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准新郎知道自己的婚事都是皇帝给出的头,所以,他自然不会将女子的警告之言当真,反而还越发感激地向她行叩拜之礼,同时,也由此对这位未来的大姨子生出了别样的尊敬。
    明疏影暗忖这对父子的品性的确名不虚传,便也对十公主今后的日子放了心。
    一个月后,秋风送爽,继五公主觅得驸马后,丽国的皇城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十里红妆,繁华锦绣,送亲的队伍尚未迈出皇宫,就令喜气延绵到宫墙之外。
    新娘子天没亮就被宫女们围着团团转——施粉,画眉,点唇,梳头……十公主坐直了身子,只觉浑身上下都快僵成一块石头。不过,一想到自己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要嫁给心爱的男子,她这心里面就比灌了蜜还甜,也不在乎遭这一天的罪了。
    正这么宽慰着自己,她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自外而入。
    “十妹妹!朕来送你出嫁啦!”
    明疏影眉开眼笑地进了女子的闺房,一眼就瞧见了凤冠霞帔的美人。她一面惊叹新娘之容貌是如何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边故作兴奋地在其周围转悠了好几圈。
    然而叫她有些不解的是,十公主只羞涩地笑了一会儿,看她的眼神里就渐渐多出了些其他的东西。
    “怎么啦?”明疏影歪着脑袋问她。
    “皇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多久,凝神注目于她的新娘就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顶着套繁琐的喜服屈膝下跪。
    “诶——”明疏影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却见跪地之人不紧不慢地抬起了脑袋,与她四目相接。
    “九姐姐,妹妹就要嫁人了,没法再陪着九姐姐了。往后这宫里,就只有九姐姐一个人了……”十公主忽然改换了称呼,说着说着却是忽而潸然泪下,“妹妹……妹妹……”
    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可明疏影却神奇地读懂了她未能言说的真意。
    屈指算来,其实她们真正相识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几轮月圆月缺。对于原主同这位十公主曾经的情谊,明疏影也只是听冬苓说过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
    然此时此刻,她看着女子眸中盈盈的泪光,却禁不住心头一暖、眼眶一湿。
    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从小便是生在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家族里,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跟自己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姐妹。可惜,她生来亲情缘薄,倒是重获新生之后,意外收获了几份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真情。
    如今,她还没能好好和新的家人一叙姐妹之情,就要亲眼看着妹妹嫁人了呢。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她们还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这份情,便永远不会褪色。
    ☆、有求于他
    这一天,素来笑对人生的明疏影忍不住当众落了泪。
    这温热的泪水中,有感慨,有动容,但最多的,还是祝福。
    十公主就这样嫁了人。明疏影怕她刚嫁进刑家不习惯,特地调了一群人跟去宫外伺候她。如此,算上五公主出嫁那会儿,丽国的皇宫里一下子就少了两大拨人,配上这初秋时节的景致,竟是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明疏影觉得,情况会变成这般,也实属正常。毕竟,半年前的那场宫变,在宫中掀起了太大的风浪,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幸存的宫人、太监不足原先的一半,在这等大前提下,众人能重新捡回原来的步调,让整个皇宫日渐走上正轨,已实属不易了。
    不过,如今接连出嫁了两位公主,陪嫁了两批宫娥,这偌大的禁宫,似乎是该到了招纳新人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真不晓得怎么跟君宁天开这个口。
    是了,这个男人,自从平定叛乱、坐镇朝堂之后,就一门心思扑在前朝政务上,压根没这闲工夫来兼顾后(和谐)庭之事。偏偏这丽国的皇宫早早地就没了皇太后以及皇后,剩下那些先帝的嫔妃乃至更老的太妃们,不是牺牲在了那一场惊天变故之中,就是自此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决计不可能出面挑起这后宫的大梁。
    所以,明疏影想来想去,而今这宫里能管这档子事儿的,好像只有她这个女儿身的一国之君了?唔,如果她不是个傻子的话。
    眼瞅着贴身婢女冬苓都因人手不足而忙进忙出,明疏影愈发犯难了。
    最后,她还是毅然决定:挺身而出。
    于是,是日晌午,略觉犯困的君宁天又迎来了一张熟悉的、愚蠢的、讨好的笑脸。
    根据这几个月所积累的经验,他无需思考,就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又要有求于他了。
    不过,他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因此,他不想像以前那样睁只眼、闭只眼——轻易默许她的请求,以免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许是也感受到男子散发出了拒绝的气息,明疏影在心底窘了一窘,心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莫非以前的招数已经对他不管用了?换言之,他腻烦了?
    明疏影觉得这样不行——那可是她的杀手锏啊!若是失效了,该叫她如何是好?
    想到这个,女子原本灿烂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趁着男人垂眸去看奏本——不再理会的空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竟愕然发现,君宁天的脸色较之前些日子,貌似差了些许。
    明疏影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忽就目露精光。
    “摄政王,你是不是很累啊?”
