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清嗓子,气沉丹田,沉声凝气,以便声音传得更远:“各位爱卿,且慢平身。”
    几个惯性太强的大人当即站起了身,一瞅周边,发觉不对,重又跪下。
    我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吩咐:“记下。”
    秉笔太监不由愣了愣,俯身确认:“记下……什么?”
    “不待君命迫不及待起身的大人们的名讳、品级、职位、入京几年、是何出身,这些。”
    “……是。”秉笔太监被刷新了三观,震惊之后,一直做摆设的笔墨派上了用场,“唰唰”记录。
    几位无意中犯错的大臣则更是惊惧交加,汗流满面,无不为自己的仕途前景战战兢兢。几人互相对视后,均将目光投向姜冕。大约认定了抓他们把柄的主意是姜冕授意。
    太傅为了减少仇恨值,洗刷冤屈,抬头请愿:“陛下,可否念及几位大人乃是初犯,饶过这一回?”
    又“嗖嗖”几道目光将我期盼地凝望。
    我待秉笔太监将众人详细记录完毕,遗憾道:“可是已经记下了呢。”
    大臣们心胆俱裂,脸色惨白。
    “念及诸位都是初犯,又有太傅替你们求情,那朕就罚轻点好了。”我拿过秉笔太监手里的名册,一一看过去。
    犯错待审的大臣又满怀希冀。
    我一眼扫过众人:“品级各降一级,俸禄减半。各位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就各族加赋三成吧。”
    满朝屏息:“……”
    太傅亦是无言以对。
    “这是都不同意?”我问。
    有人斗胆出声:“请问陛下,各族加赋三成,年限是多久?”
    我掰着指头数了数:“三……五……八……十……”
    每数一个,他们脸色就白一层。
    我着重看了一下太傅脸色,果然不是那么和颜悦色,我把掰数出来的指头压回去几个:“三年为限。”
    众人悲喜交集,我都不知道他们这回该是庆幸还是自叹运气不佳。再看太傅脸色,勉强尚可。
    不待他们松口气,我又道:“所谓的满朝文武,这朝堂如此空旷,我们上朝前先点个卯吧。”
    司礼监捧出名册,一一唱名,到者答到,未到的大概这时候在打喷嚏。
    未到的一律画叉后,司礼监将名册躬身送呈。我大致数了数,缺席四十五人。气氛沉重,这惨状不言而喻。大臣们不用数,同朝为官,谁来谁没来一眼可见。应卯的大臣们该庆幸大难不死了。
    我合上册子,丢还回去:“未到的一律连降三级,俸禄削减六成,家族有为官者连坐,无论士庶,加赋五年。”
    满朝震惊。
    ☆、第64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二
    朝议是小事,朝仪是大事。
    因为百官默认我上朝只是偶然事件,便不指望能在朝议中商讨军国大事,但有要事,必是写在奏本中上呈,反正至少有太傅批阅,不会误事。
    整顿完朝堂风气后,当朝发放批阅过的奏本。出席朝会的大臣接到自己上奏之册,翻开阅览,无一不被那幼稚的字体和成熟的批复弄懵了。想要一探究竟看是否是偶然事件的大人们互相传阅奏折,阅读批语,最后不言而喻将视线转向姜冕。虽不是代笔,但肯定代文了!
    有人直接拿了本子上前询问:“姜太傅,这奏本是谁批的呀?”
    姜冕淡淡回:“这笔迹看不出来?”
    “笔迹是看得出来,乃是出自陛下手笔。然而这文笔也看得出来,乃是出自太傅手笔。”
    姜冕脸皮却是厚,不以为意,反问对方:“我是何职?”
    “太傅啊!”
    “太傅是何意?”
    “辅弼天子,天子之师,帝师是也。”
    “既是帝师,辅佐天子批阅奏本,有错?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文笔文法承袭,有错?”
    “……”
    把找茬的喷回去了。
    “各位爱卿若无异议,就先退朝吧。待明日朝堂满员了,各位大人都到齐了,我们再议国事!”我起身离座,在众臣的跪送中,往专用通道撤了。
    ……
    太医哥哥等在后殿,见我早早退朝,很吃惊:“陛下?退朝了?”
    “是啊。”我难受地直往殿里蹿。
    “这么快,没议朝事?”
    “没有。”
    “为什么?”
    “……束胸难受……”
    跟进来的太傅听见这话,差点绊一跤:“束胸难受,你就对世家开削?事先都不同太傅商量一声!”
    我边解衣裳边跑:“朕要更衣,不准进来!”
    跟进来只怕又要敲我一头包。
    更衣完毕,宫女眉儿走进来,看着我感慨万分,最后终于同情道:“陛下,太上皇有请。”
    我期待地问:“是有好吃的要给我吃么?”
