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冷寂云一眼,伸手抓过他的手腕。
    “你又想做什么……萧琮!”男人恨得眼中攒起火来。
    萧琮环抱住怀里的人,任凭他激烈挣扎,仍固执地箍住他双臂,伸手搭上脉门。
    下一刻,手指猛然一抖,如被雷击。
    正如先前所想,那人体内有未愈的旧伤,但是除此之外……
    萧琮不敢置信,声音不住发抖:“你的内功为何只剩五成?!”
    男人的脸色冷下来,大力从她怀中挣脱,一言不发别开头去。
    萧琮知道他受伤颇重,难免功力有损,但若非将内功传给旁人,再如何重的内伤,也远不至如此。
    她脑中一片混沌,张口便道:“寂云,你把功力输给了什么人?”话一说出,便有些后悔,连她自己都在心里否定了这猜测。
    那人身边本没有多少亲近之人,更是向来不肯吃亏的脾气,即便与楚砚之那样的交情,也断不能牺牲至此,又怎能去理会不相干的人?
    谁知冷寂云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并没否认。
    萧琮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惊,又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回忆起来,忽然心思一转,想起田悦给符青诊治时说起的那件怪事,心底蓦地升起一阵害怕,手心冰凉。
    她扳过冷寂云的肩膀,望着他双眼道:“大姐那时经脉俱毁,内力耗尽,全靠一团真气护住心脉,才得以保全性命。”她深吸口气,尽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可是会有谁,甘愿舍弃七八年来辛苦习得的内功,也要救她的命?”
    冷寂云不自在地攥了攥拳,呼吸急促起来。
    萧琮看着他的反应,登时便猜得七七八八,低声道:“你把一半功力给了她,对不对?”
    见那人沉默不语,心中更没了疑虑,方知许多事情并非她一直以来所想,不由目瞪口呆怔在原地,喃喃道:“原来是你,我以为是凤九……我一直以为……”
    “你一直以为冷寂云是个魔星,天生是来杀人的,绝不会救人?”男人讥讽地掀了掀嘴角,大笑起来,“你英雄了得,义气深重,身边的人无论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可你何曾真正相信过我!”
    萧琮急道:“我当然信你!”
    冷寂云笑不可仰,厉声道:“你信我便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萧琮身体一晃,错开半步才险险站稳,后背上渗出的冷汗被寒风一吹,更是通体发凉。
    那人素来怀恨符青,这次却为了救她一命倾尽全力,个中缘由她怎会不知?
    “你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萧琮低垂着头,忽然间抬手猛击自己。
    冷寂云虽早已不是血阁左使,但平日的言语行事常带出一股狠辣,身边之人对他总是畏惧多些。萧琮也知他性子冷,甚少说些夫妻间甜蜜温存的话语,若自己主动接近,也不见他多么欢喜。她心中倒不介意,反而常常缠他逗他,情愿自己爱他多过他爱自己一些。
    如今想来,符青昏迷那时,男人刚刚受了重伤,不但没有好好将养,反倒失去一半修为,对他而言无疑雪上加霜。而这一切全因顾念自己,不忍见她痛失手足,更不愿教她夹在情义之间左右为难。
    萧琮这才体会到他对自己的情意,竟比自己有多无少,此刻再想起过去种种,便恨不能把自己杀死千百次。
    她连日来沉湎于对符青的亏欠,于两人间的尴尬处境只知消极逃避,又哪里注意到那人有什么不妥,亏得平日里口口声声要护他周全,如今却教他独自一人承受身心煎熬,真是好不混帐。
    男人冷眼瞧着她懊恼自击,脸色一沉,道:“你当这样我便心软了么?”说罢索性闭上两眼,看也不看。
    萧琮被他一说,竟真的停下手来,心想:我此时再是后悔又有何用,若教他走了,那才真是后悔一生。
    如此一想,便又拉住了那人,讨好地低声低语道:“寂云,你便说要怎么才能饶我这回,但凡你说得出,我一定替你办到。”
    冷寂云睁开眼,见她脸上露出愧悔的表情,也不知是笑她还是自嘲,只是“嘿”地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含着两指吹了声口哨。
    白马闻声而来,他便伸手牵过缰绳,翻身跨在马背上。
    萧琮心里一突,一把抓住他左手,眼中的惊慌再也掩饰不住。
    眼前这一幕与记忆重合,她始终记得那一日,同样在百花山,同样是离别,还是二楼主的她与那人同乘一骑逃出朗月楼,却在这里分道扬镳,背道而驰。
    那时候,她尚可压抑自己的感情,希望两人各自回到应有的生活轨迹,可是现在的萧琮,无法再一次目送男人远走的背影。
    冷寂云掰开她的手,眯起眼道:“我若想走,你留不住我,无谓再撕破脸皮。”
    “我知道,就像当初一样……”萧琮望着他坚决的神色,颓然道,“还记得吗,那天我在这和你告别,我没有留你,知道留不住。我心里的冷寂云,是一个不能被任何事勉强的人。”
    冷寂云攥着马鞭,不耐烦去听,怕被往事消磨自己的坚强。可是萧琮又握住他的手,双眼通红,表情好似恳求。
    她想起过去的事,神情变得柔和:“你说得对,冷寂云是个魔星,天生是来杀人的。可是他偏偏杀我不死,偏偏对我有情有义,与我有缘有份,我心里……我心里好喜欢……”
    萧琮说不下去,眼里的泪终于滚下来,她觉得丢脸,转头狠狠抹掉。
    冷寂云眼望着前方,只是沉默,他脸上的表情完美无缺,十根手指却在马鞭上握得发白。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不该让我等,我从来没有耐心。”他端坐在马上,仿佛对着眼前飘落的雪花讲话,“八月十六那天,我依然等不到你,你以为我还会等下去吗?”
