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疏影对此似有免疫,只暗自心下一沉,就步伐不改地凑了上去。
    反正她是傻瓜嘛,看不懂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
    因着上述念头,君宁天很快便迎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猴爷爷,我可想你啦!”
    “……”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要让别人看见哦!”
    “……”
    “这个很甜的,啊——”
    “……”
    眼见一个蠢头蠢脑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将一只食盒摆到他的案几上,又手脚麻利地从里头取出一碟白糖糕,甚至还亲手拿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君宁天觉得,他的某条底线已经遭到了挑战。
    有生以来,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蠢笨且毫无自觉的女子。
    但与此同时,他也难免略觉奇怪:她怎就如此巧合地,端了白糖糕过来?
    是的,他君宁天看不上那些精致可口的山珍海味,却对这道相貌平平的小点心情有独钟,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蠢丫头不可能晓得。
    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巧合。
    “公主来见臣,所为何事?”许是见到了那白白嫩嫩的吃食故而心情不错,君宁天没有翻脸,甚至都没有抬手挡掉那伸到唇边的点心,只面不改色地斜睨着女子的眉眼,冷冰冰地问她。
    明疏影看他并无动怒的倾向,心底顿时笃定了几分,这就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白糖糕,低头可怜巴巴地说:“猴爷爷,我能不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自是多张了个心眼:“为何?”
    明疏影皱着小脸儿嘀咕:“五姐姐想当啊,我不想跟她抢。”
    君宁天不动声色地接话:“九公主比五公主更适合当皇帝。”
    明疏影闻言抬头,期期艾艾道:“可是……”
    她刚要吐出第三个字,就被男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要仗着她是个傻子,连骗带吓哪……
    如此腹诽着,明疏影旋即话锋一转,服软道:“那……那猴爷爷,你能帮我去跟五姐姐说说吗?”
    “为什么是我?”
    大概是没了耐心陪她继续玩扮演君臣的游戏,君宁天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奏折,随口以“我”字接了话。
    “因为你最大啊?”
    她倒是知道现下是谁掌权?
    心道是不是女子身边的什么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想,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瞥了瞥她一本正经的脸,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令他手头一顿的补充。
    “你是猴爷爷嘛……这宫里没有其他的‘爷爷’了啊?”
    敢情这才是她眼中的“最大”。
    君宁天冷着脸报以沉默。
    尽管跟一个傻子较真是一件很掉价的事,但这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忍。
    看来,他需要好好地让这个蠢货认清自个儿的处境,叫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在他眼前犯蠢。
    ☆、不要吃药
    说实话,除却杀人见血,君宁天不知道要如何恐吓一个傻子。诸如“不给饭吃”之类的常见做法,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却是不存在的。
    是以,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杀了傻子身边的那个宫女。可下一刻,他就赫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认真地盘算起这种事,也真是够了。
    恰逢此时,他眼中的蠢货见好就收,咧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他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忽然就灭了动手的心思。
    这个痴儿,真该感谢自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五公主那边,臣会去说道,公主请回吧。”
    君宁天这般应下,令明疏影立马就笑逐颜开。
    “猴爷爷你真好!”
    她要不要索性放开一些,抱着他的胳膊蹭上一蹭?
    明疏影觉得,自己的节操似乎有待捡起。是以,她退一步求其次,用手,不,这回是用筷子——她用夹起了一块白糖糕,笑眯眯地把它送到男子的嘴边。
    君宁天当然不可能一口咬住,他仅仅是冷淡地瞥了女子一眼,就以一句“公主自己吃吧”,把她的好意给挡了回去。
    明疏影认为,把点心留下的话,君宁天肯定会叫人丢掉,可是不留下的话,又显得她太没诚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便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蜂蜜,拿手头的那块白糖糕蘸了头又蘸了尾,将其送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糖糕了,香甜软糯,外酥里嫩,不愧是御厨的手笔。
    明疏影一瞬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去观察君宁天的反应。
    于是,她动着腮帮子,看到他正朝着她微微发愣。
    咦……不是他自己叫她吃的吗?她按照一个傻子的思维,即刻照办,怎么就令他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人都发了愣?
