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三年前,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给您送了一条烟和一瓶酒,查看了一下管理处电脑里的监控视频。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这事吗?”
    老人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不记得了,哦,不,是没有这回事,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更没有人查看过电脑。”
    小李知道老头是怕有人追究他收了别人烟酒的事,忙说:“老人家,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跟水库管理处的领导说,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您见没见过这么一位小伙子,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说:“我倒不是怕你们告诉我们水库领导,而是真的没有这回事。那么大一个水库,就我一个人值班,一天到晚无聊得很,如果真有人给我送烟送酒,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可是真的没有你们说的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这么一回事。”
    文丽还不死心,拿出手机,翻出用手机拍摄的弓建的照片,递到老人面前说:“大爷,请您看看,就是这个人,我们找到了这个人,是他亲口说三年前找过您。”
    老人看了照片一眼,不耐烦地说:“我虽然退休了,但还没有老糊涂,我不认得这个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东西看电脑。”
    文丽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还想叫老人认真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却被小李扯了一下衣袖。她只得跟着小李向老人告别。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老人忽然从后面追上来说:“哎,等等,警察同志,我记起来了,三年前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到水库管理处找过我,不过倒是有一个女大学生,去过管理处。她说自己独自进山游玩,走得累了,想到我那里歇歇脚,还用她的照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整天守在水库边,难得照一回相,想让她把拍我的照片留下。女孩说照片没有洗出来,没办法留给我,除非有一台电脑。我说我后面这间办公室里就有电脑,只不过是用来监视水库情况的,不知道能不能存照片。女孩说没问题。她就进去把相机和电脑用一根线连在一起,一个人鼓捣了一会儿,喊我进去说照片已经放进电脑里了,我进去一看,那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啊,连我鼻孔里的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文丽问:“那您还记得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老人说:“具体日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是三年前的九月吧。因为我当时还问那小姑娘说,现在正是开学的月份,你怎么不用上学啊?她说她们大学开学时间比别的学校迟半个月,所以现在还有时间出来旅游。”
    文丽看看小李,小李也正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郑一鸣溺水身亡发生在三年前的七月,这个女大学生进入水库管理处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时间上相距太远,应该扯不上关系。
    两人回到局里,把从老水库管理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跟队长说了。
    范泽天一拍桌子,怒道:“弓建这小子,这谎也扯得太大了。”
    文丽说:“既然弓建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他手里那两段监控视频是怎么来的?”
    小李说:“难道真的是这小子伪造的?”
    范泽天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马上提审弓建。”
    弓建被带进审讯室时,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开口就说:“范警官,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我也痛痛快快承认了周心如是我杀的,你们还要怎么折腾我啊?”
    范泽天目光如箭,足足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才大声说:“弓建,我们不是想折腾你,我们只想要你说实话。”
    “警官,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弓建一脸无辜。
    “那我问你,那两段视频,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我从水库管理处的监控终端电脑里复制下来的。”
    “放屁!”范泽天一拍桌子站起来,“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那个退休的老水库管理员,他说三年前,你根本就没有去水库管理处找过他。”
    弓建笑笑说:“老人家忘性大,三年前的事,现在他不记得也很正常啊。”
    “你还想狡辩?要不要我们把水库管理员请来跟你当面对质?”
    弓建满不在乎地说:“你叫他来也没有用啊,他老眼昏花认不出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们用脑子想想好不好?如果我没用过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那两段视频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我找人摆拍的啊?”
    “我们把视频放给何子尉看了,他不承认三年前是他害死了郑一鸣,他说视频是你伪造的,你是在陷害他。”
    弓建说:“我以前在电视法制新闻里好像看到过一个司法原则,叫作谁主张谁举证。如果何子尉认为我提供的视频有问题,是我伪造的,他应该拿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观点。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来推翻我的证据,那就不能说我的证据是假的。亏你们还是老警察,连这个都不懂吗?”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这个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我们已经请省公安厅的刑侦技术专家对你提供的两个视频作了鉴定。”
    “结果呢?”
    “结果是,这两段视频被你用软件处理过,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
    “我是用软件处理过啊,原文件图像比较模糊,只能大体看到人物动作,但无法辨别人物面貌,如果我不用软件处理一下,让画面变得清晰一点,根本就看不清楚啊。”
    “所以我们现在想到水库管理处拿到视频原始文件去鉴定,但是三年前的视频资料,早已经删除了,而你电脑里的两段视频又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这会造成我们逮捕何子尉的证据不足,估计再把他关几天,就不得不把他放了。”
    弓建在审讯椅上挣扎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不行,他是杀人凶手,你们不能放他。”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望着范泽天,“对了,范警官,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两段视频,是我复制到电脑里之后再处理过的,原文件还储存在我的u盘里,原文件是我直接从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里拷贝过来的,事发当日,从早上0点至晚上12点,两个监控探头拍摄到的监控画面,都分别在这两个视频文件里,文件是水库的监控电脑自动生成的,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和处理。这个算不算原始文件?”
