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仍旧没有说话。
    慕绫道:“怎么?还不肯承认吗?我知道你是谁,你其实也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吧。”
    倾城问:“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孩子这事不是理由,因为苏墨弦也知道。
    慕绫看了倾城半晌,忽地长叹一声,“倾城,你我都是爱过的女子。你说若哪一日我去了,慕珩会对旁的女子如对我一般吗?”
    慕绫一句话,将两人的秘密全摊开了来,此刻,正是推心置腹的意思。
    倾城怔了怔,答:“除非他失忆了。”
    “对啊,除非他失忆了。我们都知道彼此爱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所以你为何会认为在我看了苏墨弦那般待你以后,还能当你是忽然冒出来的南诏公主呢?我是不必如苏墨弦那么了解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了都能一眼将你认出来,但我只用瞧一瞧苏墨弦什么态度也就清楚了。”
    原来,是他扯了后腿。
    ……
    慕绫虽然没动杀心,但下手绝对不轻,倾城回去后手上疼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亮了方才睡去。
    这一觉没能睡太久,但醒来便有了个好消息,忆昔道:“太子妃昨夜忽然犯了旧疾,慕珩今日一大早上朝前就送了药到东宫去。”
    倾城笑着点了点头。将门之女办事,从来都是牢靠又利落的。
    忆昔见倾城这会儿懒洋洋的,像是还想睡,但这里是长乐宫,昨夜又刚得罪了皇后,自然不能睡,便随口和倾城说话,“太子妃是有什么旧疾呢?”
    倾城看向她,笑得有些别有深意,“心疾吧。”
    心病,相思病吧。
    每日都要犯几回,隔几日便小小发作一次,数月又大大发作一次。
    倾城知道慕绫怀孕时,开始并没能想到孩子是慕珩的。只是其后算了算日子,想起慕绫怀上孩子时该正是慕珩出征前,刚好那时慕绫曾回去慕家小住,心中便揣度着八~九不离十,这几日又来来回回试探,这才敢确定。
    说起来慕绫和她倒是挺像的,只是慕绫没有她的幸运。
    两人说话间已差不多是侍药的时辰,倾城赶紧梳洗好自己去伺候,但是,皇后将她拒了。
    倾城深觉此事不妙。
    所谓欲扬先抑,她并不在乎这几日皇后讨厌她,反正待她立下那个头等的大功后,自然有皇后喜欢她都来不及的时候。但她忽略了个事,若是抑得太过分,皇后完全不给她扬的机会了呢?
    想到这里,倾城顿时觉得万分恐慌。她搞定了苏墨弦,搞定了瑾妃,搞定了慕绫,若最后却在皇后这里栽一跟头,那真是阴沟里翻船,她要抱憾终身的!
    倾城连忙去小心伺候皇后,后来,皇后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苏墨弦下朝后来长乐宫时,倾城正在园子里逛,见他来了,眼巴巴望着他。倾城觉得,她这个样子,苏墨弦简直该要受宠若惊才是。要知道,这么多日以来,她可从不曾给他这么好的待遇。
    可惜那只是她的觉得而已。
    苏墨弦远远走来,不轻不重望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进去了。
    倾城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说好的受宠若惊呢?但转念想到她自己刚刚得罪了皇后,若是苏墨弦还没进门就先和她说话,那岂不是让皇后以为他们私下说了什么,火上浇油吗?嗯,是她失策了,还是苏墨弦周全,样子还是要做一些的。如此想着,倾城便自己乖乖回去自己殿中等他。
    事实证明,今日倾城想得真是有点多。
    苏墨弦从皇后那里过来的时候,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人将东西收一收,和我回去了。”
    倾城觉得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直愣愣瞪着苏墨弦,“你说什么?”
    苏墨弦望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就知道你高兴坏了。”
    倾城快要哭死了。
    她忙了这么好几天,该算的人全算完了,该冒的险也差不多了,昨晚还险些死在慕绫手上,如今高枕无忧就只用等一阵东风她就能得手了,却要在这个时候回去?
