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穆九昭的右手受伤无法再动用手术刀后,转到了康复医学科,即是帮助病患做着康复运动、治愈心理的工作。
    但计划想得再周全,云璟他一心向死,不肯积极配合医疗的心态,比前期的调理和中期的手术过程,更为的艰难……
    “不知羞耻地乱摸,该摸够了吧。莫不成和你家主子一样?”
    极度冷漠疏离的语气,让穆九昭的心里忽得一沉。但云璟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让穆九昭生气退缩,反而在素月将药米分全部倒入面盆后,将云璟红肿布满疤痕的双脚轻轻地放入了温水里,用温热的清水小心地擦拭了起来。
    脚底轻柔的触感将云璟的神志拉回,他看不见穆九昭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的双手轻柔地按抚着,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
    这样的姿势完全能感觉到对方阵阵传来的灼热气息,亲密的碰触令他十分的不适和抵触,不禁僵硬地扭动身子,挣扎地向后躲着。
    但这稍一用力,双腿立刻传来撕裂锥心般的刺痛。他顿时面色惨白,冷汗直冒地摔倒在床上,身体因抽痛而小幅度地颤抖着。
    一大片水花在他的挣扎下溅起,将穆九昭的外袍几乎都打湿了。
    穆九昭顺势一捞,将他小心地坐放在床头,两个软垫塞在他的身后将他软绵绵的身子再度固定好。随后,她伸出手,揉了揉他有些抽搐的双腿。
    重伤的云璟完全是只纸老虎,厉声怒喝了两句也不见对方生气离开,不禁厌恶地避开脸,心里闷闷地痛恨着全身绵软无力,竟成了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见云璟气闷地赏了一个后脑勺给自己,穆九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弯起了嘴角。
    她满心觉得云璟生闷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比死鱼挺尸般躺在床上好多了,至少让她觉得,他有了活着的气息,而她并不是和一团空气相处着。
    这样想着,穆九昭手中的动作更是轻柔了起来,眼里泛起的是自己也未想到的认真和温柔之色。
    见长公主竟蹲下身,纡尊降贵地为云璟洗脚,素月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仓惶地上前,想要接过穆九昭手中的毛巾。但她不懂穴道,又因害怕双手一直哆哆嗦嗦,穆九昭怕她伤到云璟,并没有让她代替自己,而是将惊恐万分的素月赶了出去,让她乖乖地守在门口。
    用水拭了拭云璟的双腿,她染着药汤的温热双手揉按着云璟小腿四周的穴道,畅通着他双腿内堵塞的气血,一点一滴地缓解着他腿脚僵硬抽搐的痛楚。
    而之前倒入面盆的全是活血散瘀的药米分,以温经通络散寒化淤,驱散阴寒凝滞之邪,使得人体的经脉舒通,血活淤化。
    同时,穆九昭又辅以揉按穴道进行足疗,使得这场药浴更加的事半功倍。
    一瞬间,云璟苍白无血色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米分红色。温热药浴的浸泡下,未受伤的皮肤细腻光滑,十足的有弹性。
    穆九昭见状,动作渐渐下滑,抚上了云璟的脚底。这一整套动作做下,她心静如水,以医者的身份为自己眼前的病人进行足疗散瘀,没有任何鄙弃和轻慢之举。
    而云璟的内心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风轻云淡。
    淡淡的女子清香随着浓重的药味迎风飘来,他恍惚间,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脚底,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属于女子柔软的触感令他全身一颤,灼热的吐息更似羽毛一样轻痒着他双腿的肌肤,令那本该冰冷没有一丝知觉的双腿忽然间麻麻痒痒的,更令他无神涣散的眼睛微微瞠大,心脏不期然地失了频率。
    感受着云璟浑身的僵硬和不自然,穆九昭以为自己按摩的手法太过用力,连忙在他腿上写着:“疼吗?”
