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演觉得,太皇太后说不定想要跳过这个过程,直接册立自己的侄女,若真是这样,里头倒是有文章可以做。
    “手铸金人是看天意,你这样,不怕?”萧妙音领教过古人的迷信,手铸金人也是鲜卑人比较传统的占卜方法。
    若想做皇后,就要手铸金人,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上天赋予的意思。
    她翻身过来,压在拓跋演身上,笑容中媚态横生,手指轻轻的就点在了他的唇上。
    “朕是天子,既然是天子,那么朕的意思,就是上天之意。”他霸气十足的说完这话,视线从她面上下滑到她胸口。
    他喉咙一紧,双腿立刻夹住她的翻身就压住她,“如今朕要——”他话语未落,萧妙音已经一只手压在他后脑勺上,将他压了下来。
    屋外寒风肆掠,但屋内春意盎然。
    “阿妙,阿妙……”他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呢喃她的名字,她回报给他温暖的怀抱。
    毛奇自打进了这个院子,就瞧着天子不等萧贵人出来迎接,直接自己跑上门。他在后面追又不好追,连‘陛下小心’这样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得出口,就眼睁睁瞧着天子自己走进去了,不一会儿里头的侍女面带潮红的退出来。
    得,这样他可真是明白了。
    毛奇坐在火炉旁,伸手去烤火。烧的通红的炭火拷在身上暖洋洋的,那些带出来的侍卫在另外一间屋子,今日陛下就带他一个人出来,毛奇也很识相的没有带上其他的中官,甚至连他几个小徒弟都没带。
    他喝了一口热汤,浑身热起来,不多时额头上就出了一层汗珠子。他掏出帕子自个擦拭干净,看着炭盆里冒出的火星,嘿嘿的笑了几声。
    宫里的那些人都看走眼了!都以为萧贵人走了,别的嫔妃就有机会?如今天子都赶来和她相会。只等着东宫甚么时候能松口将人接回来,等到人接回来,接下来的一切都好说了。
    什么六娘,还是个小丫头呢,根本入不了陛下的眼。
    至于日后如何,真的不好说。毛奇想起后宫的那些起伏,心里顿时有些拿不准,瞧着陛下那一颗心都扑在萧贵人身上的样子,肯定是要立后的。但本朝又与南朝不同,看得是有没有那份运气,难不成还会有别的事?
    毛奇想着也有些迷糊了。这宠妃做着也没挺意思的,宫中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哪一个在夫君在世的时候是得宠的?但是这两位都是最后的赢家。做宠妃不算甚么,最要紧的是能为皇后,只要做了皇后就是一国之母,说话起来,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要听着点。至于宠妃,只能在后宫里逞威风。
    莫非萧贵人能和前辈完全不同?
    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很有可能。
    “下雪了。”外面突然传来侍女银铃一样的笑声,勾的毛奇也去瞟了一眼,他虽然是中官,但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在那里,他也要多看一眼的。
    毛奇想起天子那么急切的去看萧妙音,他心中升起一股感叹,这男女之情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
    **
    天上又下雪了,阜阳侯的奴婢们纷纷感叹苦活又要来了的时候,门前来了一辆犊车,看门的阍人连忙开门让犊车进去。
    犊车入了门,车内下来一个年少的少妇来,侍儿上前去搀扶,却被一把拍开。
    院子里人见着那个着华贵锦衣的少妇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来,那是才嫁出去没多久的嫡出小娘子!
    豆卢氏在屋内得了女儿匆匆回家的消息,连忙出来。何惠一见到母亲,立刻红了眼圈,“阿娘!!”
    “惠娘??”豆卢氏看见女儿红了眼圈,连忙上前几步将女儿的手握在掌心中,“你这是怎么了?”
    “阿娘……”何惠听到母亲这么问,就越发忍不住,当着下人的面就哭了起来。幸好豆卢氏还记着点忌讳,赶紧的将女儿带到室内。
    室内和外面的寒冷不同,室内暖意融融。豆卢氏让侍儿拿来一只手炉让女儿捧着,拉着她一起在床上坐下,“怎么了,惠娘?”
