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回京的热潮久久不散,是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的话题,其中被谈到最多的仍然是安平公府世子东陵殊。
    封赏宴上,靖嘉帝亲封他为车骑将军,兼京都尉总统领,负责盛京内廷的安全,直属御用。年少有为,一时让各府有适龄女儿的夫人都婉转地向安平公夫人打探口风。
    相传某日,东陵殊与其他公子们一同打马穿过街道,宽裳广袖,白衣风流,言笑清冷,看直了姑娘们的眼,直呼“殊郎美玉!”将手中的花果绢帕丢了过去,再现了昔日的盈车盛景。
    卫瑜知道这些,都是从卫瑢那里听来的。这几日他天天跟着东陵殊往返于禺郊大营和京城,没少被朝容长公主堵门,后来只得死皮赖脸求着卫瑜掩护。
    卫瑜被缠的烦了,便锁了院门图个清净。
    她现在很忙。望月楼上,众女将文会的考核时间定为十一月的第一个休沐日,届时除了秦楚歌、卫瑜、沈画书和常沫外,还会邀请盛京有名的公子们来参与评审。
    评审采取匿名的方式进行,首先由卫瑜四人进行首轮评选,择出二十人,再由公子们担当的“投花使”将手中的十朵花投给最喜欢的作品,得花最多的十人为第一批文会的成员。
    得到消息后,盛京中有些才气的姑娘们都准备了起来,先不说能够进入文会对自身名声有多大的助益,单是邀请的“投花使”名单就够令人兴奋的了。
    萧澹——大瀛三公之一稷宁公府的世子,人如清风温润,俊秀风采,出行必花果满载的檀郎。作为当今大儒卫治的关门弟子,本应三元及第,奈何当年殿试的另两位年岁都大了,靖嘉帝不愿选个沧桑中年人去上街摘花,便点了萧澹为正元十七年的探花郎。如今年仅二十,已官至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在文人当中颇具名气,却很少有人知道画坛师匠耘木子便是这位的别号。
    卫珩——大瀛三公之一镇国公府的世子,祖父卫治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正元十四年的状元郎。今年二十有五,官拜正三品礼部侍郎,为大瀛史上最年轻的的三品大员,当真年少才俊。一直是同辈子弟当中的领袖人物,行事颇具影响力。当年是多少深闺姑娘祈盼的梦中良人,迎娶杜氏阿月时碎了半个盛京城的颗芳心,婚后敬爱夫人,位高却洁身自好,又不知让多少人红了眼。
    除却这两位名气最大的,昌文侯府世子沈华懿、鲁南侯府三公子郭义、兵部尚书家三公子赵椽、永阳侯府二公子常晔等十位公子哥都有决策权,若能得到这些人的认可,在今后的亲事上必是一番顺途。
    想到在昭乐寺时,沁华公主曾说待考核时间定下后通知于她,卫瑜有些纠结。遇刺之案还悬在那里没有结果,目前得知最多的消息还是从东陵殊那里来的,沁华在里面究竟扮演的是组织者还是受害者,她并不清楚。
    她不愿胡乱为任何人扣上帽子,但也不甘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真相,她一定要查个明白。
    细细想了想,最终还是亲写了两封笺纸交给银杏。
    “派个人将它们送进宫,一封交给沁华公主,一封给东陵姑娘。”
    在事情未定前,还是一步步按部就班地来。一切待她查明了再做定夺。
    第二天就接到了沁华公主的回信,但卫瑜没想到送信的是这么两位。
    ——王轶之,王锦之。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卫瑜惊讶。
    王轶之还是心情不好的样子,皱着眉坐在了对面,也不说话。
    王锦之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还主动给王轶之倒了水。
    卫瑜见着,不悦地看向伺候着的紫苏,紫苏很委屈,无声道奴婢手已经很快了,可也不敢跟皇子抢茶壶啊…
    王轶之也并不领情,冷哼了一声。
    “你来我这里,就是给我摆脸色看的?”
    “心烦,出来转转。”垂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水洒出来也丝毫不在意,“正好遇见阿秀派出传信的护卫,便顺手拿来送这一趟。”
    “五皇子也是路上顺手带来的?”卫瑜看了看身形纤瘦,坐着端正的王锦之。
    “他自己要跟的,我才不管。”王轶之对他不理不睬,态度十分厌烦。
    卫瑜见他说话自带火气,也懒得再跟他说什么,转头问王锦之:“郑婉仪的病可好了?”