    “……可能是吧。”
    眉儿从殿后门带我出去,穿过长长的宫道,终于到了太上皇隐居避世的凤仪宫。我站在宫门前,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从回来后见到太上皇第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然而那时被各种扑面来的消息冲击得无法理清头绪。
    抬头望“凤仪宫”三字,都感其中有深意。充斥在太上皇身上的矛盾感又加深一层。
    从太上皇、皇叔到我那音讯全无、不知死活的传说中的母妃,无不透着诡异。更有隔代遗传我三枚神奇的玄铁令的传说中的开国祖父,也颇诡异。当然,念及我自身,似乎也是个诡异的存在。
    深吸一口气,迈入凤仪宫。
    依旧是殿内幽香,清静无扰,重重帷帐内,有人慵懒倚榻看书。
    我轻步过去,正要伸手揭开重帷,被一声顿喝惊吓。
    “跪下!”
    “扑通”毫无凝滞,说跪就跪。跪下后,我就有点恍惚,有记忆以来从未跪过谁,除了平阳县时为给施承宣求情跪过姜冕,不过那时他提了我起来,也并未让我全跪下。回来后面见太上皇,也未叫我跪下过。但这感觉就是有些熟悉。
    不过眼下情势堪忧,来不及去弄清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了。
    乖乖跪好后,从帷帐里扔过来一物,落到身前。我捡起来一看,是个小册子,上面记着我在朝堂的一言一语。
    忽然有点明白眉儿看我的同情眼神了……
    “父皇,这是什么人干的?”我一定要揍他,把我写得这么蛮横专断。
    “这是帝王起居注!”太上皇怒我文盲如此。
    “……”我揉揉鼻子,垂下脑袋。
    “每日除了念叨卤煮,你就不能看看书?肚里进点墨水?!”
    “……卤煮也会写进起居注?”我惊颤问。
    “你以为帝王言行都可如你这般随意?你翻翻这册起居注,记了多少次卤煮……”
    我依言翻了翻,再垂下脑袋。
    “罢了,不提卤煮。我问你,你今日在朝堂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是谁授意?”
    我怯声:“儿臣自己的主意。”
    “你回宫才几日?坐上龙椅才几日?你当真了解天下世族?连世族谱系都未背过,就敢贸然打压!”
    我小声辩解:“儿臣只是觉得被轻慢了,想打压一下下……”
    “你给我滚进来。”
    硬着头皮,我起身,揭了帷帘,小步蹭进去。太上皇依旧是柔媚与英武并存,从斜倚软榻改为正坐,漂亮的双目盯着我,神情复杂。我站过去,悄悄看了他一眼,檀香袅袅中,感觉太上皇更添仙姿风韵。不由心道,难怪皇叔会不伦断袖。
    “元宝儿,国事若真如你想得那般容易,为何父皇不整治世家,却要留给你?”太上皇语气柔和了一些,目光落在我身上,也温柔些许。
    “儿臣当然知道整治世家不易,但不可因不易就不去解决,否则,朝廷被世家蚕食,皇室便无立足之本。”
    太上皇长长叹一声:“你小时质朴,天然可藏拙,大了反而锋芒毕露。收拾世家,要待时机。一步步来,循序渐进,不可冒失!父皇问你,天下世家有几大姓,几小姓?”
    这个我倒是在臣子们的奏本里看到过,便答道:“世家有四姓,姜、谢、萧、楚四大族,小姓就很多了。”
    “四族各居何地?”
    “西京姜氏,北府谢氏,南郡萧氏,东都楚氏。”
    太上皇坐在榻上,指点我脚下:“把地上的锦毯揭起来。”
    我看了眼脚下不小的范围,整个毯子三四丈宽,不由脑补道:“父皇,您的意思是,我得罪了天下世家,让我赶紧卷了毯下黄金逃走?”
    太上皇无力地撑住额头,一副悔不该当初生下我的样子。
    我吭哧吭哧将这张巨毯从一端卷向另一端,边卷边瞅着地下,黄金没瞧见,却瞧着了一幅地形图。地毯完全揭开后,一幅巨型地图顿显眼前。地图气势磅礴,九州国土煌煌,殷曜两国界限分明,四边异族赫然在目,更有天下世家盘踞之地。
    “元宝儿,见到这幅地图,有何感想?”
    我大叹:“原来我大殷幅员这么小,干脆并入大曜算了……”
    一枚炒栗子飞来,砸我脑门上,被我接着剥了吃了。原来我爹也喜欢吃炒栗子呢。
    “若让你看了九州之外的海域、荒原与海天之端的陆地疆域,你岂不要觉得大殷只不过一枚炒栗子般大?”
    我咽下炒栗子,好奇问:“真的吗?海天之外,还有国土存在?”
    “天下之大,非独我们所在的陆地,海天之外,尚有未通的疆域。”
    “也有人在那里生活么?他们长什么样子?跟我们说一样的话么?”我不由向往。
    太上皇托腮:“大概跟我们一样吧,也分诸多国家。我曾在天章阁藏书里读到,古有探险者穿越海域,通往过海端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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