    女儿嫁的急,几乎是台主家的长子尚主礼成没多久之后,就匆匆的将女儿嫁了过去。虽然已经定下,但是何家对太皇太后还是不能放下心,赶紧的定下日期,就行了昏礼。
    鲜卑人并不十分在乎汉人的那套礼仪,所以汉人对这事指指点点,而鲜卑贵族根本没有什么失礼的看法。
    “阿娘。”惠娘泪珠子一个劲的掉,她只是哭,但让豆卢氏越发着急。
    “是不是你夫君对你不好?”豆卢氏脑子一转只是想到这个可能。
    “不是,七郎对我很好。”听到母亲语气不善,她连忙为丈夫分辨。
    “那你是怎么了?”豆卢氏是弄不明白了,既然夫君对女儿很好,那么女儿还哭甚么?
    何惠越想越委屈,干脆哇的一声大哭,“阿娘是公主,是江阳公主!”
    “江阳公主?”豆卢氏呆了呆,江阳公主就是尚书右仆射莫那缕长子尚的那位公主,“你和江阳公主怎么了?”
    江阳公主在宫中不怎么受宠,一直到长大下降的时候才被册封为公主,但是公主该有的,江阳都有,甚至昏礼第二日,还是公婆前去公主府拜见公主,而不是公主去见家翁和阿家。公婆行了六礼,公主也只是受着没有答礼,气势十足。平常都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按道理是不可能和妯娌有甚么争吵。
    何惠抹着泪把事情前后说了,最近公主召婆母去商谈点事,婆母楼氏就将小儿媳带在身边,结果去了之后,江阳公主见到她,脸上立刻就难看起来,不但令人垂下帘子,还让女官出来对贺兰氏说,公主只是召见了楼氏,并没有让别的人前来。
    楼氏对着那个女官好声好气的道歉,回头就把她遣了回去。
    长到这么大,何惠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以前跟着豆卢氏进宫,就算遇到陈留长公主,陈留对她也是和和气气的。江阳公主甚至都还不是长公主,就对她这样了!
    何惠气不过对丈夫抱怨了几句,贺兰家的七郎能有甚么办法,更糟糕的是,这抱怨又不知道被哪个给传了出去。这下子公主震怒,楼氏只得把小儿媳给拎到面前给训斥了一顿。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何惠出嫁之前在娘家可没有有过这种事,就算何猛上回和妻子气狠了,也没对着女儿说多少重话。
    何惠一气之下带着人哭哭啼啼的就回了娘家。
    “怎么能这样!”豆卢氏气愤难当,她娇养的女儿到了婆家可不是送去让阿家磨挫的。她想到这个就怨起何猛来。当初太皇太后说惠娘和京兆王相配,吓得何太后赶紧让何猛给何惠找了婆家,嫁的匆忙,豆卢氏心里原本对这桩昏事不满,听到女儿受了委屈心中有火,就要找女儿婆家算账。
    何猛听到女儿回家的消息也匆匆赶来,刚到门口就听到妻子要去和亲家算账,“你们这又是打算做甚么?”
    “惠娘在贺兰家受了委屈,我去给她讨公道!”豆卢氏对上丈夫气势很足,“惠娘嫁过去是怎么碍了公主的眼了,有必要这么羞辱人么!”
    “公主?”何猛听到事情牵涉到公主,顿时觉得头大,他看了一眼女儿,“到底出了甚么事,惠娘你说!”
