也没去看上一眼,可见怨恨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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