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落被吓傻了,鸡皮疙瘩一簇簇地往自己皮肤上冒,浑身像被冷水泡了一泡,冷得不像自己的。
    君泠崖看她面色不太好,在绿裳招供后,决定将绿裳与僧人带回宫,交由大理寺审判,至于李灵月,由于其身体不适,暂时软禁。
    圣上的龙位坐不稳,龙命天天被人惦记,这是谁人都心底清的事儿,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李灵月先翻动了手掌,妄图碾碎真龙天子。
    而李灵月本人也万万想不到,自己才刚逃出刑部的掌下,又被打回人间炼狱。
    在她中毒醒来的翌日,她便发现自己被软禁的残酷现实。寝宫外的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地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就是一口气,都吹不出寝宫外。
    起初她很不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大吵大闹,要求见圣上鸣冤,但侍卫冰冷无情的铁面毫不松动,哪怕她已经开始疯狂地动了手,扇得侍卫满面红印,侍卫依然如松般矗立不动。
    后来,她从送饭的宫人口中得知,皇兴寺一行,令她臭名远扬,也让圣上残忍地剥夺了她的自由。更不巧的是,君泠崖让人搜她寝宫,竟从暗格里搜出了一个圣上的巫蛊小人!
    种种罪状列数下来,罄竹难书,她心如死灰,颓丧地滑落地上,愣然地看着暗无天日的屋顶。
    经过那么多事,她的脑袋总算灵活了,她终于从那自我催眠的情爱之海跌跌撞撞地出来,开始正视这丑恶的深宫世界。
    不久,君泠崖到来,他开门见山地问:“长公主尚有何话想说?”
    想说什么?李灵月一瞬不瞬地凝望君泠崖,他的背脊挺直,广袖长服也隐藏不了他身躯下蕴含的坚韧力量,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峨高山,看起来毫无威慑力,但爆发之时却能化成五指山,将魑魅魍魉压在手下。
    看看这个男人,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恶蛟,连龙血都沾不上半点关系,还枉她一心痴恋,不惜屈尊降贵,讨好他,结果非但换不得半点垂爱,还被他亲手送进了刑部,可笑她那时竟被蒙蔽了双眼,听信谗言,自作多情,真是愚蠢至极。
    她冷笑着看那高高在上的人,每次在他身边,总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致,哪里还有长公主的风范,现在既然已是困兽,她又何苦再做那卑微的泥鳅。
    “本宫要说的太多,只怕三日三夜都说不完。”李灵月讽笑道。
    君泠崖走到椅边坐下,捧起新上的茶,掀开青瓷茶盖,拨了拨水中的茶沫,漫不经心地道:“下毒的僧人与绿裳昨夜暴毙,死因不明。”
    “什么!”李灵月睁大了双瞳,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君泠崖的眼眸轻轻一抬,锁在李灵月惨白的脸上:“长公主为何如此激动?”
    “因为……”李灵月语塞,欲言又止地攥紧了衣袖,结果什么也没说。
    “长公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君泠崖低下眸瞳,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水面。
    李灵月面颊笼上一层死灰,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声音轻得难以捕捉:“如果……”
    ☆、31|第三十一章浪费
    李灵月直视着君泠崖的脸:“若是本宫说,本宫没下毒呢?”
    君泠崖眼底的池水像被搅动了一般,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态:“给本王一个信你的理由。”
    李灵月捉到一丝希望,激动地道:“本宫经由刺客一事,已处在风尖浪口上,本宫还没蠢到要在这种档口,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毒害圣上!”