    范泽天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李。
    小李在技术科干过一段时间,对电脑技术比较熟悉。
    他点点头说:“这个当然算。”
    范泽天站起身,一边从审讯室走出来,一边说:“文丽,小李,你俩赶紧带着弓建去一趟他家里,把那个u盘拿回来。”
    文丽和小李接到命令,立即带着弓建上了警车。
    半个小时后,就顺利地从弓建家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到了那个u盘。
    小李把u盘插进办公电脑,点开里面储存的两个视频文件,这是两个位于青阳水库不同位置的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日期为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
    小李拖动鼠标,第一段视频快进到下午4点32分时,左下角突然显出几个人影,可以明显看到有一双手将一个男人推下了山涧,但把画面放得再大,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没办法辨别出具体是哪个人。
    第二个视频要稍微清晰一些,下午5点左右,两个人把一名落水者从水库里拖上来,然后一名施救者离开,另一名施救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捂住了落水者的口鼻,落水者两手无力地在半空抓了几下,就不动了。从身影上可以看出离开者像是弓建,他那时腿还没有瘸,走路速度很快。捂住落水者口鼻的人,像是何子尉。但面目都比较模糊,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他俩。
    小李从电脑显示器前抬起头说:“以我的专业知识来判断,这个确实是视频的原始文件。我和丽姐去青阳水库看过那几个监控探头的位置,有两个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角度与这两段视频是相吻合的。”
    范泽天说:“那就好,赶紧把这个u盘送去省厅,请省厅的技术专家再鉴定一次。”
    于是文丽和小李又跑了一趟省城,这次倒是很顺利,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视频是原始文件,没有经过任何窜改。
    文丽又请专家将关键时间段的视频画面剪切复制后进行处理,以增加画面清晰度。
    视频处理好之后,清晰度比弓建自己用软件处理过的更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将郑一鸣推下山涧的那双手背后露出的小半张脸,确实是何子尉,而捂住郑一鸣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也是何子尉。
    11
    早上刚上班,文丽就兴冲冲跑来向范泽天报告,何子尉本来还心存侥幸,但看了经过省厅技术专家处理过的清晰视频,面对这确凿证据,也不得不低头认罪,承认三年前郑一鸣确实是被他推下山涧的,后来见其落水之后并未死绝,又将弓建支开,对其实施了第二次谋杀。
    范泽天听罢,脸上并未现出喜悦之情,好像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文丽这才注意到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戳了好几个烟头,房子里烟雾缭绕,她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说:“范队,现在何子尉已经认罪,弓建也已经对杀死周心如的事供认不讳,这案子咱们就算是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还跟这烟过不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办公室着火了呢。”
    范泽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目光透过层层烟雾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足足坐了三分钟,才忽然站起身,把半截香烟戳进烟灰缸里,问:“那个水库退休老管理员的地址,你还记得吧?”
    文丽点头说:“记得,他住在城关路。”
    范泽天说:“很好,现在,你带我去找他。”
    “找他?”文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要他来局里跟弓建当面对质吗?”
    “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范泽天一边下楼一边说,“既然弓建手里的视频资料是真实和原始的,但老人又说三年前弓建根本没有去找过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文丽说:“也许真如弓建所言,是老人上了年纪,忘记了呢?”
    “他长年守着一个水库,十天半月也难见到一个人,如果有人给他送烟送酒套近乎,你说他会忘记这样一个人吗?”
    文丽说不出话来,情况确实如此,如果老人不是得了健忘症,这样突出的人和事,确实应该记得。
    下楼后,她一面跳上警车一面问:“范队,难道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范泽天启动汽车说:“现在还不敢确定,等我先见见这个老人再说。”
    警车很快就拐上了城关路,坐在副驾驶位的文丽用手指了一下,范泽天就在一栋外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的小楼前停下车。
    文丽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
    那个退休的水库老管理员这时正坐在走廊里一张竹躺椅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黄梅戏腔调,老头眯着眼睛,正和着节奏摇头晃脑,忽然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警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吃了一惊。
    范泽天和气地说:“大爷,我们是公安局的,来找您问点事。三年前,您还在青阳水库管理处当管理员是吧?那年七月,有没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您,借故说要在管理处的电脑里看一看监控视频?”
