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抬眸看他,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点了点头道:“你和爹爹说话,我就过去看看。”
    宋弈失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知道了,你要不愿意,我们谁也不敢强迫你的。”
    幼清叹了口气,回房换了身衣裳,和宋弈一起去扶着方明晖出来,他的伤不能久坐也不能走动太久,所以幼清安排了轿子,方明晖时而站在里头,时儿坐一坐,三个人一会儿就到了望月楼!
    楼里依旧灯火通明,前堂热闹沸腾丝竹声声,他们则从后院的角门进去,穿过影壁就进了一间独立的院子,院子里点着灯,非常的安静,方明晖从轿子出来,扶着幼清的手就开始轻微的抖了起来,宋弈做了请的手势,随即合着的门自里面打开,方明晖和幼清两人进了门。
    厅堂里,烛光暖黄,粉白的墙上映着一道倩丽的身影,有个女子,正红着眼睛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们。
    ☆、217 团聚
    幼清看到了她,倪贵妃。
    她穿着一件银红色滚金边的褙子,配着一条湖绿色马面裙,长长的头发编了许多细细的小辫子再一股脑的绑在脑后,用五颜六色的头绳拴着,她是清丽的鹅蛋脸,脸上没了初次见面时那些骇人的红斑,皮肤白皙红润,长眉如虹斜入鬓角,一双眼睛澄澈的宛若溪水,鼻梁高挺,唇瓣涂了口脂宛若烈焰一般炙热耀眼。
    幼清倒吸了口气,这才是倪贵妃的真实的容貌。
    和她的妩媚艳丽不同,倪贵妃是热情清纯的美,让她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画面来,一位身形窈窕容貌秀丽的少女,欢笑着扬着扬鞭在马背上唱歌的样子,是无忧无虑的美好,是不染尘埃的空灵
    重生之大天王。
    而她的容貌和倪贵妃相比,便像是落了世俗一般,顿时少了光泽。
    父亲说她像倪贵妃,是有点像,但像的并非是容貌,而是身上那一种与生俱来的宛若火焰般的光芒,她曾经为此苦恼过,觉得太过显目,如今再看倪贵妃,却觉得一切都那么的和谐,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引人注目!
    幼清收回视线,朝方明晖看去,方明晖的眼角通红,眼泪蓄积在眼眶中,与倪贵妃对视,眸中是久离的思念和爱慕,他激动的喊道:“娜云!”
    “方郎。”倪贵妃用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方明晖快走了几步,站在倪贵妃面前,想要去拉她的手,却又犹豫的收了回来,“你的伤势如何了?”
    倪贵妃抬起头来,眼泪簌簌的落,望着他摇头道:“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又看着方明晖,“你的伤势怎么样,好了吗?”
    “我也没事。”方明晖盯着她的脸,想要去触碰,却还是打消了念头,“你的脸……”
    倪贵妃摸着自己的脸摇头道:“我的脸没事,那些红点是我用的药,一旦不用了就消了。”她好像怕方明晖不相信似的,道,“你摸摸看,我没有骗你。”说着,抓着方明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触手依旧和十五年前一样,方明晖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和她说,一时间竟无从说起,“妮儿!”方明晖回头向幼清招手,“妮儿,来,快喊娘!”
    幼清看看方明晖,又看看倪贵妃,转头去看着走进来关了门站在门边的宋弈!
    宋弈走过来,站在幼清身边,鼓励似的和她点点头。
    幼清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也喊不出口,缺席了十五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声娘,她早忘了怎么说。
    “不急,不急!”倪贵妃擦着眼泪,疼爱欣喜的看着幼清,“妮儿不喊没关系,我叫娜云,尔绵那云,你喊我娜云也可以。”
    幼清当然不会直呼她的名讳,所以没有吱声。
    方明晖轻轻的喊了一声:“妮儿!”眼中满是心疼,他理解幼清的心情,也不想强迫她,便点着头道,“好,好,随妮儿的意思,她不想喊就不喊!”
    幼清垂着眼帘,沉默了一刻,走过去朝倪贵妃福了福:“您……您好!”
    倪贵妃眼睛一红,点着头道:“好,好!”
