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时这偌大的林宅里出众的就只有林太太和郑姨娘这两朵花儿了。
    林太太自然是朵雅淡的秋菊,郑姨娘却是朵娇艳的红玫瑰。
    现下郑姨娘这朵娇艳的红玫瑰面上的神采越发的出众了。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实在是好用的很,自打郑姨娘趁着那次林老爷来看林承祖和林琼芳的时候往香料里掺了那么一点,林老爷立时就留在她那里没走了。随后她又暗地的用了几次,次次都是成功的将林老爷给留了下来。非但是如此,林老爷后来往这跑的次数也较以往勤快了起来,直接都能赶上他们两人刚相识的那会了。
    因着这,郑姨娘这朵原本都快过了季的花儿便又重新鲜活了起来。自然,因着林老爷的宠爱又回来了,她在这林宅里也是气焰嚣张的又开始横着走了。
    只是现下林太太压根就没空去理会她。
    她刚得的那个儿子,她给取名叫做林承志的,实在是让她操心的很。
    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拉肚子的,不然就是整夜整夜的哭个不住,直让她忙的焦头烂额的,整夜觉都睡不得一个。
    不但是她,便是上房里的那些丫鬟仆妇们,也是被这个小祖宗给折腾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个月之后,这个小祖宗总算是晚上睡觉踏实了些,但依然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的。
    先前林琼玉实在是让林太太太省心了些,所以现下这当会林太太总算是体会到了做娘的不容易。
    只是这林承志虽说不是她生的,可她这后半辈子毕竟都要指靠着他呢,所以林太太大意不得,也只得凡事都尽心尽力的去做。
    而这当会,林老爷这里却又起了个变故。
    原来林老爷有一次和其他的几个老爷在外面院子里快活的时候,其中的一位老爷就说起了京城里的繁华。
    原来这位老爷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又开了一家铺子的,借着机会便很是在京城里游玩了一些日子的,于是现下他便炫耀似的在各位老爷面前说了出来。
    林老爷一听,当时就想着,我还能让你在我面前炫耀了去?
    论财富,林老爷是只比这位老爷多,不比这位老爷少的,所以他当时就想做也要去京城里开一家铺子,也见识见识下京城里的繁华。
    别的不说,济南府里的这些所谓院子里但凡出众些的花儿他都是玩腻了的,不如便趁着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机会,去见识一番京城院子里的那些花儿也是好的。
    林老爷是个行动派。这事他既然决定了,当下他便回来办了。
    去票号提银子,打点哪些伙计要带上京城里去开新铺子,哪些伙计要留下,再是收拾行李。
    因着最近他和郑姨娘又是打得火热一片,而且想着到了那边买了宅子,宅子里总得有个女人日夜的在才是,不然猛可的回了家,找谁给他暖被窝去?因此上,他便让小厮德儿去通知了郑姨娘,说是让她赶紧的收捡些东西,这便要随着他去京城了。
    郑姨娘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别的不说,京城她也是没有去过的。再者说,去了那边买了宅子,就她一个女主人,名分上说起来她虽说还只是个姨娘,但不也是个太太是一样的?
    郑姨娘当即就特地的来如意苑里见了林老爷,一来自然是要好好的谢一谢林老爷,二来又说着林承祖和林琼芳现下也才一岁半的,哪有她这个做娘的去了京城,却是将一对年岁还这么小的儿女留下来的道理?因此上她就求着林老爷,说是要将林承祖和林琼芳也要一起带去的。
    依着林老爷的意思,他是十分讨厌小孩吵闹的,便是不想要带着林承祖和林琼芳一起去。但架不住郑姨娘软磨硬泡的,又是哭的梨花带雨的,最好也就只得点头了。
    郑姨娘大喜,立时就回去吩咐着丫鬟仆妇打点她的行装了。
    她这边肆意张扬的收捡着行装,那边林太太却是一些儿风声也不知晓的。
    林承志这个小祖宗昨日晚间不知道是怎么的,又发起高热来了。
    一个上房里立时便又鸡飞狗跳起来了。
    等到次日他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上房里的丫鬟仆妇终于是能出来透透气的了。
    于是便听到了阖宅里都在说着,老爷要带了郑姨娘去京城里开铺子呢,芳姐儿和祖哥儿也去呢。这不,郑姨娘正在她院子里指使着丫鬟仆妇鸡飞狗跳的收拾着行李呢。
    上房里的这几个丫鬟仆妇一听,立时便赶着回来告诉了林太太。
    林太太一听,抱着林琼玉当时便怔在了那里。
    过得片刻之后,她便落下了泪来,说着:“我这太太做的真当就是个摆设了,通连个瓦罐都不如的。瓦罐都还有两只耳朵的呢,什么话也还能听得到一句的。哪里像我,这样大的一件事,只把我一个人合在缸底了。若是教外人知晓了,还不得笑话死。”
    旁边一个仆妇就说着:“太太,你是没瞧见郑姨娘现下那得意的样儿呢。指使着一个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在给她收拣行李的,倒恨不能连她那院子里的树都搬去了才好。她这张狂的样儿,别说太太,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是看不过眼去的。太太,要不要去责罚她两句?”
