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去年,周宇见她处境举步维艰,说要娶她为妻给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她的心里是感激的。而今她终于处境渐渐好转,可周宇,却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心下也生出些惋惜。文帝对他应该更多的是知己之情,而非那完全的断袖之谊。
    “小姐,你在惋惜些什么?”香鱼问。
    萧袭月收起信来。“没什么,就是看见一块美玉,在污浊的泥水中很是孤独。”
    香鱼略微一想,道:“小姐是说,昌宜侯吗?”
    萧袭月不想香鱼竟然知道她想的,越发觉得这小妮子聪明了。
    *
    秦誉答应要给陈皇后的国公府万两黄金,国公府已经偷偷进献了——怡人院一案,刑部已经查到国公府头上!刑部的上官大人是太后一派的势力,是除了文御医以外,最忠心于秦誉的大臣。
    国公府岂能坐以待毙?暗里立即按照秦誉所言,将万两黄金如数献上给陈皇后,才没有将怡人院之事彻底查不来。秦誉手里捏着国公府把柄,国公府不敢擅动,只得暂时都听命于秦誉!国公府暗里产业颇多,错综复杂,握在手里也是有用的。
    萧袭月得知后,直叹秦誉这厮老谋深算!
    郑二夫人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大火烧村的证人,她自是恨极了郑氏,但她出面作证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夫君国公府二爷,郑建宽!也就是郑氏的二哥。
    经过萧长文怡人院一事,和萧华嫣那出自国公府的毒药一事,国公府已对郑氏相当不满,现在郑氏又深陷在为了正室之名分、残忍谋害了杨花村整个村人的事件中,国公府岂还敢与她有往来?别说帮她,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国公府中,都有流言蜚语,都说郑氏是坑害娘家人的祸害!
    刑部已经着手调查,证据并不难查,何况,这其中不还有萧袭月推波助澜、帮助一二么?郑氏罪状已然快坐实了。国公府这边唯一担心的,便是郑氏会咬出郑建宽来。
    国公府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选择,萧袭月还没有得到消息,左右,郑氏还被关在将军府的黑牢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将军府里,郑氏已经被关在黑牢里许多日子。萧云开虽关着她,给郑氏送的食物却还是平日那些精致考究的食物——终究再恨,也心有不忍。
    郑氏骂骂咧咧,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她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从杜老夫人、萧云开、几房妾室,一直骂到府上的丫鬟奴才!当然,其中骂萧袭月和萧云开的最多!
    将军府上下的奴才都暗里议论: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贤德无双的大夫人、众人的典范,嘴里能倒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来!真是开了眼界。而今看来,倒是和她这些日子来爆出来的龌龊事吻合。还有之前那枯井婴儿骨的事件,指不定还有多少坏事没有抖出来!
    负责送饭的小厮给黑牢里的郑氏送饭去,正遇到她在破口大骂!
    “萧袭月你这贱婢生的贱蹄子,你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地狱下油锅,阎王爷要割你的舌头!”“你娘伺候了我郑元慧一辈子,你也就是个奴才命!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萧云开,你这头晕眼拙的糊涂蛋!活该儿子死、女儿被人玷污!没错,你的大儿子、三儿子都是我弄死的!你杀了我呀!来呀!你这孬种……”“萧袭月,我总有一天要变鬼取了你的狗命!!!”
    黑牢空间封闭,回声儿大,小厮被郑氏尖利的鬼哭狼嚎弄得不耐烦了,将端着饭菜的托盘往地上一摔,饭菜也摔了些出来——
    “夫人您可别叫了,省点儿力气吧,若是老爷和四小姐听见,指不定还要来‘过问’与你,到时候夫人你恐怕也讨不了好。”
    郑氏一听,怒气全然都转到小厮身上,突然从地上挣起来,紧紧抓着牢门柱子,蓬头垢发、冤鬼一样盯着小厮!
    “你这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狗奴才!你在府上这些日子是谁给你发银子、给你吃饭的!本夫人落难了你就帮萧袭月那贱种了,啊?!墙上芦苇,早晚得死!”
    郑氏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泥巴,如同大街上的疯妇一样。小厮被郑氏那模样吓得有些害怕。“你,你,你爱吃不吃,给你送好吃好喝的你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你个狗奴才还敢顶撞本夫人了?!”郑氏抓起饭食、碗筷给小厮就是一顿扔、一顿砸!
    小厮猝不及防,当头被碗砸了个口子!鲜血汩汩的直流。
    “你,你不吃饿死你活该……”
    小厮骂完一句转头就跑,却撞上赶来的萧华嫣,吓了一跳!
    萧华嫣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厮脸上,把小厮打了个趔趄!