    方明晖去看她,倪贵妃和他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方明晖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
    “都坐吧。”宋弈笑着走过去,“岳父的伤还未好,我让人抬了软榻来,一会儿您躺着说话,不会伤着。”他话落,门口就看到方徊和阿古抬了个软榻进来,两人目不斜视的放好了软榻,又重新出了门。
    “爹爹,我扶您去躺着吧。”幼清扶着方明晖,方明晖也不逞强,他站久了确实不行,便由着幼清扶着去侧躺在软榻上,倪贵妃则进房拿了条毯子出来盖在方明晖的身上,柔声道,“有些冷,你别受凉了。”
    “谢谢!”方明晖视线始终没离开她,两人对视,四目中皆是绵绵情意
    传奇知县。
    幼清则垂着手走开,在方明晖和倪贵妃的对面坐了下来,宋弈看着轻叹了口气,坐在了幼清身边。
    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过于泾渭分明了。
    “妮儿!”方明晖心疼的无以复加,幼清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方明晖摇摇头。
    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路上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宋弈微笑着道,“让阿古送你们走,宣同出关,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你们,不过阴山一带你们暂时不要去,以免被人认出来。”
    倪贵妃眼前一亮,感激的看着宋弈,道:“九歌,谢谢你,这么多年要不是你暗中帮助我,我肯定早就死了。不可能见到他们父女,更不可能有机会重回关外。”
    “您太客气了。”宋弈侧目看了眼幼清,笑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更何况,您和我母亲也是好友,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说到宋弈的母亲,倪贵妃便红了眼睛,低声叹道:“我和她从来没有想到,彼此的命运会这么坎坷,她那么早就去世了,而我……却也形同行尸走肉。”她话落,方明晖心疼的安慰道,“都过去了,你要向前看。”
    倪贵妃点点头,破涕笑道:“是,往前看,有你,有妮儿还有九歌,就算再让我受十年的苦,我也愿意!”
    幼清始终没有再开口,她垂着头望着手中的茶盅,青叶浮在水面悠悠动着,她用杯盖轻轻一拨便沉了下去,过了一刻又浮了上来,她又轻轻一拨……
    “妮儿。”方明晖喊了几声,幼清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他,“爹爹,怎么了?”
    方明晖心头叹气,道:“阿古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菜?”
    “哦。”幼清点点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古站在了门口,她恍惚道,“我不饿,你们吃就好了!”话落,她放了茶盅,笑着站起来,道,“我一直想和阿古学学怎么烧牛肉,今晚阿古教教我可好。”
    阿古一愣,朝宋弈看去。
    宋弈无奈的笑着点点头,也跟着幼清站起来,和方明晖以及倪贵妃道:“那我陪幼清一起去厨房吧!”便过去,牵了幼清的手。
    幼清也不看宋弈,垂着眼帘和方明晖道:“爹爹,我一会儿就回来。”就先阿古一步拉着宋弈出了门,宋弈回头去看方方明晖和倪素云,两人眼中都蓄着愧疚和无奈,宋弈朝两人露出个放心有他的眼神,跟着幼清一起出去。
    阿古行了礼关了门出去。
    幼清走在前头,垂着头望着脚尖,也不辨方向没方向的走着,宋弈也不喊她,朝阿古打了个手势,阿古退了下去。
    幼清在院子里没头没脑的转了好几圈,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许久宋弈怕她累了,才拉着她停了下来:“幼清!”他捧起她的脸,才赫然发现她的脸上满是眼泪,宋弈心一下揪了起来,弯腰和她对视,用手指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幼清,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我陪你回家好不好?!”
    幼清摇摇头,哽咽着道:“我要走,爹爹会伤心的
    武道进化系统。”
    “不会。”宋弈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柔柔的拍着,安抚着,“岳父会理解的,他们都会理解的。我们没有人想要委屈你,你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思做就好了。”
    幼清抱着宋弈的腰,埋在他怀里轻轻的哭着,哽咽着模糊不清的道:“我十五年没有喊过娘,一开始我以为她死了,后来渐渐大了我知道她很可能还活着……我虽恨但也有期待,却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死竟然还是贵妃……你知道我的感觉吗,那种恶心,我恨不得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这也就罢了,我只当她是个自私自利风流无情的女人,可是我的想法刚立定,你们又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今天我看到了她,她那么单纯,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心里很复杂,复杂到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我知道,我知道。”宋弈轻轻柔柔的哄着,“我理解你的心情,不但是我,岳父也会明白,我们没有人强迫你,即便你不喊娘,不认她,也不会有人怪责你的。”
    幼清抽噎着,无所适从。
    “乖!”宋弈拿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不哭了!”
    幼清点点头,从宋弈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抹着眼泪,宋弈叹了口气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石墩很凉宋弈便牵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柔柔的道:“其实,我觉得你想的太复杂了。”
    幼清挑眉看他,道:“这事本来就复杂,怎么是我想的!”
    “嗯。事情本身很复杂,可是,你的娘,她并不复杂!”宋弈望着她,幽暗的光线下,他只能看得到她明亮的双眸,“她是生育你的母亲,是疼爱你的母亲,是你父亲深爱的女子……这些就足够了,其它的,都不重要!哪些事是另外一些事,是仇怨也好,是无奈也罢,我们不能忘,但不得不说,这些仇怨和无奈与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是毫无瓜葛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幼清当然明白,宋弈是想告诉她,方明晖,倪贵妃,还有她,是一家人。这层关系和致使他们如何成为一家人的外力因由并不相干!
    家人,是彼此相互照拂爱着对方的,是纯粹的!