    倾城好想过去紧紧抱住柱子,耍赖不走。但她知道这样没有用,于是她眨了眨眼睛,萌萌哒跑去抱住了苏墨弦。
    苏墨弦今日冷淡得可以,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根本不接招了,转身就亲自帮她收拾起东西来。
    倾城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他下手又准又快,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我……”
    我哪一点得罪你了?昨天不还恩爱着么?说好了不让皇后赶我的啊。
    倾城嗫嚅出几个声来,先自我反省了一下。
    难道昨晚出门被发现了?不会啊,她让忆昔将苏墨弦派来的一个侍女迷昏了,她易容成那个侍女的模样出去的。连苏瑜的耳目都能避过,苏墨弦应该不在话下。
    倾城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刻她好想收回前言,她一点都不比慕绫幸运。
    虽然慕珩和慕绫要一直顶着兄妹这个虚名,一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但慕珩是个温柔的男子,从来不会这么为难慕绫。
    倾城忽然注意到苏墨弦在收她那件美轮美奂的衣服时竟是淡淡的随手塞进箱子,连叠一下也不用,惊得目瞪口呆。
    土豪的世界她真的不懂了。
    然而转念,她终于想明白过来苏墨弦是在生气什么了。
    他吃醋了。
    他居然吃瑾妃的醋!
    ☆、第084章
    硬赖下来的,当然不要想得皇后什么好脸色了。好在倾城这个头昏装得亦真亦幻的,没多少时辰,外面的风声便全是“睿王妃为皇后侍药,衣不解带尽心尽力,却将自己累倒了”一类。皇后原本还有些疑心倾城这个忽然而来的头昏,不知道真假,想她是在苏墨弦面前装可怜故意博取好感,但这些传言多听两句,心中倒有些偏了,自此对倾城脸色稍微缓了些。
    倾城推测瑾妃的动作,想来应该极快才是,一旦她拿了那个东西,请她来这宫里她都不想再来。但这一回她却失策,一连两天瑾妃那边都迟迟没有动静,倾城真是情何以堪。
    装病真是个技术活,不能轻了不能重了。因为太轻了可以直接回去休养,太重了自然更要回去休养,倾城每日拿捏着这个度,都快把自己弄得神神叨叨的了。
    可恨苏墨弦还故意整她,竟给她开了药,照着一日三次地吃。
    那个药闻着却是清清甜甜的,仿佛极为可口,但一阵入了口她方才知道,药这个东西看起来再如何可口,闻起来再是清甜,它也还是药!就没听过药还能不苦的。
    倾城抗拒不喝,苏墨弦就不轻不重看她一眼,道:“那还是让宫中御医来给你看吧。”
    倾城立刻没有风骨地谄媚起来,“我自然还是更相信你。”
    苏墨弦是亲自盯着她喝下去的。
    倾城几乎不敢相信苏墨弦会这么狠,纵然他心中明白又如何,故意整她又如何?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啊。她哼了哼,“药这个东西你也要让我乱喝,当年你对我可从来不曾这么不小心,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苏墨弦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径自将药碗收走了。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痛快地抱着被子在床上直打滚儿。
    她说这个话自然是要苏墨弦来反驳的啊,他,他怎么能这么默认了呢?就好比美丽的女子,寻常自谦的时候偶尔会说些什么“这几日气色真是糟糕,皮肤都不怎么好了”一类,她说这个话看似自贬,其实就是为了要人来夸,一般回“哪里,还是那么美艳动人”,她就开心了。但若旁人顺着她的话说”嗯,还真是有点”,那基本上他们之间的情分可以刷的一下往下降好几个点。
    而苏墨弦的态度显然就是后者,倾城被他虐到了。
    在这样自己虐自己,别人也虐自己的日子里,倾城终于在五日后等来了慕绫来探病。
    慕绫坐到她床前的时候,倾城简直要哭出来了,几乎是红着眼眶直直瞅着她的。
    慕绫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拉了出来,状似关怀地说:“怎么忽然就病了呢,五日了也不见效果,你也真是厉害。”
    倾城脸有些热。
    慕绫那个话对真病的人而言自然就是普通的关怀了,旁人听来也是。但倾城晓得,她那个话其实是这样的:装病装了五日还这么拖着,你也是厉害的。
    而慕绫说话时,手指还在倾城的手心轻轻划着。
    倾城待领会慕绫写的什么时,激动得一滴眼泪落了出来,将慕绫震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个样子该不会是真的病了吧?但她哪里晓得,倾城纯粹是激动的,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样煎熬的日子了。
    但话说回来,连知道她底细的慕绫都自我怀疑了,可见倾城这个病装得有多么惟妙惟肖,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可以装了五天还不露馅,并且不被赶回去。
