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之后,秦誉开口。“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能留她一条命。”
    “你不忍心么?”萧袭月平躺着,侧过头去看秦誉。
    秦誉闭着的眼睛幽幽睁开,华彩流动,他粗粝的手抚摸着萧袭月的脸颊。“前世她曾替我挡箭而死,当时我曾发誓会还她一命,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好,若她以后落在我手里,我便饶她一回。但,也仅只是一回。一回之后,我还是会杀她!”
    两人近近对视。幽暗的光线里,萧袭月倔强亮着一双眼睛,逼视着他,虽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可那小眼神儿显然是因为他的回答而生气、伤心着。秦誉忍俊不禁,将她往怀里一搂:“好,都听你的,可好?大事我做主,小事你做主。”
    萧袭月从他怀里不配合的钻出脑袋来,一双亮亮的眼睛又不满地逼问着他:“那,这件算是大事还是小事?”
    明明是个聪明的女子,怎地时而看着就是这般傻傻的?秦誉抚摸着萧袭月的脸儿,粗哑着声儿道:“除了失去你,没有什么是大事。”
    说情话也这般严肃认真……
    萧袭月莞尔一笑,方才那点儿小郁闷也都散了。若不是知道模仿她的笔迹的那封信是郑舒窈写的,她估计也差点相信了周摇光就是这一切的祸首!
    没错,送进皇宫那信,确然是周摇光写的,不过,这模仿她笔迹的信,却是郑舒窈写的!她们要窝里斗,便让她们窝里斗去。现在让萧袭月在意的,是她娘亲之事。
    郑舒窈究竟还想藏藏掖掖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让她把她的把柄都摆在她面前,她才肯老实?
    ·
    月黑风高,林梢摇晃,摇乱了一地的月影。
    郑舒窈熄了灯,推开了窗户瞧了瞧院里。没有人。眼下已经二更天了。他是又不来了吗?郑舒窈心下微微有些失落。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应当是上次她因着白靖宇来了府上,出言重了,他生了气。
    不来也好。
    郑舒窈关上窗户,上床睡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忽然听见有窸窣声。郑舒窈一下惊醒过来,果然看见窗前的影子。
    “你来了?”
    “嗯……”声音沙哑,是他。
    她伸手过床帘子去拉他,还没碰到,却招来他主动的袭击,一下将她按到,动作还是那般粗鲁。大约是相隔太久未见,郑舒窈被他粗粝的大手拂过之处都燃起了火苗。
    “小荡妇,几天不办你你就骚气成这样!”
    他嘴里还骂咧着,他似乎很喜欢在行事的时候恨恨地骂她、折腾她,以得到征服感。起先她还疑惑,而后她便将此总结为他的个人癖好。听着他哑声骂语,她竟生出些别样的兴奋来。迷乱中,郑舒窈断断续续地问:
    “你,你行事技巧这般熟稔,老实告诉我,我,是你第几个女人?”
    他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郑舒窈略有些不满。窗户流泻进来的月光照在铜镜上,恰好折射过来一层淡淡的光,照亮了他侧脸。
    “怎么停下来了……”
    他突然毫不怜惜,发起了狠,弄得郑舒窈疼得很,可是反抗却招来他更疯狂的攻击,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末了,他在她耳边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郑舒窈听在耳里,突然觉得,这句话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比曾经那些追求者说的话都好听。她紧紧抓住欲抽身离去的男人。
    “别走,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男人却像是烫了手,突然缩回手。“我长得像鬼一样,你看了会恨不能杀了我!”
    郑舒窈忽然清脆笑了一声。“怎么会,你的侧脸那般好看,断然不会丑。”
    郑舒窈话音未落,却忽然被他狠狠一甩。男人摔门而去!声响很大!郑舒窈吓了一跳。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了吗?为何他这般生气?
    黑影从郑舒窈房里出来,刚跃过郑舒窈的院墙落地,便被一声叫住——
    “可以从正门走,为何总是爬窗?”
    黑影猛然回头,正见一披着白狐裘披风的女子站在他后头。
    “萧娘娘。”黑影从树荫下走出来,被萧袭月身边的灯笼照亮,那半蒙着的一张脸,除了眼珠,便只露出好看的口唇和下巴。赫然便是郑橦!