    “谢郡主,太医已去看过,喝了药病情被控制住了,这两天已能下地。”王锦之一板一眼答到,眼中却透着丝欣愉。
    “这便好。”卫瑜听了也送了口气,当日毕竟是她不管在先,若真有个不好,她也难心安。
    “谢她作甚?”王轶之抬眼,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看了看卫瑜,又看了看王轶之,突然冷笑出来,“好啊,我说这小子为何突然缠上我,原来是你在捣鬼!”
    卫瑜梗了梗脖子,反问道:“他是你弟弟,他被欺负你如何能不管?我让他找你又有何错!”
    “哼,胆小怯懦,奉承虚伪,我没这样的弟弟!”
    “王轶之!”卫瑜轻吼他,又去看王锦之神色,只见他小脸涨的通红,却强作镇定,腰背坐的挺直。
    “我说错了?”王轶之垂眼轻睨王锦之,嘲讽道,“被人欺凌,不知还击,身为皇子,却任由奴才欺负到头上,最终连生母都保不住,真够窝囊的!”
    声音逐渐放大,厉声道:“王锦之!你到底在怕什么?!”
    王锦之身子激动的微微颤抖,却还是咬紧舌关低着头不出声,小手握成了拳头。
    卫瑜看着不忍,制止道:“够了王轶之!你发泄也找准人,别见着人就咬!”
    “我见着人就咬,那你别带人凑上来啊!”王轶之豁然起身,挥手扫掉桌上东西,霹雳乓啷摔成一片,深呼吸一口气,“卫瑢在吗!我去找他喝酒。”
    “不知道!你爱去找谁就找谁,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卫瑜脾气也上来了,背过身一副送客模样。
    王轶之踢飞一个板凳,负气离开,关门声咣当。
    紫苏紫萱大气都不敢出,见二皇子走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收拾狼藉。
    卫瑜气呼呼地回头,本想接着对婢女抱怨,却发现一边还坐着王锦之,不由郁闷地憋了回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这次跟着出来,就是想专门向郡主道谢的…”王锦之吸吸鼻子,偷偷揉了下眼睛,抬头道,“若不是郡主,郑婉仪也不会得到医治!”
    “你二皇兄都说了,谢我作甚?”卫瑜口气还带着刺,并不温和,“救郑婉仪的是王轶之,你谢他就够了。”
    “是…二皇兄说的没错,锦之没用,只会四处去求人…”起身,朝卫瑜认真鞠了一躬,“锦之去寻二皇兄了…”
    卫瑜看着眼一痛,心里冷静下来后不由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跟王轶之一样把气发到了别人身上。
    “锦之,你先等下!”
    “嗯?”
    “你不要怪你二皇兄,他其实也是为你好。”卫瑜努力压下怒火,叹口气道。
    “郡主,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懂,我怎么会怪二皇兄呢,若不是他…”
    “不!你不懂他。”卫瑜摇摇头,静静垂眸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越在意的人,就越看不得你的不好,恨不得骂的你头破血流,赶紧把那些丢掉才好。”卫瑜淡淡道,“记得小时候,我刚入宫,遇到了下学的皇子和皇子伴读。小孩子不懂事,有人上前笑话我是女孩,还说我的穿着和举止奇怪…当时我吓极了,害怕的直哭,是王轶之冲上去揍了他们一顿,又凶我道:‘哭什么哭!他们笑话你,你不会回击过去吗!女孩怎么了,女孩也可以说话,可以走路!被欺负了也可以揍回去!’”回想着那时候,卫瑜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暗暗道,今日的盛京明珠能与众清贵少年谈笑自如,不羞怯,也不刻意,让众贵女羡慕模仿,说实在的与儿时王轶之的“培养”也分不开。
    王锦之都听呆了。
    “后来啊,我们就总吵架,从小吵到大…他不懂什么关怀,什么鼓励,他只会用自己粗暴的方法去保护自己的人。”卫瑜说着,看向王锦之解释道,“你的二皇兄虽然看起来暴躁无常,实则最重情。他不会对你温言软语,却是那个最能够帮助你的人。这也是当初我让你去找他的原因所在。”
    王锦之静静地听着,从开始的呆滞渐渐神色放松了下来,不再如开始般激动。
    “郡主,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
    “王锦之!你到底还走不走?!想留在这里我就不管你了!”屋外传来王轶之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了卫瑜的话,“卫瑢那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喝个酒都找不到人…”
    王锦之望着窗外,眼睛睁的大大的。
    卫瑜微微笑:“看,你的二皇兄来接你回家了。”
    ☆、第二十一章 御花园偶遇
    王轶之走前,转告卫瑜道太后十分想念她,若身体无碍了,记得去宫中看望她老人家。
    卫瑜心里惭愧,这几日先是西北军回京,又是思索文会考核的具体细节,竟然忘了进宫报平安。禀报了朝容长公主后,母女二人立即上了请见帖子,二日后便进了宫。
    太后见了卫瑜,拉到近前细细打量:“看着气色还不错。本想着去寺院求个平安,却自己差点遇险…”
    “外祖母,是阿瑜不孝,总让您为我担心!”卫瑜安慰道,“我有外祖母照拂着,福大命大,一点事儿都没有。”
    “也不知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打我大瀛公主和郡主的主意!这件事皇帝已经派人暗自去查了,定会水落石出的。”
    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卫瑜道:“外祖母,我想去看看阿秀,听说她病了,也不知现在好了没有?”