    “那为何不可能是长公主您狗急跳墙,欲同归于尽呢?”君泠崖平静无波地反问。
    李灵月的一口怨气刚凶猛地涌出喉头,就被君泠崖这不痛不痒的话噎回了喉里。是啊,所有的罪证都齐全了,连证人都死了,她也确实有害圣上的谋逆之心,怎么瞧,她都是毒害圣上的罪魁祸首。“是,本宫确实对圣上不满,但本宫也说了,本宫还没蠢到那种地步!总而言之,既然王爷说到这份上,本宫还有何话可说,本宫言尽于此,请吧。”
    君泠崖冷淡地道:“长公主如今是阶下囚,还轮不到您来逐客。”
    “你!”李灵月怒道,“本宫沦落到此地步,王爷还要火烧浇油嘲讽一番,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本王从来就不是君子,”君泠崖放下茶盏,抖抖衣袖,一派潇洒恣意地站起,“本王只是一个不折手段的小人。这茶味道不错,长公主不妨尝尝。”语讫,他幽幽然拂袖,负手离开空寂的寝宫。
    殿门阖上的一刻,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遮挡住了,黑暗得看不见一点光明,李灵月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呼吸声,蹙着眉头,琢磨君泠崖的来意。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奔到君泠崖的茶杯前一看,桌上正用水勾画出一个入木三分的字:“等!”
    “您让长公主等?王爷,您相信她是无辜的?”梅月看向一边正苦恼地捧着一本奏状阅读的李千落,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君泠崖的指尖敲了敲白瓷茶杯,在梅月倒茶的间隙,沉声道:“本王有信她的理由,也有不信她的理由。”
    “王爷请明示。”梅月不解。
    “正如她所说,她正处于风口浪尖,不会如此草率地当着众人的面去下毒。”君泠崖解释道。
    “可是暗卫跟踪绿裳,发现其确实有与那僧人密谋下毒的嫌疑。”
    君泠崖一挑眉头:“但你怎知绿裳听命于长公主?”
    梅月一惊:“您是说……她可能是他人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的人?故意作伪证来误导我们相信长公主是主谋?”
    “素黎姐,”君泠崖挑出几本简单的奏状,让于公公交给李千落,“此毒特殊,中毒者要嗅到檀香味,方会毒发。但是圣上手上所戴的佛珠,是朝拜后才得到的,莫非主谋早已知道圣上会得到佛珠,提前安排了这一局?况且,当时在场中,不仅仅圣上戴有佛珠,尚有一人佩戴。”
    “您是指太皇太后?”梅月倒抽一口凉气:“莫非主谋要害之人是太皇太后?”
    “非也,是长公主。”君泠崖眸色一深,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圣上的菜与长公主那份混在一块,又受到供词的误导,以致我们的注意力转移,以为毒下在圣上的菜里,却没想过,毒可能一开始便下在长公主的菜里。”
    “因此他们可顺理成章地误导我们,是长公主谋害圣上,以达到谋害长公主的目的。可是如果圣上没戴佛珠,他们岂非不能嫁祸长公主?他们又是如何算准圣上佩戴佛珠的?”
    “这是本王疑惑之处。不过本王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太皇太后赠与圣上佛珠后,圣上当场便戴在手上,但后来她摘下佛珠之事,似乎除了你我外,无人知道。”
    “您是说,太皇太后误以为圣上一直戴着她相赠的佛珠,便安排了这一切?”梅月打了一个寒战,这事的谱真是越理越乱,还越来越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怪道先前太皇太后见到圣上时,提到了佛珠。”
    “嗯……”君泠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那天回来后,梅月便将他们碰到太妃和太皇太后之事说了,只是当时忙于各种事情,无暇顾及,现在看来还真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但不可单凭这点便认定是太皇太后所为,毕竟毫无证据,证人与长公主的话也不可全信,只恨那僧人与绿裳暴毙,线索断了,刑部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本王先派人去监视太皇太后,而你多观察,那日与太妃接触的男子是何人。”
    “好。”梅月应下,打着疑问问道:“王爷可有查出那两人的死因?”
    “服□□。”
    “这……”梅月语塞,若是非同一般的□□,尚可顺藤摸瓜查出来源,继而查到主谋,但偏偏□□是很普遍的□□。她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王爷,若是主谋想害长公主,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知道为何本王明知李灵月图谋不轨,本王却还留她一条命么?”
    “奴蠢笨,请王爷明示。”
    “沈卫如今正在他的老地盘,若是李灵月一死,你道张简会不会往沈卫耳边吹上几口邪气?”
