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母的力气肯定不如江水的大,她用蛮力掰了几下门口,怎么也撼动不了江水的力量,火气一下子就上头了:“干什么你?啊?造反啊?”
    “没。”他沉沉道,“让我进去。”
    “别进去了,杨梅在睡觉。”
    他手下力道松了松,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
    杨母霸道地一拦:“你别吵醒她。”
    “我不会吵醒她,我就是进去看她一眼。”
    杨母极不友善地轻嘲一声,说:“你走吧,我不会让你看的。”
    江水满脸讶然,这副神情,越发看得杨母心里恨:“我女儿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他咬了咬牙关,没说话。
    杨母说:“我看小孩子畸形就是遗传!是你遗传的!”说到这里,她更加愤愤不平,看着江水的眼神就像眼镜蛇看着猎物,凶狠恶毒。
    这样妄加揣测她还不满足,抿着唇又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江水盯着杨母,唇紧合着,嘴部肌肉在微微抖着,仿佛拼命压制着什么。
    杨母看着他,哼声道:“怎么?你还不服?你知道自己老子是谁吗?啊?就你这样的人,要不是杨梅怀了孩子,我死都不会让她跟你!”
    杨母越说越解气,长久以来的郁气仿佛在此时找到了最恰当的排出口,一下子又好像充满了力气,拽着门的手猛一使劲,终于松动了江水的力,她往后小小地踉跄,门砰一声撞上墙,又猛地往回弹起。
    又是砰地一下,很闷,重重地敲在江水的额角,疼得他眼冒金星。
    “走!”
    江水一动不动,眼看杨母像驱赶臭虫似的摆摆手,就差捏着鼻子了。那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好像是难过的,但又好像习惯了。
    “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杨母瞪着眼睛,声音洪亮,“杨国强!你去把厕所里那把扫帚拿给我!……人呢?!好,好,我自己拿。”
    洗手间就在病房门右手边,杨母正在气头上,走动起来格外快速。转瞬间,再出现在江水面前时,手上已经举着把扫帚——最原始的那种扫帚,用高粱糜子制作的,硬邦邦的一根根竖立着,打在人肉上可疼了。
    杨母闹出这么大动静,周围早围了一圈人。有病人还有医生护士。其中一个护士想过来制止,哪想到杨母的扫帚不长眼,哗啦一下子就扫过去,吓得那护士缩着脖子往后逃。
    年轻时候的杨母就以泼辣闻名,年岁越来越大,这股泼辣劲不减反增。下手是真狠,不是光吓唬人的,啪地一下,江水躲避不及,一边侧脸和肩头就被扫帚打了一下。
    “别打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杨母置若罔闻。一双眼瞪得滚圆,脸露凶光。几乎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她的叫喊声:“你算什么东西啊?没爹没娘的穷鬼!还想娶我女儿?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可控制,杨父急忙从后面夺过杨母手里的扫帚。杨母手上空了而不自知,充满怒气地对着江水喊:“滚!”
    病房外越来越多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杨父脸上一阵燥热,拽着杨母往里拖。杨母往后一扭头,急赤白脸地喊:“干什么你!”
    “进来!还不嫌丢人呢!”
    门重重关上。
    隔绝了屋内屋外。
    江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人群围着他,议论的声音很嘈杂,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出了医院,他在附近的夜市里晃荡了一阵。天色全黑,冷月悬挂在头顶,他这才发觉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一边的烧烤店人声鼎沸,凉风送来诱人的烤肉香。
    他挪步过去,在一张油腻腻的桌边坐下。这桌人刚走,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没来得及收。
    “要点什么?”
    江水抬头,看见服务员模糊的脸。服务员等了片刻,没等到点单,语气就有点不耐烦:“我说大哥,你要吃点啥?”
    江水摇摇头,服务员怪异地看他一眼,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转身走。忽然,身后的声音说:“有没有酒?”
    不多时,江水要的酒就送上来了。正要拿起子去开,服务员说:“大哥,咱们这是先付钱的。”
    江水手一顿,缩回去摸口袋。
    空空如也。
    他的钱包丢在车上,车停在医院门口。从医院出来他一路步行,没魂似的。
    “没钱你不能喝我们的酒。”服务员盯着江水上上下下地看,心中暗骂一句“穷逼”。
    “我钱在车上,过会补上。”他又伸手去起瓶盖。
    服务员一挡,开始往回收酒瓶:“不行啊大哥!咱们店有规矩。”
    一推一搡之间,一瓶酒砸到地上,玻璃渣子炸了一地。
    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惊醒后忽然恶向胆边生:“有病!”
    工资本来就低,一瓶酒再便宜,他也不想多扣几块钱。正要指着人鼻子骂,眼前忽然晃出一只手,一道嬉皮笑脸的声音滑过来:“诶——你脾气这么火爆干嘛?顾客是上帝,懂不懂?”