    “可是……”幼清什么都懂,但看着倪贵妃,想着她是“倪贵妃”她这一声娘,怎么也喊不出口。
    宋弈微微一笑,道:“她不姓倪!”微微一顿,又道,“这个姓是当初她在恭王府时,恭王为表示对她的重视和喜爱,让她随了恭王妃的姓……她的本名你刚刚听到了。以前这世上就没有倪贵妃这个人,以后就更加没有了,你只要记得她叫尔绵娜云,记得她是你的母亲,这些就足够了。”
    “宋九歌!”幼清抱着宋弈,伏在他的肩膀上,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宋弈轻轻一笑,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怎么没有,你在我身边,这已经是你为我做的最好的事了。”
    “油嘴滑舌。”幼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道,“谢谢!”没有宋弈,爹爹不会这么顺利的回来,没有宋弈,他们一家不会团聚,没有宋弈,她也没有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拉着他撒娇,这些都是他给她的!
    “嗯?”宋弈扬眉,微笑道,“心情好些了?释然了?”
    幼清摇摇头,回道:“没有。”又笑道,“但我可以装作释然了
    重生在美国。”
    宋弈无奈的笑,她知道幼清对倪贵妃的看法和抵触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化解的,十五年的心结,只有通过时间让她慢慢化解……
    或者,等她自己也成为母亲了,也就不医而自愈了。
    想到这里,宋弈微微一笑,眼眸明亮的宛若星子。
    幼清挑眉,道:“你笑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眼睛肿的很难看。”
    “怎么会难看。”宋弈微笑道,“不管你怎么样,都是美的。”
    幼清捶了捶他,哼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来,道:“我说要和阿古学做牛肉的,一会儿要是没有去爹爹会起疑心,也会难过的。”
    “嗯。我陪你去吧。让他们在房里说说话!”宋弈抱着幼清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厨房去,幼清跟在他后面,脚在被冻的硬硬的枯枝上,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响声。
    方明晖和尔绵娜云静静的依在一起坐着,方明晖目光黏在她的面上,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你怎么想到将自己的脸弄花?”
    “我知道我一走,你肯定会来京城找我的。你带着妮儿,她一天天长大,我怕她会和我太像,而让人疑心,所以便弄花了自己的脸。”她说着叹了口气,道,“还好她不像我!”
    “怎么不像,我每次看见她都会想到你。”方明晖望着尔绵娜云,“她的眉眼和气质像极了你。”
    尔绵娜云微笑,其实幼清并不像她,若说像她倒觉得像极了她的母亲,尤其那双凤眼……不过,母亲的样子她也已经模糊了,如今想起来,只有淡淡的模糊的影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明晖紧张的看着她,“我回来时怎么也找不到你,若非有人看见你被人带走,我可能这一生都想不到你的身份竟然是……”
    尔绵娜云无奈的笑,靠在方明晖的肩头,道:“我也没有想到。”她唏嘘的道,“我只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儿时的事情,至于何时进宫,认识了哪些人,又为什么出来到的临安,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些她在唯一一次给方明晖的信中已经说了,她又道:“那些人冲进来,让我摘了面纱,拿着画像比了比,还问我的名字,审我是不是倪贵妃,我根本没有想到,说了他们也不相信。问了几句,就堵了我的嘴将我带走了,我怕你找不到我,可又不敢告诉他们你的存在,所以就不敢反抗跟着他们走了。”她愧疚的看着方明晖,“是我连累你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这不怪你。”方明晖叹道,“只是苦了妮儿。”
    尔绵娜云叹了口气,沉默了一刻,问道:“我既然是恭王送进宫里的,那么恭王应该知道吧?还有皇后,她肯定也知道的,她这回肯帮我们,说不定也愿意告诉我们以前的事情呢。”
    “这些事不能去问如何人,九歌已经派人去查了。”方明晖蹙眉道,“现在无法料定将你送出宫,令你失忆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不除此人,终有一日会成为祸患。”
    尔绵娜云点点头,蹙眉道:“九歌和我说了一些。如果可以,我想去沂州看看,既然我在恭王府住了许久,对那边说不定有记忆呢。”只要她能恢复记忆,就一切明朗了。
    “不可以
    守望黎明号。”方明晖立刻否定了,“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沂州,要是被恭王府的人看见,他们是不可能替我们隐瞒的,到时候你会更加的危险。”
    尔绵娜云想了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听你的,哪里也不去。”
    “嗯。”方明晖理了理她的鬓角,叹道,“你变了好多!”以前的她热情,开朗,却又温柔似水,现在的尔绵娜云显得沉默和稳重,却少了那一份从前的朝气。
    尔绵娜云笑了起来,牙齿细白笑容明艳:“你不知道,我刚进宫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认识,整天被关在一个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女子都跟疯子似的盯着我,我害怕的不得了,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直到后来瑾瑜姑娘进来,我和她一见如故关系很亲近。也正是因为她,我才了解了宫中的情形,才知道了许多不知道的事,也决定了将容颜毁了,以防万一……只是可惜,她生下孩子后没几天就去世了……其后修儿陪着我,一直到九歌的出现,我的日子才渐渐有了期盼,要不然,我真的以为我会在里面待一辈子,直到死你都不知道我在哪里,到死,我也见不到你见不到妮儿了。”
    “上天眷顾我们。”方明晖抱着尔绵娜云,“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尔绵娜云点着头,泪眼朦胧的道:“方郎,不管我们相遇有巧合还是阴谋,我都不后悔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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