    君宁天不理她,兀自批阅奏折。
    “最近大家都很累嘛。宫女姐姐们每天都跑来跑去的,听说有好几个都累趴了呢!摄政王,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累啊?”
    听似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却叫本对其置若罔闻的男子不紧不慢地抬起了眼帘。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注目于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看得明疏影莫名有点儿发怵。
    她想,他若是长得凶神恶煞些,她大概也会被这张脸给吓到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可怕不可怕的时候。
    见对方不接她的话茬,明疏影只好自导自演地继续。
    “哦!朕知道了!”她猛地一拍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定是人手不够!摄政王,你每天一个人看这么多折子,肯定很辛苦吧?”
    话音落下,女子业已一脸欣喜地看向依旧无甚反应的男子。然后,她毫不迟疑地将脸上的表情切换成同情与忧虑。
    君宁天持续冷着脸看她。
    “摄政王你那么累,应该多多歇息嘛。”明疏影见状,只得接着大言不惭,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凉飕飕的眼神。
    直到君宁天冷不防张开了嘴,冷冰冰地问她:“皇上不知道臣为何这般操劳么?”
    诶?
    明疏影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是以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片刻后,她又回过神来,恍然道:“朕知道,朕知道!一定是奏折批得太多了!来来来!朕帮你一起批!”
    语毕,她真就伸出手去,抢他手里的奏本。
    君宁天不慌不忙地挡开了她的手,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她带笑的面孔。
    “臣之所以近来倍感疲倦,乃是因为宫中接连嫁出了两位公主。朝中谣言四起,莫非皇上对此一无所闻么?”
    话音落下,明疏影又是一愣。
    “谣言?什么谣言啊?”然后,她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说臣故意将皇家仅存的几位公主接二连三地嫁出去,到最后,天家血脉凋零,这丽国的江山,便是臣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寥寥数语,君宁天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明疏影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这是在暗指自己多事,在五公主嫁人后不久,又促成了十公主的婚事,害得他遭人诟病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还真敢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啊!
    不过,她是一个“傻子”,傻子听不出这么深奥的含义。
    这样想着,明疏影把一双秀眉拧得更紧了。
    “摄政王,你说的……好难懂哦。”
    君宁天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女子万分苦恼的脸色,好一会儿才接话道:“皇上当真听不明白?”
    明疏影微撅着嘴,故作苦恼地摇摇头。
    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眸光一转,随手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臣是想告诉皇上,为了朝堂的稳固,皇上今后还是安分守己些为好。”
    明疏影闻言,心中微沉。
    但是……她以后,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能求他了吧?
    如此一思,女子倒也平静了些许,这就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地问道:“朕不乖吗?”
    君宁天不答话,只掀起眼皮子看着她,可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你说呢”三个字。
    明疏影心下一窘,面上却是傻乎乎地笑开了花:“朕最乖了。”
    说罢,她就带着满脸的傻笑转过身去,从男人的身前逃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
    然而,待到一屁股落座,她才猛然记起,这东拉西扯了一番,她居然将今日主动招惹君宁天的用意给忘掉了。
    明疏影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再贸然向男子开口,只能姑且压下请他招募新人的意愿,“安分守己”去了。
    ☆、飞来横祸
    又过了好几天,明疏影想想还是觉着不甘心,便思忖着该如何旧事重提。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冬苓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告诉她,宫里正在招募新的宫女、太监。
    明疏影一下子愣了神。
    咦?她还没好好跟君宁天说道此事呢,他怎么就行动起来了?莫非……他对她那天说的话留了个心眼,终于察觉到宫中人手严重不足?
    然不论如何,结果好,一切都好。听冬苓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疏影觉得,她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丽国的皇宫里总算补足了多月来缺少的人力。有了新伙伴的加入,老人们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感。明疏影见贴身侍女终于闲了下来,也是颇觉惬意。
    这天,她在冬苓的陪同下四处闲逛,言谈间说到自己这悠然自得的日子,又同时记起了那个尚在御书房内奋笔疾书的男子。若她是个神智清明的女皇帝,倒是可以吩咐人替他熬些滋补的汤药,甚至可以出言提醒他注意身子。可惜,她是个公认的傻子皇帝,实在没法像普通人那样关心他。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冬苓,要不要给摄政王弄点人参、燕窝什么的,好叫他补补身子。
    冬苓闻言愣了愣,讷讷地问皇上何出此言。
    “尽管他非帝王却在前朝一手遮天,但到底也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他要是累垮了,朕还真不晓得,这朝廷会乱成什么样子。”
    冬苓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给明疏影出主意,说她可以借着自己要吃要喝的由头,给摄政王也准备一份。
    明疏影想了想,认为此举可行,便欣然应下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恰逢不远处有一拨太监和一拨宫女列队走过。明疏影停住脚步,问冬苓,这些是不是新进的宫女、太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忽然就侧首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对了,朕一直都没问你,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九岁就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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