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凌峰驻足半响,忽又大步离去。
    静宇轩是靠近月洞门的一间小园子,离衡芜院并不远,也不大,就是几间屋舍,连接一大片葡萄架围成的小院子。
    凌峰几步路就到了,在靠近院门口时,里头已飘出田氏的声音,“璐儿,怎么这阵子瘦了些?姑爷对你可好?”
    徐璐声音淡淡:“托爹娘的福,您女婿对女儿还好。”
    “姑爷对你不错,那为父就放心了。”这是徐成荣的声音,但他很快就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哎,你的手怎么了?”
    紧接着,田氏也惊叫起来,“唉呀,好大一块青的,璐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徐璐平淡的声音响来,“没什么的,就是刚才搬书的时候,不小心被倒下来的架子压了下。已经不疼了。”
    “可是都青起来了。”
    “没事,我这皮肤小气,娘还不清楚么?”
    “那是,小时候稍稍碰你一下,也要青好些日子,害得大家都指责我虐待你呢。后来我都不敢碰你了。”田氏声音里带着抱怨。
    徐璐咯咯一笑,“爹,您瞧瞧,娘可是还在记恨女儿小时候淘气呢。”
    徐成荣笑呵呵地道:“你这鬼灵精,你娘是长辈,哪会记你小时候的仇?快别浑说了,”顿了下,又说:“刚才我听豆绿说,你先前还病了,可严重?”
    “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早就好了。”
    “风寒也要多加用心,稍不注意,可会酿成大病的。”
    “女儿谨听爹爹吩咐,我会好生保重自己的。”
    徐成荣声音带着无耐和担忧,“唉,你此番进京,为父可是什么也帮不了你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是呀,璐儿,此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在婆家是好是歹,咱们可是半句话都递不上。你爹说得对,将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田氏也是满脸关切。
    徐璐声音清脆,“爹娘放心好了,女儿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璐儿一向聪慧又伶俐,我倒不担心你在夫家过不下去。可凡事就怕有个万一。万一,姑爷他……”
    田氏赶紧说:“老爷浑说什么呢,咱们璐姐儿人好模样好,又知书达理,又聪明豁达,女婿喜欢都来不及呢。”田氏捏了徐璐的脸颊,“这肌肤呀,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咱们璐儿生得如花似玉,女婿哪有不喜欢的?肯定是放手心里怕摔着了不是?”
    徐成荣正色道:“你这无知妇人,难道还不知道,人无千日好的道理?璐姐儿是嫡妻,哪能拿姿容作依仗的。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璐儿,你可别听你娘的。身为嫡妻,自当稳重自持,作爷们的贤内助,相夫教子,管家理事,万万不可学那些姨娘作派,只靠颜色来维持。须知,容貌会有老去的一天,最重要的,还是名份和子嗣。”
    “对对对,璐儿,你爹说得对。名份和子嗣那才是最最重要的。哎,说到子嗣,你都嫁给姑爷整一年了,怎的这肚皮还没动静?”
    徐成荣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浓浓的担忧已表明,他也是非常关心这件事的。
    徐璐低头道:“让爹娘操心了,是女儿没福份。”
    徐氏夫妇大吃一惊,田氏几乎要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凌峰却是捏紧了拳头,脸上闪过晦涩光茫。
    正在分神间,已听到田氏拔高了的声音,“你不能生养,这可如何是好?凌家这样的门弟,你身为主母却不能生养,这这这这……哎……难道老天要亡咱们老徐家唉?”
    徐成荣斥道:“你浑说什么呀?京城不是有太医么?日后进了京让太医仔细瞧瞧不就是了?璐儿身子健康,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家子又围绕着子嗣问题了说了半晌的话,徐氏夫妇想的法子就是让徐璐找个老实可靠的良家女子给凌身做妾,生下子嗣就赶紧抱养在跟前,当嫡子来养。凌峰也觉得没什么可听的,正要抬足进去,却陡然听到田氏说:“若是将来姑爷被狐狸精迷住了不要你怎么办?”