    林琼玉闻言便看了这仆妇一眼,想着这又是一个吴家嫂子的人物,唯恐天下不乱的。
    好在林太太在关键时刻也是拎得清的。她虽说是心里难受的紧,可到底也是知晓,那郑姨娘之所以这般张狂的,说到底不还是因着有林老爷在她后面撑腰的?若是这时候去找她的麻烦,没的到最后却是让自己没脸。
    于是林太太就道:“由她。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做太太的,没的我自己倒跑过去现眼,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他们都去了京城也好,都离了我眼,往后这宅子里看不到他们,我也落得个眼净心净。”
    只是话虽是如此说,到底林太太心中还是不自在的很,是夜她便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无眠。
    而次日一早,林老爷便带了郑姨娘他们启程去京城去了。
    林太太起来的时候,便有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老爷已经带着姨奶奶启程走了的。老爷临走的时候让他过来传话,说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物他都是安排好了。铺子里的事依然由着李掌柜在打理,逐月的有账簿送过来,请太太过目。他自己则是带着李掌柜的儿子去了京城开新铺子了。宅子里他带走了添寿两口子,并其他几个小厮丫鬟伺候着,至于剩下的丫鬟仆妇,由着林太太自行安排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看好门户之类的话他是提都没提的,他早就是知晓林太太这样性子的人最是会管理门户的。只怕是恨不能不让一个外人进了她这宅子才好呢。
    自然,体己话那也是一句都没有说的。
    林太太听了小厮传的这些话,是气得心都快肿了。
    她当时便叫上了几个仆妇婆子,向着郑姨娘的院子就杀气腾腾的去了。
    林琼玉望着她的背影,只想扶额。
    郑姨娘在的那当会,她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呢,便是心里面再气,那也是不敢去和郑姨娘争论上一句的。可现下等到郑姨娘走了,她却是跑去人家院子里置气去了。
    她这个娘,说到底还是太忌惮林老爷了,总是怕做出来的事惹得林老爷不高兴。说到底,也就这么些胆儿了。
    且说林太太到了郑姨娘的院子里,指使着仆妇婆子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就是一段乱踩乱踏的,又是将她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是砸了个干净。再是她院子里那些没有带走的丫鬟仆妇,让人叫来了人牙子,通通都是卖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想着自己嫁了这般的一个丈夫,虽说是衣食不愁,银钱无数,可他心中通没有自己的半点位置,不说温柔怜惜罢,便是一些儿尊重都没有的,这般的一生过下来,又是有什么意思呢?
    想她年少的时候,和风丽日的时节,见着柳花漫天飞舞,也曾想过往后要嫁了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哪怕他便是苦些穷些,只要两个人是一条心,日子也是苦中有甜的。
    可现下,不过就是徒然的守着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冰冷无爱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罢了。
    沉思细恨,不如桃李,尤解嫁东风。
    ☆、第36章 临终托孤
    林老爷这一走,就走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功夫里,当初牙牙学语的幼儿已经是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襁褓中十病九痛的婴儿也已经是长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而当初有着一头乌黑亮丽头发的林太太则已经是眼角额头都有了皱纹。
    岁月不饶人,她已经是过了四十岁的年纪了。
    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在她的打理下,林宅里的一切和以往并无区别,依然是井井有条,并无一些儿纰漏。
    若要真正论起来,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两件大事,都是和安彩萍有关系的。
    一件是林太太给林琼萱定了门亲事。
    这门亲事虽然说不上是门当户对,但也绝对不至于辱没了林琼萱。男方家不是别人,正是林太太兄长的儿子,她的亲侄子儿。
    想当年林太太的父亲拿着卖自家女儿的一百两银子,给自家儿子置办了些田产,给他讨了老婆,而后便撒手西寰。这些年来,林太太的兄长虽说是没什么长进,读到了头发花白也不过就是中了个秀才,可好歹守着这些田产,租给别人,每年收些租子,家里的日子过的也还算从容。
    且林太太的这个侄子上进的很,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中了个秀才的,说起来前程大着呢。
    而这门亲事,也是林太太的嫂子自己上门来求的。
    彼时正是林琼玉三岁的那年,林太太的嫂子带了自己的儿子来林宅做客。
    林太太的嫂子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这些年来也很少来林宅走动。而因着说到底当初也是林太太的父亲为着家里贫苦,拿着林老太爷给的一百两银子,不顾林太太的反对就将林太太嫁到了林家来的,所以林太太这些年和娘家也很少来往。
    于是林太太的嫂子这次带着儿子来林太太这里做客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很忐忑的。