    ☆、被拆散的男女
    服务员瞪大眼睛看过去,一头晃眼的红毛。上下一打量,还穿着奇装异服。一看就不是好人,搞不好是混黑的。
    于是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立马熄灭了大半,眼珠子在“穷鬼”和“红毛”之间来回转悠。最后,他瘪着嘴说:“你他朋友啊?那你付钱呗……”
    “拿好。”把钱塞到服务员那里,不耐烦地甩甩手,“走吧走吧!”
    酒一瓶一瓶摆在眼前,触手可及。江水的视线却没落在它们上面,他抬头看着,忽然说:“李云叫你来的?”
    红头发嘿嘿一笑,大喇喇地张开腿反着椅子坐下,两只胳膊支在椅背上:“对。”
    “我不会跟你去北京的。”
    “别自作多情,我要你回去了么。”
    江水端详他,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收了目光,去拿桌上的酒瓶。
    找不到起子了。
    红头发咧嘴笑,扬了扬手上的起子。
    “拿来。”
    他没给。
    江水张嘴咬开了瓶盖。
    红头发神色一惊,给江水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自己用起子开了一瓶,去碰江水的酒瓶。乒一声,道:“干杯!”
    “啊——真爽!”红头发一口喝了一瓶脖子,厚瓶底闷重地砸在桌上,对面江水倒是喝得不声不响,他一时看得呆了,没想到他一口灌了一整瓶。
    红头发凑过去,手压在桌上,一压上去才发现不对劲,胳膊下面油乎乎的,骂了一句靠,急忙用餐巾纸擦掉。
    再抬眼的时候,江水正在灌第二瓶。
    红头发探身过去,握住他瓶底:“喂喂喂!你这么喝可不好。”
    江水轻轻一晃,就把瓶底的手甩掉了。
    “行行行,随你。”
    江水喝酒的时候很沉默,仿佛一只大水缸,巨大的容量,探不到缸底。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黄橙橙的液体很快消失。
    他喝酒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不像有的人,喝酒动静特别大,咕咚咕咚的,真要比酒量,又怂了。
    无声才最可怕。
    红头发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想起在北京的时候,陈一沉故意使绊,逼江水喝一箱子冰啤。
    “难怪……难怪你敢答应了。”红头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酒瓶子又空了一只,道,“你这是高人不露相啊!”
    江水又要开新的,红头发快速按住他的手,哄着说:“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啊你。”
    好不容易江水停了下来,红头发又道:“看你这么喝,怎么,借酒浇愁呢?和女朋友吵架了?”
    江水淡淡地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趁人不注意,又开了一瓶。
    “卧槽我也是防不胜防啊!”红头发翻了个白眼,默默开始收剩下的酒瓶,嘴上嘀咕,“都放我这儿,看你怎么拿。”
    酒瓶子都在他脚边上,看了两眼,觉得放心了,这才去看江水。他连续干了两瓶,这是第三瓶。已经喝得相当慢了。
    看着看着,忽生出一丝悲悯来。
    一个在脏兮兮油乎乎的大排档喝闷酒的男人,一个甚至连酒钱都付不起的男人。在这寒冷的冬夜,平白让人觉得心疼。
    红头发想,他刚到北京那会儿,也和江水现在这样子差不离吧。后来李云解救了他,让他不至于窘迫到抱着棉被躺在楼梯上睡。
    江水勾起了他落魄的回忆,让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男人有了同理心:“喂,”他用脚尖踢了一下江水的脚腕,道,“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人生嘛,肯定有不如意。我以前穷得要死,现在兜里不也有千把块的。你比我能赚钱,现在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
    江水喝酒的动作停了停,红头发趁机把他酒瓶子抢过来,还剩下点儿酒沫,他一仰脖,替他喝了。
    “你一走就没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气得云姐快半个月没开口说过话。她这个人呐,喜怒都藏在心里,外表看起来嘛事儿没有,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时候,江水终于开口说一句:“抱歉,连累你们了。”
    “没。”红头发说,“连累不至于,就是日子不太好过。我也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云姐了,前两天她打我电话叫我过来办点事,我哪儿敢不答应。”
    红头发顿了顿,细细看着江水的表情,忽的笑了出来:“你就一点儿不好奇我过来办什么事?”
    江水没反应。红头发一搓鼻子,道:“你行,够冷淡的。”
    冷不防地,江水道:“事儿办妥了么?”
    红头发摇摇头:“没呢,八字儿还没一撇。”
    “哦。”
    天越来越冷,寒风阵阵袭来,吹得人耳朵都快没知觉了。
    红头发搓了搓手臂,问:“你住哪儿?”
    江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手□□兜里,说:“走了。”
    红头发也跟着起来,对着他背影喊:“喂!走哪儿去啊你?”
    没等到答案,红头发快步跟上,前面的人猛一停下,他就撞了上去。
    江水回头,声音没情绪:“别跟着我。”
    红头发一愣,说:“好,我不跟着。”忽然手伸过去摸人鬓角,对着昏暗的灯光细细辨认,脸色惊讶:“喂,你长白头发了。”
    背脊蓦地一僵,却依旧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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