    老人认出文丽就是上次来找过他的女警,摇摇头有些生气地说:“没有啊,我上次不是跟这位女同志说得清清楚楚了吗?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来找我。你们怎么又来了?幸好这楼上楼下邻居都搬走了,要不然人家看到警察老上我家门,还以为我儿子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呢。”
    范泽天耐心地问:“您说那年七月没有什么年轻小伙子找过您,倒是后来的九月,有个上山旅行的女大学生到管理处休息过,还用过里面的电脑,是吧?”
    老人说:“是的,她把给我拍的几张照片存到电脑里去了。”
    范泽天问:“她在里面办公室用电脑时,您一直在电脑旁边看着吗?”
    老人摇头说:“这个倒没有。那玩意儿我也不大懂,站在旁边也白看。”
    “她大概用了多久的电脑?”
    老人回忆了一下说:“不太久,大概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当时我正在收音机里听一个黄梅戏小段,这个小段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我快听完的时候,她说弄好了,叫我进去看电脑里的照片。”
    文丽一听,顿时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从相机里复制几张照片到电脑里,几分钟就可以完成,而这个女大学生却用了将近二十分钟,这是为什么?难道她是在偷偷拷贝电脑里的视频文件?可是就算这女大学生复制了电脑里的视频文件,那文件又怎么会到弓建手里的呢?难道那个女大学生,干脆就是弓建男扮女装假扮的?这也太扯了。
    范泽天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人面前:“大爷,您再好好瞧瞧,那天给您拍照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她?”
    老人眯着眼睛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果断点头:“没错,就是她,她当时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看起来比照片里年轻多了。”
    范泽天松了口气,主动跟老人握握手说:“大爷,多谢您了!”
    文丽的好奇心彻底被队长给调动起来了,下楼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范队,你刚才拿给他看的,到底是谁的照片啊?”
    范泽天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递给了她。
    文丽接过一看,居然是小薇,不由得一呆:“你怎么知道是她?”
    范泽天匆匆下楼,笑着说:“很简单啊,用脚都能想到嘛。”
    两人跳上停在路边的警车,范泽天一边开车一边接着说:“弓建拿到了监控视频,但他却并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这些视频文件肯定是别人给他的。水库管理处的监控视频,我听小李说过,好像是被设置成了三个月后自动删除已经生成的文件。郑一鸣被杀三个月之内,只有那个女大学生去过水库管理去,动过那台电脑。如果真的有人偷偷拷贝了里面的文件,那就只能是这个女大学生了,当然,把视频文件传给弓建的人,也只能是她。”
    文丽还是不明白:“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大学生是小薇的呢?”
    “排除法啊。那你说说,跟这件事有重要关联的女人一共有几个?”
    “两个,一个是周心如,一个是小薇。”
    “对啊,假如是周大小姐,就算她拿到视频,也不可能交给弓建,对吧?”
    “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小薇了。”
    “对啊,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身形娇小,扎个马尾辫,背个双肩包,十个人见了,九个人都会相信她是在校大学生吧。”
    文丽还是一头雾水,说:“范队,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讲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就把小薇那女孩子给扯进来了?”
    范泽天说:“其实这事说起来应该也不算复杂吧。”
    小薇曾经学习过医护专业,郑一鸣死后她曾检查过他的尸体,估计事后小薇回想郑一鸣死状,对其死因产生了怀疑,所以事隔两月之后,她又重新去了案发现场,结果发现那里有几个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很有可能拍到了事发经过。
    所以她装扮成一个在校女大学生模样,去了水库管理处,想办法接近监控摄像头所连接的电脑,结果真的发现有两个监控探头拍到了事发当时的情形,所以就悄悄用u盘将整个视频复制下来。
    她把u盘拿回家细看那两段视频,外人看来虽然模糊难辨,但作为熟悉何子尉的人,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何子尉对郑一鸣做了什么。
    这时弓建已经离家出走,她一直隐忍不发,没有把u盘交给任何人。
    直到上个月弓建回家,她才把这个u盘交给他。
    听完队长的分析,文丽又问:“那她为什么不把u盘交给她表姐,而一定要交给弓建呢?”
    范泽天皱眉说:“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也许这正是咱们接下去要调查的方向。对了,我打听到在那三个男生中,小薇最喜欢亲近的人是弓建,弓建离家出走后,也只有她一直在关心和照顾他母亲,所以我想,是不是小薇爱上了弓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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