    梅月震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李灵月若是一死,沈卫悲愤难忍,被齐王旧部的张简鼓吹几下,便会带兵造反,引起大乱。怪道上一次王爷要借庄盛,来捣毁李灵月与齐王旧势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卫,不,应当说张简在宫中铁定有不少势力,不可小觑,齐王虽死,但难保他不会拥护另一个齐王。若是不调虎离山,让其远离京城,本王难以出手。”
    梅月一声轻叹,先皇子嗣薄弱,能健全长大的,也没几个。但大皇子已封王出宫,二皇子即将及冠,封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其余皇子年纪虽轻,但在宫中长大的人,哪个会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软脚虾?而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谁知道会是谁先伸出魔爪,掐住圣上的咽喉:“王爷,您辛苦了。”
    君泠崖没有说话,他目光深深地送到正摇头晃脑,甩着两条腿看奏状之人身上,眉目如画,唇似点朱,如果将其画成一幅画,裱起来悬在墙上,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可惜,这幅画卷摆放在深宫中,注定要被血气玷污,被岁月侵蚀棱角。
    君泠崖头一回感到如此疲惫,这个深宫存在太多他看不到摸不着的丝线,看起来软而无害,但可能下一瞬便会化身锋利的獠牙,将圣上头颅割下——哪怕他现在已经权倾朝野,手掌传国玉玺,哪怕他已站在她面前挡下刀光剑影,但他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真命天子,百姓拥护的脸还朝着当今圣上。要是足智多谋的,定会先将圣上的龙魂送上西天,等他拿下江山,再以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举起反.动大旗。
    “咕……”突然响起的咕噜声,毫不客气地打乱了他的思绪。
    只见她慢吞吞地放下了朱笔,看向自己的肚子,葱白的指尖惩罚地往肚皮上戳了戳,赌气地嗔道:“不许叫,再叫不给你水糕吃。”坏豆腐在办正事,肚子乱叫打扰他,是要被罚的。
    “圣上,水糕是什么?”君泠崖眼底浮现了几分笑意,连一贯厚如坚冰的脸,也稍稍破出了裂痕。
    “就是水做的糕。”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梅月莞尔一笑,道:“水糕便是水晶龙凤糕,是圣上平日最爱吃的甜点,只是圣上说这名儿太长,记不住,便将其简称为水糕。”
    “早膳的份量不够?膳房是谁负责的?”君泠崖挑眉问道。
    梅月心里一咯噔,不忍膳房被君泠崖拿来出气,老实招了:“今早膳房给圣上备的早膳,圣上说不爱吃,一口都没动,是奴的错,没及时劝她。”
    “本月月俸减半,”罚完了梅月,君泠崖冷声道:“圣上的嘴是越来越刁钻了,正巧本王还未用膳,下去知会膳房,按老规矩上早膳。”
    什么老规矩?梅月怀揣着疑问下去,一炷香后,她愁眉苦脸地端着一大盘精致的食物回来了。请了君泠崖一声,将盘中的食物整齐地摆放桌上,有姜汁索饼、紫龙糕、薏米仁粥等等,全都是圣上……不爱吃的……
    怪道梅月的脸色那么难看,想来是猜到君泠崖肚中的坏水是什么颜色的了。
    “这都是臣爱吃的早膳,既然圣上没用膳,那便委屈圣上将就臣的口味了。”敢让一朝天子依着自己的口味,也只有胆大包天的君泠崖做得出,但他却有能力,让李千落把火气连同那不爱吃的食物,往肚里吞。
    她胆小地缩了缩脑袋,指尖戳了戳糕点,沾着点心上的粉末舔了舔,不好吃:“不吃行不行?”
    “圣上不饿的话,大可不吃。”君泠崖硬气地道。
    呜……坏豆腐又欺负人,她摸摸小肚子,小肚子也饥肠辘辘地抗议了。
    没办法,只能生吞了。她吃得难受极了,就像被人捏着喉咙,往嘴里灌黏糊糊的油一样,几乎咬一口就喝一口粥送,吃了足足一炷香,才把索饼咽了下去。
    看着君泠崖慢条斯理推过来的紫龙糕,她哽咽了一声:“饱了……”
    “嗯?圣上这是不愿陪臣继续用了?”