    当晚,倾城已经可以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用膳了。
    皇后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好了就好。每日那些药汤她可是看着倾城喝进嘴里的,想若是装的,她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倾城吃了东西还到外面散了会儿步,回来时同皇后说:“今日感觉好了许多,这些日子多蒙母后照料,小七心下既觉温暖感恩,又深觉愧疚难当,本为替母后解闷来的,却反倒添了麻烦。如今身子既好,小七明日便辞别母后了。”
    皇后沉吟道:“你与本宫之间不必说这些,真要说起来,还是本宫牵连了你。只是今日弦儿出了京,要后日才能回,你若明日离宫,还不如待他回来接你。”
    倾城答应了,心头欢欢喜喜的,就等皇后主动说这一句了。
    她当然知道苏墨弦出京了,明日?明日让她回她还不回呢。
    第二日上午起,倾城就坐在榻上指挥着下人不疾不徐地整理东西。瑾妃过来时,见这场面,奇道:“睿王呢?怎不见他来接?你这几日可是功劳苦劳都有了,为何不让他来?该让他来。”
    倾城笑道:“他离京了,明日才回来,我先将这些收拾收拾,自然要等着他。”
    瑾妃缓缓点头,瞧了倾城一会儿,不过闲聊两句。
    其实倾城在宫中这半月来,她与瑾妃之间的关系整个是一条抛物线。从慢慢亲近到越来越近,直到那一夜瑾妃请她用膳,两人说了些不可说的事,终于到了个巅峰,但是其后,却是渐渐缓了下来。这几日,瑾妃来皇后这里请安,远不如以前那般一句话一个笑,甚至倾城“病中”,也只是派人送了些补药过来,别的不见其他。
    这也在倾城预料之中,甘露丸的秘密瑾妃已经知道了,要如何得到甘露丸瑾妃也知道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她没有被瑾妃灭口已经是皇后和苏墨弦的庇佑了。
    但是倾城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不懂眼色一般,瑾妃临走时还热情地送了她一堆她亲自做的胭脂香膏。瑾妃一一收了,虽然没有往日的热情,但胭脂这个东西,不管她年轻不年轻都是需要的。
    这夜倾城早早就歇下了,这夜武帝去了秦美人那里,瑾妃宫中的灯却是一直到了子时也未暗淡下去,外人看起来倒有些神伤的意思。
    “什么时辰了?”瑾妃唤了贴身大宫女来问。
    那宫女回道:“过了子时,快至二刻了。”
    瑾妃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大宫女以为她是要卸下钗环准备歇下,连忙上前去伺候,瑾妃却将她挥退,“你下去吧。”
    宫女出去后,瑾妃缓缓将梳妆台上的妆奁打开,上边层层价值连城的珠宝被她不疾不徐地拿出来,终于见了底。她纤细素长的手指却再伸了进去,这回直接将地板揭了出来。原来,这妆奁还有暗层,那暗层里又是个小盒子。
    盒子刚刚揭开来,房间里立刻生香,里面却是一颗清透晶莹的药丸,正是甘露丸。
    原来,这甘露丸就藏在这里,这个地方还是皇上亲自指的。那一日在倾城眼前开的机关、暗格,连着那个花梨木的盒子,全是假的,所以那一天她并不打开来。瑾妃虽是问的倾城计,但她防得最深的也正是倾城。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瑾妃既然会痴迷甘露丸,为何倾城就不会呢?哪个女子不爱年轻美貌?
    倾城已经知道得够多,绝不能让她知道更多。
    揣度着时间已经差不多,瑾妃并不打算再放回去。不想,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瑾妃双目乍冷,顿时用力将盒子盖上,同时转身,冷声喝斥,“谁让你进来的?”
    进来的正是方才那名大宫女,见瑾妃动怒,连忙战战兢兢跪落在地,颤抖着回禀,“回娘娘,是睿王妃深夜求见。”
    瑾妃柳眉顿蹙,冷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你去回她,告诉她本宫已经歇下了。”
    大宫女道:“奴婢也是这么回的。但睿王妃似乎有急事,她说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什么……什么秘方,事关娘娘的大事,她怕明日离开得早,再来不及同娘娘说,让奴婢务必通传。”
    瑾妃心中稍一思忖,便道:“请她进来。”
    倾城白衣锥帽,独自一人来,身上还带着更深夜露的一股子清寒气。瑾妃让她坐下,笑问:“什么事非要深夜见本宫?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倾城凝声道:“方才我收拾东西,发现了母妃写下的秘方,那配方奇妙精巧,我不知娘娘是否已……若没有,娘娘不要冒险了。”
    瑾妃目光乍亮,一手伸出去就紧紧握住了倾城的手,急急问:“甘露丸?”
    却见倾城凝眉缓缓摇头,“甘露丸付出的代价太大,这个虽不如甘露丸,但胜在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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