    何惠对阿爷有些惧怕,断断续续的将话都说了。
    何猛听了,眉头蹙起来,“事关公主,你闹得鸡飞狗跳的到底是给谁难看?江阳公主就算在宫中不受宠,也是受东宫之命下降贺兰家,你要是去闹,闹大了丢脸的是惠娘。”
    这个时候何猛是真的不想去招惹宫里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老了,但是余威尚在,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你就和亲家母说,别闹的人尽皆知。”何猛道,他看向女儿,“嫁了人和家里是不同的,不受半点委屈也不可能。不是阿爷不心疼你,一旦牵涉到公主,阿爷也实在……”说着他也叹了一口气。
    “阿爷……这……”何齐听到妹妹回来了,也赶过来看看,他才出现,豆卢氏就抓住他哭起来。
    “十郎,你来的正好,你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你那个阿爷却不给她撑腰……”豆卢氏哭诉道,她双手抓在儿子的袖子上,何齐要扶住她才不让她跌倒。
    “怎么回事,阿爷?”何齐才刚来,被母亲这么一哭,不知道怎么回事。
    何猛见着妻子这样子气的无可奈何,“你阿娘要去找公主的麻烦,去问问她怎么回事!惹怒了东宫,又是谁来收拾!”
    何齐听到事关公主,而且说不定会牵涉到东宫,他正色对豆卢氏说,“阿娘,这件事先去找惠娘的阿家说一说,别将事情弄得太僵。”
    “难道,惠娘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豆卢氏不甘心。
    “阿娘是不知道,最近朝中有御史弹劾东阳王和城阳王犯夜禁。”说起这件事,何齐都冷笑起来,“这样的大事都被东宫压了下来。”
    东宫对那对兄弟的偏爱已经不成样了,就算燕王嫡出的两个儿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燕王也不去管束,没了管束,姑母又宠爱到不讲理的地步,就算是好苗子也得长歪了,何况这对兄弟的资质还不怎么好呢。
    萧吉和萧闵已经从大宴宾客炫耀到触犯律法为乐了。再这么下去得罪的一多,恐怕就有好戏看了,说实在话,何齐自己都想出手让这对兄弟哭一哭。
    “……”豆卢氏听见顿时连哭都忘记了,东宫这么不讲理,她还真的有些犯怵。她看向女儿道,“我可怜的惠娘……”然后母女抱头痛哭。
    “待会请贺兰家的夫人过来一趟吧。”瞧着母女哭的伤心,何猛只能替妻子把决定做了。
    ☆、106|9.19|
    拓跋演从常山王别庄中回到宫里,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嘴角带着笑,哪怕是和大臣说话,声音都要比往常还柔和了不少。
    他这样,让大臣们也越发的敢直言了,甚至还有御史将萧家的那对兄弟干的好事送到他面前来。
    从秦汉以来,城中都有宵禁,到了一定时刻街上就不能有人,除非有急事和手令,不然被巡街的兵士抓住给打杀了都没有人给喊冤枉的。这种禁令在北朝也有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违反,不得不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拓跋演看到御史台的那封文书,他看了看,放到了一边。“这个就不用给东宫送去了。”
    太皇太后年纪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同样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太医署的御奉说太皇太后这样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会有的症状,只能缓和,不能完全治愈。东宫这样,拓跋演干脆就完全顺着东宫的意思来,最近高凉王妃传出有身三月的好消息,长信殿内也轻松了不少,好歹也不是时不时就从里头拖出几个人出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拓跋演还真的不想触怒太皇太后。御史台的这份力气暂时是白出了。
    “陛下。”他将最后一份文书看完,刘琦已经走了过来,“诸公求见陛下。”
    刘琦将毛奇原来的差事给包办了差不多一半,原来那些在宣华殿的老人们,他算是过的最好的。
    “宣。”拓跋演道。
    “唯唯。”刘琦得命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平等人便进来了,太皇太后当初提拔了不少汉臣上来。北朝虽然是鲜卑人建立起来的,但是汉臣们一直得到任用,汉臣和鲜卑贵族两方互相看不惯。到了太武帝万年,清河崔氏一门的嫡系几乎被灭了个遍,连带着那些姻亲一起都被打压的消停了。