    “狗奴才!就算我娘现在被关在黑牢里也还是你主子,也轮不到你来逞凶!”
    “大,大小姐。”
    “滚!!”
    小厮捂着脸、捂着额头,鲜血淋漓的跑出黑牢。
    可郑氏对女儿萧华嫣为她出气的举动并不领情,恶声恶气:“你这忘恩负义的不孝女,你来做什么!几天了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是不是你也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嫌弃我了!”
    萧华嫣几乎快要认不出,那头发脏乱、身体散发阵阵酸臭的人,是她娘亲郑氏!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娘……?”
    ☆、第85章
    “滚,你这不孝女!”郑氏呵斥萧华嫣。
    萧华嫣委屈的扑过去,隔着黑牢门拉着郑氏指甲、指尖全是脏污污秽的手,“娘,女儿怎么会嫌弃您呢,女儿前些日子是被爹爹关到屋子里了,不是不来看你,是女儿根本来不了啊。”
    郑氏听了,稍微冷静了一些,却还是面目狰狞,满头满心都被嫉恨充满。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天了,你除了会哭还会什么?!早□□也要像你大哥一样,为了你身首异处!我辛辛苦苦教养你十几年,到最后却一点用都派不上!”
    萧华嫣四处奔走,国公府不让她进门,秦壑那里四处碰壁,上官娉婷、周摇光那些平素对她阿谀奉承的管家小姐,现在一个个都对她闭门不见、不让她进门,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不少,被换来的却是郑氏这么一骂,委屈得眼泪啪啪地流。
    “娘,女儿知道是自己没用,可是,可是别人说的杨花村这件事,如何能怪到女儿头上呢?我知道娘现在心里难受,可是女儿心里又何尝不难受、不害怕……”
    “这么一说,你还怪起我来了?是我没有给你挣个好名头、给你添光彩了?我给你穿金戴银,从你出生开始就呕心沥血的为你前程铺路!你倒好,三皇子、五皇子送上门来你都抓不住,一个成了敌人,一个也爱理不理,偏生两个都对萧袭月那贱婢鞍前马后!现在娘落难了,你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是给你气死了!”郑氏瞪着眼、咬着牙气怒,往日那春风满面、一派和善仁厚的当家夫人郑氏,已荡然无存。
    郑氏恨恨盯着萧华嫣,讽刺的话格外伤人。萧华嫣委屈之余激出些怒意。
    “娘,我承认是我没用,可是,可是难道你生我养我就是为了给你争光、争名的吗?”
    郑氏一下打断——“不争光、不争名,我拿你来干嘛?!”
    萧华嫣万万没想到,郑氏会这般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悲伤欲绝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肮脏污臭的老妇,如同陌生人一般,根本不是从前的郑氏了。萧华嫣嘴唇颤抖。
    “娘……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萧华嫣呜呜哭着跑走,背后传来郑氏使劲摇着牢门柱子的哐啷声和叫骂声——“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没有你这般没用的女儿!你滚!!”
    萧华嫣听见,心痛如绞,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心里的委屈谁人会听?虽然得见了秦壑,可是他却说,杨花村一案证据确凿,她娘是只有死路一条,也无能为力。
    她在为她担忧、四处奔走,可却换来她的一顿好骂!她的一番苦心、孝心都白废了!
    不,那满身酸臭的怎么会是她娘亲,不,一定不是的……
    萧华嫣已经被连日来的噩梦冲击的恍恍惚惚。
    萧华嫣跑回自己的房里,呜呜大哭。
    锦绣端来姜汤,放在桌上,坐床边劝萧华嫣起来喝些汤暖暖身子。
    “大小姐,你起来喝些姜汤吧,这两日天天下雨,你四处奔走鞋袜都湿了几双,喝点姜汤去去寒。”
    萧华嫣听了锦绣说她四处奔走的话,一下戳中了连日心头的委屈,眼泪流得更凶。“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胶东王明明是喜欢我的,可是他又邀了萧袭月去。如果失去娘,失去嫡室大小姐的位置,我就会沦落得跟萧袭月一样……”
    萧华嫣说到这儿,心头惊惧,连眼泪都忘了流。
    “不,不要……萧玉如母女对我们母女怀恨在心,定然不会放过我!还有五姨娘,她一直看不惯我娘,她定然也不会放过我!还有和娘有血海深仇的三姨娘……”
    萧华嫣自言自语,越说越惶恐,已然预见了郑氏死后她在府上的境况。除了方才她说的那几个人,还有萧袭月!她比田氏那一群人可怕得多!