    她立时抓起紫龙糕,硬塞进嘴里,糕的粉末像散了的花,调皮地往她喉咙里钻,刺激得她捂着嘴猛咳了几声。
    君泠崖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指尖微向她的方向移了移,又倏然握紧了拳头,淡定地熄灭了想帮她拍背的欲.望,让梅月待行。
    她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坚定自己的想法:这一顿早膳,她是再也不要吃了,往后小肚子再嗷嗷叫,也得赶在坏豆腐使坏前,把五脏六腑庙供奉好了。
    “听闻圣上今日挑食,不用早膳,是否有此事?”
    她捂嘴,害怕地摇摇头:“没有。”
    君泠崖面上染了几分怒色:“圣上可知一餐来之不易?战乱之时,多少黎民百姓为了一餐饱饭,不惜易子而食,即便是大锦盛世,也有不少子民因天灾人祸而无法温饱,而圣上身为一国之君,不起节俭的表率作用,还挑食浪费,可是要臣带您进入山荒野岭,品尝无物可食的苦头!”
    “呜……”坏豆腐又凶巴巴,好可怕,她吓坏了,跑到梅月的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君泠崖,“我……我错了,我以后不挑食浪费了,我……我都吃,你别丢我进山沟沟里,好不好?”
    君泠崖双眼一眯:“可以,圣上若认真悔改,便与臣一并用尽这些食物,然后,将方才臣给您看的奏状,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要点给臣听。”
    “啊?”她脑袋瓜子暂停了转动,坏豆腐又想出什么坏招惩罚她了?
    ☆、32|第三十二章概括
    “为什么,”她嘟起了小嘴巴,揪揪衣袖,不开心地道,“我不做行不行?”
    “圣上浪费粮食,若不小惩以戒,您如何会记得牢。”君泠崖将她方才看过的奏状递给她。
    “我下次不浪费了,不要看好不好?”她嘴上说着不愿意,双手却恭敬地接过奏状,老实地翻开,看来她也是知道坏豆腐的口是打了封条,不会轻易松动的了,“我下次会乖乖地吃完的。”
    “下次的事下次说。”君泠崖果然一声也不软,拿了一沓厚厚的宣纸摆在她面前,将一管红雕漆牡丹纹笔塞进她手里,“圣上,请吧。记得,是要将奏状的内容概括给臣,以便臣批阅。”
    “呜……”她可怜兮兮地摸摸右手的指头,自我安慰道,“小指头对不住,又要你变得红通通了,一会儿写完,我就好好给你按揉。”
    大抵是着墨的力道太重,娇嫩的肌肤受不住摧残,每次她提笔落字,小指头都会含羞带怯地红了边,等松了笔过段时间才会恢复,因而每每被罚写字的时候,梅月都会帮她准备一小盒的清凉膏药,帮她祛红。
    这一次写完,她的指头又变成了萝卜红。这几份奏状她已来来回回看了数次,里头的字深刻地印在了脑中,若是接通了记忆的筋,她便能倒背如流了。但对于初次接触这种活儿的她来说,这种学习方式太过陌生,懵懂无知如在深海漂浮,找不到方向,还是君泠崖实在不忍心她一头雾水,点拨了她几句,她才找对方法。
    君泠崖让她概括奏状的内容并非毫无道理,奏状是形式文书,用书语言与口语大相径庭,其内容不但要列明事情起因与处理方式,还得添油加醋地写上几句敬辞,整一篇阅览下来,内容繁冗复杂,看完得花不少时间。
    让她概括内容,一来是为了以后她亲自批阅奏状而奠基,二来私心的说,是他太过疲乏,需要一个人帮其排忧解难。
    她的能力就像一个隐藏的火药,如果找到了线引,那只要一小簇火苗,便能让她熊熊燃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已经填饱肚子的她,干劲可谓十足,学习到新的东西,让她充满了求知欲,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好奇”。
    到午膳的时候,她气喘吁吁地搁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双手乖乖地将课业上交给坏豆腐:“给你,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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