    但没成想,林太太一见她,心里却很是高兴。
    人年岁大了,往昔的一些恩怨也就看得淡了。而且现下她在林家毕竟是这般不尴不尬的处境,说到底,兄长和自己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不和他们一家人走近,还能和谁走近呢。
    所以林太太便热络的招呼着她嫂子和她侄子儿,而且硬留着他们要在这林宅里住上几个月的。
    往些年林老爷虽说一个月里也不在家待几日的,可不晓得为什么,即便是如此,林太太也总是觉得,他好歹是在济南府里,真有了什么事儿,遣个小厮出去和他说上一句,他来了家,那自己就有了主心骨的。可不像现下,他拍拍屁股就去了京城,山高水远的,家里真有了什么事,能指靠着谁?无非也就只能是自己解决罢了。
    身边的孤单不是孤单,心里的孤单才是真的孤单呢。
    林太太这几年就觉得孤单的很,所以猛可的见到她嫂子和她侄子儿来了,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说都要他们留在她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太太的侄子儿名叫赵志成,比着林琼玉大了十一岁,那时正是十四岁的年纪。
    林琼萱那时则是八岁的年纪。
    林太太的嫂子住在了林宅,安彩萍少不得的也要带着林琼萱来见上一见,这一来二去的,林太太的嫂子就看上了林琼萱。
    林琼萱的长相原本就是了随了安彩萍,温婉清秀,性子也是温柔可人的,实在是做儿媳妇的上上人选。
    林太太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便挑了个好时机探了探了林太太的口风。
    她也不敢确保林太太会答应的。毕竟抛却一个士,一个商上身份的区别,真的论起家世背景来,他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想林太太不过略略的考虑了一会,也就答应了。
    林太太想的自然是想往后和娘家常来常往的,所以亲上加亲便是最好的路子了。
    再者说了,林琼萱虽说是叫她一声大娘的,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她亲生的,还要考虑男方家的家世做什么呢?
    林太太让人叫来了安彩萍,对着她说了这事,然后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而林琼萱的这门婚事定下来不过一年的功夫儿,安彩萍的身子也终于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让小荷叫来了彩霞,流着泪对她说着:“这些年来我一直硬撑着,总是想着萱儿年岁还小的,若是我走了,可是有谁会疼她呢。说不得也只能用药罐子吊着我这身子了,可现下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彩霞,这些年来,也就你不时的常来看觑我们娘俩,这宅子里,除却你,我也是没人可相信,可托付的了。”
    说到这里,不但是彩霞,便是旁边站着的小荷也是泪流满面的了。
    “我死之后,还望你对太太说几句好话的,让她收留了萱儿罢。不指望她能对萱儿怎么样,只要能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的也就罢了。说到底,这辈子是我对不住她了,不能亲眼照看着她嫁人的。”
    彩霞一壁哭,一壁就说道:“彩萍姐你可不是糊涂了?你想着往后太太对萱姑娘好的,让我对太太说管什么用呢?你亲自对太太说不是比我对她说的好?说到底太太这个人其实也不算心眼顶坏的,多少也是念些旧情的。再说好歹你也是服侍了她那些年的,没的让她往后照看下你的女儿她都不肯的道理。小荷,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快去上房里请了太太来。”
    小荷答应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而这里,彩霞还在哭着对安彩萍说道:“彩萍姐你放心罢。往后萱姑娘在太太那里,好歹还有我呢。我定然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欺负了萱姑娘去。再说了,萱姑娘现下也是九年的年岁了,再过得几年也就及笄了,她婆家那边,定然也是会遣了人来商议成亲的事了。萱姑娘的姑爷你是见过的,人且是和气温顺着呢,想来萱姑娘嫁了过去,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还有,彩萍姐,昨日我还听太太说,说是姑爷今年的乡试已经是过了的,现下他已经是个秀才了。你想他小小的年岁就中了个秀才,来日不定得有个什么样的成就呢。萱姑娘嫁了他,往后说不定就是戴凤冠穿霞帔,做个官太太了。”
    安彩萍听了彩霞的安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官太太什么的,我倒是不指望的。只希望着,往后萱儿和姑爷能够相敬相爱,白首一生,那就是比什么都好的了。可不能跟我似的,一辈子活的就跟个行尸走肉是的,一些儿念想都没有的。”
    彩霞都已经是哭的说不出来话了:“彩萍姐,这都怨你素日太多心的缘故。守着萱姐儿,怎么就不能好好的过呢。你看看太太,老爷不也是把她抛在那里不管不顾的,可她不照样也是过的好好儿的?旁的不说,想那些有的没的事做什么?高高兴兴的活着,寿命长过那些素日你恨的人,不是比什么都好?”
    安彩萍长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不由人啊,我这但凡只要一静下来,总是喜欢东想西想的。这一想得多啊,愁闷就多了,身子自然也就差了。”
    彩霞还想说什么,外面小荷已经是飞跑着进来了,口中嚷着:“太太来了。”
    彩霞闻言,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抬起手,胡乱的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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