    萧华嫣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死路一条!她当了一辈子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没想到现在竟突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一切……这一切都怪萧袭月!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萧华嫣哭得昏天暗地,几欲崩溃。锦绣拉着她、小心劝着,可脸色却渐渐冷下去,角嘴翘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小姐,您不能就这么认输啊,不然岂不是让萧袭月那贱蹄子如了意?您要赶快振作起来,才能与她斗。”
    萧华嫣闻言,渐渐止住了嚎啕哭声,拉着锦绣:
    “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锦绣……”
    “伺候好小姐是锦绣的责任,主子好,奴婢才能跟着好。”
    待萧华嫣喝下了姜汤,锦绣从怀里拿出大手指头那么大小的一包药米分,推到萧华嫣面前,眸子含了阴谋道。
    “小姐,您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胶东王殿下身上,他是唯一一个现在还肯见您的人。不过,胶东王殿下现在对您还犹豫不决,不知何时才愿意娶小姐过门,可夫人已经等不住了。大小姐,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您只要‘主动’一些,凭你的倾城颜色,胶东王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华嫣打开纸包的白药米分末,心头一跳,脑子发蒙,瞧着锦绣谋划时脸上的阴谋笑意,心头暗暗心惊……
    锦绣见萧华嫣已然心动,心头那丝快意几欲要忍不住。十几年了,她终于得以看见这该死的母女母子步步毁灭!只差这最后一步,让萧华嫣跟着她娘一起陪葬!没错,当年杨花村一案,逃出来的不只郑二夫人一个,还有当年只有八岁的她!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总算没有白费!
    可萧华嫣却把药米分往地上一扔,一巴掌扇在锦绣脸上。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萧华嫣堂堂将军府千金,岂能如青楼妓子一般无耻的贴上男人的床!”
    锦绣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耳刮子,嘴角的肉微微有些抽搐,状似知错的低下头,然而心里却恨声:不过一条落水狗,将军府的嫡女千金是玉屏小姐,嫡长子,是昊岩公子,根本不是这伪善歹毒的郑氏一房!老爷已经在寻找昊岩公子,过不久,昊岩公子归来,就会取代萧长文、萧长武的地位,成为真正的嫡长子!
    *
    国公府心惊胆战,就怕郑氏将郑二爷郑建宽咬出来,是以,绝不会坐以待毙!至于他们采取什么方法,萧袭月也终于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是让她很满意,但是,想起江氏身后那个小男娃,那么的像她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一世的儿子,心下,就有些不忍。左右,孩子都是无辜的,郑二爷也没有与他有过大冤仇。
    现下案情已经有了大致的定论,郑氏活不过这个月底!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萧袭月整理了整理衣裙,出了香竹园子……
    而另一方,将军府黑牢里。
    上回挨了郑氏砸破头的小厮又送了饭菜来。
    “吃、吃饭了!”
    小厮小心翼翼的将饭菜往地上一放,转身就逃走了。郑氏早也饿了,扑过去打开盒盖子。这一顿的饭菜格外丰盛精美,比之前几日好上许多。
    郑氏确实也饿了,也不像前阵子那般“有骨气”的绝食。一边毫无形象的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眼睛里含了怒恨的泪水。将军府早有传言,只要关进黑牢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被关进来的一日!
    一向疼爱的宝贝女儿萧华嫣那句‘娘,你真的疯了!’还在郑氏的耳边久久不去。
    是的,她真的要疯了!在日夜恐惧中,在这阴湿黑暗的地方关这么久,一日一日的等着死,她真是要疯了!
    郑氏想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进饭菜里,只觉饭菜噎在喉咙中,如同铁渣子一样割得生疼!黑牢阴森的黑暗中,郑氏低低哭泣的沉重呼吸声十分清晰。
    渐渐地,有脚步声混着牢里滴答的水声,由远及近。
    有一股让人悚然的气息逼近。
    郑氏抬起头来,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看见一双干净的淡绿色少女绣鞋,听见清脆而带着无尽寒意的女子声音,就在她面前。
    “大娘,人世最后一顿了,您可要吃好。”
    郑氏心头“咚”的一声,一股死一般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蹿到脑芯儿中!难怪,难怪今天的饭食比前些日子好那么多!原来,是要杀她了!
    萧袭月同情:
    “杨花村一案已经证据确凿,明日刑部过堂一审,一定罪就立刻执行,游街,砍头。哦,不,也可能是凌迟,三百多条人命呢,怎能砍头那么简单?应当是千刀万剐的凌迟……”
    郑氏恨极、痛极,全身发着抖,咬着牙、双眼盯着萧袭月,眼珠几欲瞪出眼眶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萧袭月轻笑一声,笑声在这牢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郑氏骇了一骇,浑身浮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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