    郑橦朝萧袭月跪下:“娘娘,求你饶了她。她本性不坏。”
    萧袭月冷冷瞟了他一眼,围着郑橦走了两步,尖着鼻子嗅到他身上有郑舒窈的脂米分气。“坏人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杀人放火的,也不是杀人放火的人本性就全然坏得没底了。所以,你这理由并不能为她求饶。”
    “娘娘,是您和殿下让郑橦如愿娶了她,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单凭这一点,郑橦愿意做牛做马,但,唯独请娘娘放过她一命,就算……就算看在我苦命的瓢儿面上。”
    瓢儿是郑舒窈与他的孩子。
    “好,我可以暂时先留着她的命。若是你能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丢下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是最好。如若不然,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萧袭月拂袖而去。
    郑橦跪在青石板上,蒙面黑布下一双唇紧抿着。当日迎郑舒窈过府的是他,而后拜堂、洞房的,亦是他。这一切,都是平津王与萧侧妃所安排。他知道这二人也有私心——他们都不喜欢郑舒窈嫁过来。而他,其实也有私心,抵挡不住这诱惑,答应了这安排!没错,真正娶郑舒窈的,是他郑橦!他们都知道,只是郑舒窈不知道而已。
    他从小看着郑舒窈长大,渐渐受不住她迷人的风采,多少次梦里都梦着她,就像这几回夜里那般的将她压在身下据为己有。可是,她是高高在上的月亮,他只是泥土堆里的癞蛤蟆!他配不上她,根本望尘莫及!但,他还是冲动了,当年那一夜将她占有,毁了她,也毁了自己。得知她竟生了他的孩儿,他越发抑制不住偏执的渴望。
    对于郑舒窈,他又极度的爱,又极度的恨!
    郑橦学过些粗浅功夫,是以虽然有腿伤,但还是不妨碍行动。
    他不知道,当郑舒窈得知她满心承欢的男人是他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对此,他又期待,又恐惧。
    **
    接下来的日子,郑舒窈变得格外知书达理,也不再悄悄躲在萧袭月院儿外窥视了,而是大大方方的带了好吃好玩的进来跟萧袭月天天说地。偶尔遇见白靖宇,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十分和气。
    王府上下的人,渐渐也对郑舒窈有了改观,也不如从前那般完全视她如空气,和颜悦色了许多,渐渐有了赞赏的声音。
    萧袭月没有揭穿也没有再提郑橦之事,是因为郑舒窈主动说起了有关她娘亲的线索。
    “其实我也是听我娘说的。我娘是听元慧大姑姑说的。说是当年你的娘亲并没有病死,而是送去了平京城中的一个医馆,而后便突然失踪了,不知去了哪里。我与你这方手帕,是当时落在医馆里,下人捡回来的。”
    不管真假,萧袭月还是想试试。“哪间医馆,你可听说了?”
    郑舒窈语笑嫣然,恢复了几分从前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和气通达。
    “这个我倒是记不清了,改明儿我回府一趟,问问我娘亲。萧侧妃且放心,我定然帮你找到你娘亲。”
    ☆、第165章 郑舒窈计骂萧袭月
    不少人知道萧袭月是奴婢所生,但并不知道其实萧袭月的娘亲的娘亲,也是郑国公府的奴婢。据说,那时候,郑国公府才扩修不就,广招奴婢。她的外祖母便是第一批进府的。
    是以,郑氏得知萧袭月的娘被萧云开占了、收为妾之后,只恨不能将她撕了!在她心里,萧袭月的娘是卑贱的,哪里有资格与她共享一个男人?
    对于这些陈年老旧事,萧袭月也不是很清楚,一是她的娘亲夏氏去得早,在她三四岁便“病死”了,只是朦胧记得她的零星话语。
    记得,她那会儿还只有萧云开常坐的那大椅子高。在那破院子里,她娘亲夏氏重病倒在床上,瘦削苍白得如同一片儿薄纸人。她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小手:“袭月啊,你要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做好事、做好人,才会有好报。好好听你爹爹的话,要读书,习字……”
    说完这句话,她便昏死了过去,之后抬去了医馆,便再没有见回来……
    这句话是萧袭月记得最完整的话,上一世她记了一辈子的话。直到最后她死,才幡然悔悟——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以善相待,对于要害自己的恶人,你便要比她更厉害!
    “在想什么?眉头皱得如条沙地里的蚯蚓似的。”
    入夜寒凉,床榻上秦誉与萧袭月并躺着。见萧袭月睁大着一双大眼睛久久不睡,秦誉出声问道。
    萧袭月这才回过神来,侧头去看秦誉。十二斤的厚棉花被下,他穿着的白色寝衣肩膀以上都露着(这男人似不怕冷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玉枕上,有些凌乱的铺在两侧。光线虽然有些昏暗,但他五官却很是分明,幽深黑眸如流转着霜华之气,静静瞧着她。萧袭月忽然觉得,这男人竟有着一种冰雪般美丽。看起来冷得可怕,但若你给出自己的温暖,他便给你水一般的体贴、温柔。
    “想你怎地这般俊,让人看着好没安全感,你瞧这平京城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你窝里来。”萧袭月朝秦誉怀里窝了窝。
    “这窝已经被你占领了,你还怕什么?”
    “……万一你要是哪天把我看腻了呢,想换个人来占窝呢?我总会老啊,哪能一直是年轻姑娘。”
    “谁告诉你,我会一直喜欢年轻姑娘的?老的老子也喜欢!”
    虽知道他说的是哄她的好话,但萧袭月还是忍不住心里头摸了层蜜儿。“怎地今天放下身段说好话了?你昨个儿个忙里忙外就半夜没睡,今日又是忙一天,当是累了吧。”
    他笑了一声。“爱妃心中惆怅,孤王哪里有心睡眠?”