    汉臣也沉寂了一朝,一直到还是到了太皇太后临朝称制,重用汉臣实行汉化改革,才又恢复了一些。
    朝堂上免不了要站队,不站队的也有,不过想要做个纯臣,说的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难。李平对此感受最深,陇西李氏不是王谢那种一等士族,比起清河崔氏来,还有所不足,士族说是不管哪家当皇帝都要任用,可是这任用也有高低的差别。甚至做的不好,还会掉脑袋,他年轻的时候被天子看重,可是真的得到重用,却是在入了皇太后床帷之后。
    于是朝堂上以他为首,那些被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汉臣都被鲜卑贵族归为后党。想要改革,不靠个大树是不成的,所以后党人还不少。
    今上亲政的时候,一群后党心里还惴惴不安,今上看起来温文尔雅,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持那边的政见,是亲鲜卑还是倾向于汉臣。
    先帝倒是表明的十分明显,但凡东宫重用的就要铲除,若是内宠,那么下场就更加可悲了。
    李平一开始心里有些没底,他对太皇太后没有任何感情,一开始不过是作为男子的猎奇心,后来是因为实现抱负不得不和太皇太后纠缠。但后来还是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是没办法从他的仕途上完全抹去了。只看着今上是不是真的对东宫上心。
    所幸,天子这段时间也没表露出来和东宫对着干的意思,朝中大事问过太皇太后之后才实行。政见上和东宫基本上差不多,也是用的汉臣的那一套,甚至宫中也是汉风盛行,皇帝自己有时也会身着汉装见诸位臣工。
    经历过先帝和东宫火拼的大臣们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了,太皇太后和先帝都手段酷烈,来个性格温和的天子,真是太好了。
    “臣拜见陛下。”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拜身下来。
    拓跋演坐在御座上受了臣工的这一礼,答礼之后赐座。
    这些臣子也是精乖的,太皇太后如今身体不适,有咳血的症状,不过是把这个透露出去,有些人就开始观望起来。那些文书也是送往西宫,而不是东宫了。
    刘琦袖手站在那里,见着天子和诸位大臣开始商谈要事,他让小黄门朝着那些熏炉里再多添几分可以提神的熏香。
    毛奇看着抖了一下眉毛垂下眼来。
    东宫那里的状况不太好,入冬以来,太皇太后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常常咳血,整个人的精神也萎顿下来。亏得宫中各种救命的宝贵药材流水一样的往东宫送,太皇太后如今也恢复了一些。
    萧丽华和萧大娘这会都在长信殿,前几日太皇太后放话,说想要见见几个侄女兼孙媳妇,哪怕天寒地冻的,两个人都要赶过来。
    高凉王妃的肚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新妇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把握就不敢把好消息说出去。等到过了三个月,孩子都在肚子里坐稳了,高凉王妃和高凉王才把这个消息送入宫中。
    萧丽华看着这位姑母苍白的脸色,拿着手帕轻轻咳嗽两声,上面就淡淡的一抹血样的殷红。
    她心里猜想太皇太后是不是得了痨病,但这个话她不敢说,更加不敢去打听。帝后的脉案都是封好保存的,不是哪个人都能去问。她也没那个胆子。
    萧丽华瞧着身旁萧大娘鼓起来的肚子,她伸手接过汤药,“我来吧。”
    人怀孕了生个小病都容易出大事,何况太皇太后的病还说不会过人,萧丽华还是觉得自己身体更好些扛得住,而且让怀孕的堂姊上前伺候,传出去也不像话。
    她想着回去恐怕要好好洗涮一番,今天身上穿的衣裳都要全部烧掉了。她心里感叹这会的医疗技术,贵族们能享受到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可是在传染病上面,谁也不敢说死,而且也不敢实行严格的隔离制度。
    万一要真是,那么接触过的人小命悬着呢。
    萧丽华还是头一次喂人喝药,没有掌握里头的诀窍,她喂了这么一次之后,太皇太后就让宫人来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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