    云璟怔愣着,只觉得自己傻了完全忘记了思考。等回过神来,那按摩脚底的动作果然变得更轻柔了起来。
    灼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侵蚀着他的脚底,带着微微的痒,又带着微微的疼痛,让他坐立不安,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但那怒斥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全部闷在喉咙里。
    作为京城第一公子,云璟是何时骄傲的一个人,眼睁睁地被废双腿,被迫成为秦娆的禁脔,对他来说简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和屈辱。
    哪怕现在看不见他人的表情,他也害怕别人看见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仿佛将他所有的隐忍全部撕去,坦荡荡地显露着自己的慌张和无助。
    他不能,也不想,在这个阴暗暴戾的长公主府里,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懦弱。
    但现在,有一种较之以往都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缓缓地流淌过他的心尖。
    这样体贴入微的动作让他微微失神,总觉得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昏迷不醒之时,就有着这么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安抚着自己,将他渐渐带离疼痛黑暗的边缘。
    这般默默想着,云璟清冷的容色渐渐漫起一种迷茫之色,那空洞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这位为他轻轻按摩的女子,心情忽上忽下的,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觉。
    待泡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女子依旧不觉劳累地按摩着他的双腿,她的呼吸已有微微的急促,显然是一直半蹲着,累极了。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甚至在抚上他狰狞的伤口时,没有任何的嫌弃和鄙视,有的只是更加轻柔和小心的动作。
    云璟微微动容,表情虽是静谧,但俊颜的冷漠却尽数褪去,神色也在不经意间越来越放松了起来。
    这个女子身上好似有股奇怪的气息,莫名的令他抑郁烦躁的心境渐渐松弛了下来,这样舒适的放松令他双眸轻阖,原本强烈的抵触也变成了乖乖的享受,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稳安宁了起来。
    第20章 .
    身体虚弱的病者在浸泡药浴的过程中会出现头晕、心跳加快、恶心、全身酸软无力等症状,所以穆九昭一边按摩,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云璟的表情,生怕他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但见他没一会就脑袋一歪,浑身绵软在了床上,竟小小地打起了瞌睡,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淡淡释然的笑意。
    整整一炷香后,云璟完全熟睡了,那水润的红唇微微张着,吐着平稳悠长的气息,是那样的清浅柔和,让穆九昭疲惫的心也在一瞬间柔暖了起来。
    她揉了揉自己长时间半蹲有些酸痛无力的双腿,并轻轻地弯下一身,蹑手蹑脚地擦干云璟腿上的水迹,又小心翼翼地涂上了药膏。
    夏日的夜里带着微微的凉意,远离温暖药浴的云璟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待穆九昭上好药时发现,他的身子如虾米般微微蜷缩着,浅白的嘴唇泛着乌紫,刚才已然红润的面容竟不知为何又黯淡了下来,镀上一层灰蒙蒙的青色。
    她连忙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又握着他的手度了一点内力,让他的身体变得缓和起来。
    但这样似乎还不够,云璟似乎进入了某种梦魔,呓语着完全睡不安稳,在床上不停地翻来滚去。
    害怕他身上的伤口因乱动再动崩裂,穆九昭连忙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他。
    云璟的身子微僵,却没有再乱动,只是眉头依旧紧蹙着,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穆九昭不禁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紧蹙的眉目,又像儿时母亲哄她睡觉般,轻哼起了节奏舒缓的摇篮曲,将他紧蹙的剑眉慢慢地抚平。
    半睡半昏间,云璟只感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哼唱着,眉宇间更有一双柔软的手时不时地轻轻抚摸着。
    他的头晕晕沉沉,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对方,满身寒意的身子自然而然偎依地靠了过去。
    很温暖……
    在靠近那人的瞬间,满身的刺痛似乎全部消散了开来。
    他不禁抱紧眼前的女子,轻轻呢喃一声,朝她温暖的怀里更是亲密地蹭了蹭。
    ——娘亲。
    这一刻,他的心暖暖的,有种踏实的感觉。
    那种从心灵深处感触到的安全和熟悉感,像极了娘亲在世时,抱着他哄他睡觉的感觉,是那样的轻柔而宁和。
    听闻云璟的呼吸再度安稳绵长,穆九昭轻轻地松了一口。她小心翼翼地扒开云璟八爪鱼抱着她的姿势,在他不安稳的蹙眉间朝他怀里塞了一个枕头后,在香炉里点上了安神香。
    清新的香气渐渐在房里弥漫开来,云璟微微一动,又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枕头。
    见他没有乱动,而是紧紧地抱着枕头睡得分外香甜,穆九昭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发现,春兰不知何时已经候了门口,正恭敬垂首地站立着。
    “明玉有乖乖喝药吗?”穆九昭轻声问着,生怕打扰了屋里熟睡的云璟。
    春兰若有似无地瞥了房内一眼,轻轻应道:“玉公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半晌,她踌躇一番,欲言又止道:“公主,您真的不用玉公子的血吗?明日就是十五了……若是您不服用玉公子的血,明日该招谁侍寝呢?”
    穆九昭听闻,神色蓦然一肃。
    现在的她已经服下了至阳的火龙珠,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研究寒毒的解药。而事到如今,她都不愿相信血能治寒毒的这种歪理,而且还要什么狗屁处男至阳的鲜血,简直是无稽之谈!