    凌峰收回正要迈出去的脚步,想听徐璐会如何回答。
    只听徐璐声音淡淡,“只要用心过,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回老家呗。”徐璐声音带着浓浓的甜音,“所以,从现在起,就该未雨绸缪了。”
    田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没有卖掉你爹给你置办的陪嫁庄子,原来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后路还不至于,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徐璐声音厌厌的,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不自信。凌峰越听越怒,恨不得冲进去掐死她。
    ……
    徐璐穿着一身洁白的绫衣,端了碗厨房才端来的红稻鸭肉粥,来到凌峰面前,“爷刚才只顾着喝酒,胃里还空空的吧?吃些热粥吧,也好暖暖胃。”
    凌峰从《战国志》里抬头,看着已沐浴过的妻子,她披着头发,素面朝天,白嫩的肌肤让洁白绫衣更是衬得如雪脂般滑嫩。
    看了她手中的汝窑白瓷红花碗,里头盛着淡绿色的粥,他摇了摇头,“不饿。”又继续看书。
    灯光下,凌峰的侧面有一半映在阴影里,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剑眉星目,挺鼻丰唇,更是英气逼人。望着他俊美的侧面,徐璐颇是无耐。
    今下午父母来看望她,凌峰后来出现,热情周到地招待了父母,另外又特地透了些许口风,福州知府陈天民已将卸任,新的福州知府人选,他已向朝廷吏部推荐了父亲徐成荣,并已向朱开明递了话,朱开明很是给面子,已上了折子进京,若吏部给面子的话,徐成荣任福州知府的事儿也有七成眉目。
    得知凌峰对女儿不错,自己升官又有望,徐成荣满意而去。自己的父亲能够升官,徐璐也是很高兴的,和凌峰一道送走了父母后,正要向凌身表达谢意,他本人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索先回屋里去。然后,从吃晚饭,再到洗嗽沐浴,再到现在,凌峰没有与自己说过半句话。也没看过自己一眼。
    徐璐很是无耐,他们才和好还没几天呢,她都小心又小心了,怎么又把他给得罪了?
    徐璐愁肠百结,但仍是鼓起勇气说:“爹爹的事儿,还得谢谢爷。”
    凌峰头也不抬地道,“我可不是帮你。”
    “……”
    “岳家是我自己选的,若是混得太逊了,我也会没面子的。”冷淡的声音毫无感情。徐璐怔了怔,倒也没有反驳。
    “不过仍是要谢爷。”徐璐说,凌峰的冷脸她又不是没见过,她已不若先前那般手足无措,满身满心都是惊惶担忧。现在的她居然还能扬出完美贤惠的笑意,“时辰也不早了,爷可是要就寝?”
    “我再看一会儿书。”
    徐璐温和地颔首道:“那,我就先去睡了,我留下梅香来服侍您。”
    梅香是刘胜好家的从三等丫头里提上来的,是外头卖身进府的丫头,姿容不错。因徐璐的意思,刘胜好家的把梅香安排进了衡芜院。
    徐璐轻声交代了梅香些许事宜,自己便去就寝了。
    梅香才进入主院服侍主母,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服侍男主子,一颗芳心早已激动得找不着北了。尤其徐璐的暗示是何其的明显,更是让她心脏怦怦跳着。
    “等会子爷需要你服侍,你就上前去服侍爷,知道吗?”温润美丽的主母是这般对她说的,最后,还鼓励地看了她一眼。
    当主卧灯光熄灭,而东次间的屋子还亮着灯光,梅香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偷偷潜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身鲜丽的衣党,这才轻手轻脚地进入东次间。
    还没走近,便听到屋子里响来衣袂翻动身,梅香心跳得更为厉害了。
    她来到门口,含羞带怯地看了过去,“爷……”镜子里演练无数次的完美笑容,痴痴地看着眼前这张俊脸。
    凌峰从书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梅香心都要飞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今晚轮到婢婢值夜。少夫人吩咐奴婢,要好生,服侍爷的。”她含羞带怯地看着凌峰。
    凌峰放下书本,温和地问:“今年多大了?”