    “已经无大碍了,你自去找她吧,我与你母亲再说说话。”太后点头道。
    到了锦华宫,沁华公主正在喝药,精神还有些萎靡。看到卫瑜来了,神色一动,轻声唤道:“瑜表姐…”
    看见她这副虚弱模样,卫瑜心里也不是滋味,连忙道:“你好好吃药,怎么病成这样…”
    “我不打紧…”沁华喝掉碗中的药,从丽珠手里吃了块蜜饯,“只是丽珍走了…又因为我的犹豫害的表姐和小表弟失去了搭救机会…心里堵的慌…”
    说着哽咽了起来:“表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这不怪你,当时事发突然,谁都会慌神的…”卫瑜坐在她身边道,“再说了,我和小公子都没事,看起来比你身子还好呢!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要紧。”
    “嗯…”沁华公主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卫瑜小心翼翼道:“瑜表姐,你不怪我了?”
    “傻丫头,别想那么多…”卫瑜见她表情不似作假,只怪自己之前多心了,不由得觉得很不好意思。
    “瑜表姐…”沁华抽嗒几下,将头埋进卫瑜怀中,低低哭道,“丽珍没了…呜呜呜丽珍就这么没了…”
    卫瑜也红了眼睛,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道:“不哭…不哭啊…她是个好姑娘,若在天上知道自己主子这么伤心,也会不安的…”
    沁华公主哭的更伤心了,丽珠也在旁边小声啜泣。
    “好吧,那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舒畅了病才能好…”
    半盏茶后,沁华公主看着卫瑜湿了一片的衣襟,十分不好意思,精神看起来却好了许多。
    卫瑜笑了笑:“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
    经过这一场,表姐妹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瑜表姐,我们出去走走可好?这几天闷在屋子里,觉得浑身都没有气力了。”
    “好啊。”
    两人相携往御花园走去,一路闲聊。
    “你二皇兄最近火气好大,可知是怎么了?”卫瑜问到。
    “还不是被某人缠的?”沁华公主撇撇嘴,“二皇兄真是可怜…”
    “阿秀!”卫瑜皱眉,“东陵姑娘在你生病期间还照顾过你,不可在背后这般说话。”
    沁华公主醒来也见到了是东陵依依守在她床边,心里也没底气,闷闷地点了点头。
    “母后的意思,像是想在年底将他们两个的亲事先订下来,毕竟她…东陵姑娘年龄大了,不好这么一直等下去,也许二皇兄是因为这个心烦吧…”
    “这么快…陛下和太后那边呢?都同意这事了?”
    “嗯,他们都允了。”
    卫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东陵依依的角度来讲,尽早定下是好的,但若将王轶之逼急了,不知会不会成为如她与赫连墨启一般的“怨侣”。
    “如今我不在宫中,你应该多与东陵姑娘亲近,她是有真学的,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卫瑜想了想,不论结局怎样,她都不愿这未来极可能成为姑嫂的两位如此互相敌视。
    “…瑜表姐不回宫里住了?”沁华闻言抬头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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