    若是处男之血真的那么有效,为何秦娆服用了那么多年都未见任何起色,事到如今仍未用秦明玉的血制作出解药?
    罢了,不管血有没有用,她都不想再做吸血狂魔,她一定要找出另一个化解寒毒的方法,让自己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活下来。
    这样想着,穆九昭板着脸挥挥手,严肃道:“本宫之前说过的话,你难道忘了吗?侍寝的事,以后莫要再提了。至于其他事,本宫自有主张,你只管听命于本宫即可。”
    怔怔地望着穆九昭远去的背影,素月闪了闪眸光,轻声应了一声:“是,公主。”
    一直隐蔽在树枝上的男子,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穆九昭缓缓出门。而后,他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定穆九昭不会归来,才轻手轻脚地从窗口飞入房间,直直地跪倒在床前。
    “公子,属下救驾来迟,请公子恕罪!”
    重重地叩首请安,却不见云璟有任何回应,男子一惊之下抬起来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安稳熟睡的侧脸。
    他的少主不知做着什么好梦,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意,眉宇之间少了长久以来的清冷淡漠,多了几分莫名的柔和。
    更诡异的是,他将一个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半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子时,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从阴影里走出,秦明玉低声问道:“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没顺利见到云世子?”
    男子正是当日易容成言月的刺客,他本是晋安王府的暗卫,因百里挑一,极其出色被晋安王冠以云姓,赐名为云熙。
    此次,晋安王府覆灭,他奉了晋安王之命刺杀秦娆。唯有秦娆一死,才能报晋安王府的血海深仇。
    只是前日,他刺杀秦娆失败、重伤在身,几乎九死一生,是七皇子秦明玉将重伤昏迷的他救活,让他易容成小厮蛮混了过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世子竟被秦娆拐回了长公主府,重伤囚禁了起来!
    回想起刚才的情形,男子垂下眼睑,语气满是苦涩:“公子遍体鳞伤,双腿被秦娆所废,状况很不好……”
    他说着,将自己顺走的药方递到了秦明玉面前,低声恭敬地询问:“这是刘太医给公子开的药方,恳请七殿下帮忙看看,这些药方可否能用?”
    秦明玉绷着脸上下扫了扫,在看到红花时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舒展了开来:“都是些活血化瘀,温经通络的药方,看样子是专门治疗云世子的失明和气血不通的病症。依我看,刘太医的确是在对症下药,尽心地在医治着云世子,暂且应该无害云世子之心。”
    “失、失明……?!”想到少主失神涣散的双眸,原本不明就里的男子,眼里立刻流露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那个妖女竟如此折磨虐待世子!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慢着!”秦明玉轻喝,神色冷峻严厉,“秦娆武功高强,你伤未好,不可冲动。更何况,秦娆现在已经在怀疑我了,我不能因为你和云璟功亏于溃。”
    “现在,你若信我,暂且勿动,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一觉醒来,云璟发现自己的五脏六腑没有往日那般锥心的刺痛和骨子里散发的钝痛,那种灼烧般的剧痛日日夜夜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每到夜里寒气入体时,全身都疼痛难忍。
    但今日醒来,却觉得有股莫名的暖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全身有股说不出的轻松和舒畅。
    他恍然意识到,在公主府上的这十几日里,他每晚疼痛难忍,又因噩梦辗转反侧,根本不敢沉眠。
    但昨晚,他却一夜熟睡,有种奇怪窝心的安全感。
    似乎那轻柔甜美的曲声有股安定人心的魔力,让他不禁放下一切的抵触和警惕,心里闪过阵阵温暖。
    那是秦娆的丫鬟啊……
    重重捶了下怀中的枕头,云璟抬起手,失神的目光呆望着自己的掌心,是那样的专注和仔细。
    似乎那里还残留着某种炽热的温度,以及那句昨夜尚写完的话。
    ——不要放弃。
    他轻阖上眼,一种涩涩酸酸的情绪从心口蔓延开来,像一股深沉的暗流,将他这几日的伪装击得溃不成军。
    ——不要放弃,要活下去。
    等了一个上午,云璟没有等到昨夜照顾他的大胆丫鬟,只等到了兢兢战战伺候他洗漱的素月和春兰二人。
    他虽是看不见,但能从气息中分别出,这两个丫鬟并不怎么乐意照顾他这个废人,原本冰冰冷的脸色更是不知名的暗沉了几分,一双暗沉的黑眸虽是失明,却无端让人有种如芒在背的锐利。
    素月被那一瞪,瞪得好生心虚,心想着昨夜公主没有那啥云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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