    都一样是肉,怎地这男人身上的肉长得这般硬邦邦的?好生结实。萧袭月暗暗感慨了一句,从秦誉怀里钻出脑袋来,仰起脸:“陈太后恐怕用不了两个月便要宫变,而今我们兵力还不足以完全抵挡,不知能否从这激流中生存下来。虽然数月前,我从在秦越手中得知了陈太后的一把柄,但是却被一拨人阻挠,找不到证据,只怕我们硬碰硬是难以讨得了好……”
    顺了顺她的头发,秦誉声音很轻,轻得磁性低哑。“不怕,万事有我。”他顿了顿,又道:“你要相信你的男人,这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我。只要你还在,孩子还在,我就不会倒下。”
    他就算米分身碎骨,也要为她们母子三人创造出一个新天地,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当了皇帝,我会不会……”
    “不会!”他斩钉截铁,眼睛里喷出些许的怒火星子,盯着她略受惊吓的眼睛。“你将我秦誉想成了什么人?我不是他,我不会……”此生他为她而来。不会负她,更不会喜新厌旧。
    从前,萧袭月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最后只换来死无全尸的下场。这是她心中的阴影,他明白。
    其实,萧袭月而今已经淡然许多。“只是,我母亲和外祖母都是入了贱籍的奴婢,我只怕,等你君临天下的那一日,我也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你的妻。白承业带进咱们手下的大臣,虽然都很厉害,但个个都是重礼教纲常之辈,他们岂会让我这样一个出生卑微的女子,做你的皇后……”
    他一把捂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萧袭月见他眸子染上怒气。
    “只要有我秦誉一日,我便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说你身世如何!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他的下巴低下来,萧袭月感受到额头上印下了他的吻。“你从不比任何人差,不输萧华嫣,不输郑舒窈,不输给任何人。你便是最好的,无论你是从前那个简单善良的萧袭月,还是现在这个成熟复杂额萧袭月,在我心里,你都是值得我秦誉用所有去保护、疼爱的女人!”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还这般的直白。一下子,便将她心底最深层的那些自卑给看穿了、融化了。好似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心捧在了手里。
    她的外祖母伺候萧华嫣和郑舒窈的外祖母、祖母,她的母亲,伺候过萧华嫣的母亲,甚至还可能伺候过郑舒窈的母亲,而她,又是那般不受宠、不被承认的丢在奴才院子里长大。哪怕她心比天高,身上披着、戴着价值千金的绫罗、首饰,也无法改变这一层事实。
    秦誉的手轻轻的拍在萧袭月背上。他这双手,指挥过千军万马,杀人夺命从不手软,但,每次碰到这个女人柔软脆弱的身体,就情不自禁的温柔下来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弄疼了。
    “你娶我,就不嫌亏么?”
    她倔强的继续问,惹来秦誉一声笑。
    “如何亏了?这不都赚了两个人回来了。”银汉和锦夕。
    萧袭月捶了秦誉硬梆梆的胸膛一拳,没把他打疼,倒是把自己拳头给砸疼了。讨厌,吃什么长的身子……
    秦誉见状,硬生生的补了一句。“好疼。”
    滚,装得太明显!
    见萧袭月气鼓鼓的,秦誉心头越发高兴了。就是喜欢看她这些小模样。“我替你打听过一二,听闻你的外祖母和娘亲都识字读书的,颇有些文采。指不定,你外祖母是家道中落了才入的国公府为奴婢,出生高贵着。”
    “果真?我一直以为娘亲和外祖母都只是目不识丁,不想,她们比我长进许多。”
    “谁说的你不长进。连我样才貌双全的美男子都拿下了,你还对自己的魅力不满足么?还是说,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你的渣爹,以及当年抛弃你外祖母的男人。”
    见他那自信满满的臭美样子,萧袭月真想说“是”,但那“是”字儿到了嘴边又实在昧着良心说出来,又吞了下去。“渣外祖父在抛弃外祖母之前也是好男子,我的渣爹爹或许曾经也当过阵子的好男人。你莫要沾沾自喜,一辈子对我好,你才算是比他们好。”
    秦誉捏了捏她鼻尖。“狡猾的小东西。依你可好?”
    时辰也不早了,秦誉抱着萧袭月渐渐入睡。在萧袭月将将入睡的时候,秦誉睁开了眼睛,抚摸着怀里的女子,轻声道:“说不定,你才是最尊贵的那个……”
    姚氏夫妇果然狡猾。他们所上交那六成家产,其实只占了国公府现有财产的三成多!假账做得倒是仔细!若不是这些日子他暗里查,恐怕还得被蒙骗阵子!
    但,这也说明,国公府确然是金山银山。这三成多的财产,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
    郑舒窈满口答应萧袭月要帮她寻娘,不管心头是真愿意是假愿意,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是以隔了一日便收拾了收拾,回国公府去找姚氏等人问问当年关于萧袭月的娘亲夏氏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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