    男主子主动问丫头的年纪,那肯定已开始注息自己了,梅香心跳咚咚地跳着,声音越发温柔。
    问了梅香年纪,进府多久,在衡芜院呆得可还习惯等等,最后凌峰喟然一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也真够可怜的。”
    梅香眼圈儿红了起来,轻轻拭了泪水,“奴婢都习惯了,能被卖进府来服侍爷和少夫人,也是奴婢莫大的福气呢。”
    凌峰又语气温和地与梅香说了会子话,发现里间屋子毫无动静,他细耳聆听,拿出他异于常人的耳朵去聆听,也是毫无动静,不由沉下了脸。
    “爷,您口渴么?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泡茶?”没有发现男主子已变了脸色的梅香,依然用她温柔甜美的声音道。
    “不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小丫头的心思凌峰如何不懂,语气冷淡地道。
    “时侯确实不早了,爷也该去歇着了。爷要在哪儿睡呢?奴婢去给您铺床。”脑海里想入非非的梅香语气越发温柔。
    “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爷,奴婢本来就是服侍您的。”梅香不肯死心,误以为男主人是不是在害羞。
    “爷就在这儿歇。”甩下这句话,凌峰没再理会梅香,丢掉手头的书,大步进入旁边的主卧,屋子里漆黑一片,但他异于常人的目光,并不防碍他的眼力。
    他来到床前,掀起已放下的玫瑰紫床帘,深紫色的薄被裹着一张卷缩的娇躯,她身子侧卧,面朝床边,睡得极为安详。侧睡的她,婴儿般温润娇憨的脸宠上,并未被他一整晚故意板起的冷脸影响。
    凌峰气惨了。
    板了一整晚的冷脸,原以为可以看到一张担心惶恐或紧张的脸,可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她不但没把他的冷脸不悦放心上,反而自得其乐地睡得这样香。
    她凭什么?明知自己在生她的气,她居然还能够心安理得地睡觉?
    想着上回故意给她的冷脸,冷眼看着她惶恐不安伏低作小了数日,原以为她受足了教训。这回再故伎重施,铁定让她痛悔前非,没想到,迎击他的就是这副睡得安安稳稳香香甜甜的睡颜。
    ------题外话------
    为了这病,我连风水都考虑进去了,昨天还特地去买了几株盆栽回来摆在周围,准备发了稿费就买根金手链戴着,据说黄金避邪。
    ☆、第228章 有气无处发
    徐璐是被一股大力给摇醒的。
    她睁开睡意朦胧的脸,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脸色,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多少表明他此刻是多么的愤怒。
    “你这没心没肺的女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已有了后路,所以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嗯?”
    徐璐被摇得好难受,艰难地说:“你在说什么呢?”
    “少给我装蒜,说,是不是打定主意,我若是对你不好,你就一个人回乡下过日子,是不是?”
    “啊,好痛好痛,你捏痛我啦。”徐璐大叫,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凌峰看她脸上的痛楚不是装的,这才稍稍放开了些力道。
    但徐璐仍是呼痛,并挣扎着,“你放开我,手好痛。”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烫地落到他手上,凌峰赶紧放开了她的手。
    徐璐拼命地搓着被捏过的地方,眼里已含着委屈的泪水,惊恐而愤怒地盯着他。
    凌峰凝目一看,他目力极好,这才发现她露在寝衣外头的雪白皓腕已被他捏青了,不由吃了一惊。
    凌峰又忽然想起白日她曾对徐成荣说过,还被倒下来的书架压了下,心头一紧,去拉她的手,“让我看看。”
    “你走开。”徐璐拼命往后缩去,胡乱抹了眼里的泪水,愤怒嚷道:“好端端的又发哪门子疯?你若是嫌弃我了,明说便是,何苦阴阳怪气与我气受?”想着前阵子他的阳阳怪气,加上今晚他的骤然冷脸,她魂都找不着,又让他差点把手腕都捏碎了,到现在,手腕还痛得厉害。
    她一边揉着痛得钻心的手腕,一边移动身子,“你看我不顺眼,我就去别的地方睡好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你给我回来。”凌峰火大至极地拉了她,捉着她另一只手腕,用力掷到床上去,怒吼道:“这就是你做妻子的态度?”
    他愤怒地抬起腿,徐璐尖叫一声,闭眼,嘴里喊道:“爷绕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在皮肉之苦与尊严面前,她非常时务地选择了屈服。
    疼痛并未传来,只是耳边响来“碰”的一声重响,原来他踹了床柱一脚,宽大结实的大床也被踹得“咯吱咯吱”地响。
    她吓得再一次尖叫起来,若是这一脚踹在自己身上,她可以立升西天极乐世界了。
    “你到底要怎样嘛?”徐璐又哭了起来,害怕受皮肉之苦加上愤怒和委屈,使得她又忍不住冲他怒目而视。
    他到底想怎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只中胸口有一把无名火,烧得他全身难受。他只想把她抓来狠狠收拾一顿。耐何这小女人身娇肉嫩,又经不得收拾,刚才只是抓了她的手臂而已,眼泪就不值钱地掉了下来。
    也不知她这副身子是什么生成的,这么的没用。
    哦,对了,刚才抓她的时候,也确实感受到了有股硬块,又想起白日里她曾说过的,曾被倒下来的书架撞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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