    明疏影略不解地与男子对视,却见他立马就收起了微诧之色,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蘸蜂蜜吃,很好吃的。”
    “……”
    所以说,他会吃才奇怪。
    如此认定了,明疏影又装傻充愣地夹起第二块白糖糕,以同样的方式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接着,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她接连吃下了七块白糖糕,把剩下的九块留给了君宁天。
    这样,也算是不那么浪费了吧。
    心疼这美味的糕点就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明疏影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最后一眼,扭头默默地离开了。
    以余光旁观了整个过程,不曾出声的君宁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傻子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兀自批阅奏本去了。
    那之后,也不晓得君宁天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五公主就没再找过明疏影的麻烦,这让女子不由觉得,那定安侯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失为一座很好的靠山,倘若自己今后能够事事顺着他的意,好好当一个傀儡皇帝,倒也不愁吃穿。
    如此思量着,明疏影迎来了十日后的登基大典。
    在这至关重要的日子里,君宁天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吵不闹,听命行事。
    这个简单。他替她摆平了五公主,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风云,恕她无力兼顾。
    是以,明疏影安安静静地穿上新制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声中,忠诚地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只在君宁天以摄政王的身份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侧首冲他粲然一笑,而后由他牵着走向祭坛。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众臣眼中,那就是一只小绵羊掉进了大老虎的嘴巴里。
    唉,这傻子公主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的姐妹们承担了所有未知的凶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希望她下辈子投胎之时,莫要再生作痴儿,也莫要再投于帝王之家。如此,大约也能平安顺遂地活到寿终正寝。
    明疏影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思,径自忍着各种不适走完了场面,总算得以回自个儿的寝宫歇着了。
    哦,不,如今,她已经不能再住在原先那空落落的寝殿里了,她搬到了历代帝王居住的寝宫里。
    原本空空荡荡的视野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华丽名贵的摆设,令人应接不暇。刚进屋的一瞬间,明疏影几乎都要被闪瞎了眼。这让她不禁觉得,老皇帝被人拉下马,是有其道理的。
    想想民间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们,再看看这宫殿主人骄奢淫逸的生活,便可见一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盼新掌权的君宁天能善待丽国的百姓,莫要赴了那昏君的后尘。
    这样想着,她身为新一任(傀儡)帝王,自是对这珠光宝气的寝殿愈发看不过眼,因此,便以瞧着伤眼为由,命人将这些金灿灿的宝贝撤去了大半,悉数充入国库。
    姑娘家的房间嘛,摆点花花草草就够了。这点儿审美的能耐,饶是一个傻姑娘,也还是有的。
    所以,明疏影并不担心会惹人怀疑,只乐呵呵地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看着他们将精贵的玉器、金器等搬了出去,又采了娇艳欲滴的鲜花,插(和谐)进花瓶里放了进来。
    诚然,她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了,看在这个事实的份上,君宁天做足了表面功夫,给她派了一大拨宫女和太监过来伺候着,相较之原先的寝宫,现在的居所顿时就热闹了许多。冬苓由此一跃成了宫女头头,楚聂也是水涨船高,成了侍卫群里人人礼遇的香饽饽。
    毕竟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是个傻子皇帝,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眼瞅着跟前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明疏影决定,务必要抱紧摄政王君宁天的大腿,断不能惹他生气,害了自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起早贪黑,像模像样地坐到龙椅上去……玩手指。
    对于新任女帝专心致志抠着手指头的模样,众臣表示:虽有预料,却仍是不忍直视。
    他们只好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一旁的摄政王身上,反正这金銮殿内的真主子也不是那傻皇帝。
    就这样,在群臣“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言语声中,明疏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努力地忍耐到退朝时分。
    换了张宽大的龙床,她有些不习惯,是以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当然,朝堂上不好当众打瞌睡,补眠这种事,只好放到御书房做。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明疏影偷偷打量了君宁天几眼,见他始终都专注于国事,似乎从未掀起眼皮子看她半眼,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吧唧,她整个脑袋都搁到案几上去了。
    唔,好困,打个盹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眠又睡眼惺忪地醒来,抬头就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若是换做常人,大约是会吓得至少吞一口唾沫,可她眼下不是正常人,所以,她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及时隐去了可能流露的惊惶之色,弯着眉眼冲男人甜甜地笑了一笑。
    “猴爷爷……”
    “皇上请唤臣‘摄政王’。”
    好吧,她本来还想在拿这称呼乐呵一阵子的。
    收起了那点儿小心思,明疏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改口:“摄政王。”
    软糯的声音传至耳畔,君宁天的脸色却未有因之缓和。
    “皇上近日时常浅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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