    “那天你没有忘?”萧琮脑中“轰”地一响,乱作一团。
    冷寂云低着头,嘿嘿发笑:“我知道你也没忘,你已经走到我门外,却放不□段,想要我先开口。”他没再说下去,笑容变得苦涩。
    “如果那天我开口约了你,你就会留下来,对吗?”
    冷寂云不说话,但萧琮心里已经明了。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耐心,可是萧琮知道,他每一日都在等,等自己想起他,去看一看他。
    这个没有耐心的男人,等了自己很久。
    冷寂云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推她的手,可萧琮不肯放开,心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你别走”。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动了动,忽然道:“好。”
    萧琮反倒一愣,以为自己听错,继而大喜过望,竟结巴起来:“你……你不骗我?”
    冷寂云便扬手拔出剑来,反转剑柄递给她。萧琮不知他此举何意,茫然接过宝剑在手。
    男人勾起嘴角,笑容愈发残酷:“你杀了我,就能永远留下我了。”
    萧琮望着他忽然逼近的面孔,待明白话中之意,直惊得踉跄后退,将长剑远远扔了出去。
    冷寂云却被她难得一见的滑稽举动逗得捧腹大笑,半晌才停了下来,笑容充满讥讽:“既然下不了手,冷某便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萧琮眼睁睁看他打马远走,不敢再上前一步,可是心底痛苦难言,有如刺破苦胆。
    “你要去哪?”她远远喊去,不期望得到回应。
    冷寂云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边扬着马鞭信马飞奔,边高声答道:“紫煞分堂主位空虚,正是另起炉灶的好所在。”
    萧琮闻言眉头一松,心想他既肯把去处告知,那便是不介意我日后寻去了,想及此,嘴边不由泛起笑意,那人总归是有些嘴硬心软的罢。
    一个念头未及转完,忽见冷寂云在远处勒马回望,冷声道:“你若敢来扰我,那便踏进左脚斩左脚,踏进右脚斩右脚。姓冷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可管不得是阿猫阿狗,还是什么朗月楼的萧大楼主。”
    他一语说罢,抬起下巴睨着愣怔的萧琮半晌,马鞭狠狠一甩,纵马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郎心似铁啊,萧大侠追夫不易,望自珍重,好走不送,唉!
    ps:今天有点儿晚,我先钻被窝去,明天起来再回留言哈。这章是手机发的,要是有啥排版问题,我回头再改~
    ☆、第83章 领罚
    浮冰融化,水流淙淙东去,伴着数不清的大小战役,朗月楼度过了最忙碌的一个冬季。
    这时节在江南早已绿柳如烟,玉弓山以北的大片土地上却殊无春日气象。
    料峭风中,两骑快马奔驰正急,转过山边水畔,来到一座宽阔庭院前。抬眼望去,紫煞分堂原先的牌匾已被拆下,门楣上空无一物。
    两人同时勒住缰绳,萧七拢了拢披风,来到阶前大声叫门。
    不多时,便有人探出头来问道:“来者何人,怎不报上姓名?”
    萧琮微愣,才发现这看门人有些面生,抱拳道:“朗月楼萧琮又来求见。”
    那人初来乍到,不识得她的容貌,却也听过威名赫赫的朗月楼楼主姓甚名谁,此时将“萧琮”两个字反复念叨几次,蓦地省了过来,瞪着眼睛叫道:“你你……你就是朗月楼的……”
    萧琮点头道:“正是在下,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不等她说完,却见对方脸色大变,忽然拔腿飞奔进去,连声大呼道:“大事不好,敌人打过来了!”
    不消片刻,院中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大门猛然开启,百余人手持刀剑兵刃鱼贯而出,将兀自发怔的两人团团围住。
    看门人指着萧琮道:“就是她,自称是朗月楼楼主萧琮!”
    众人原本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冲出门来见是萧琮和萧七两人,顿时斗志全无,好生无趣似的哄了一声,打着哈欠收起兵器,陆续退了回去,只留下二三十人或站或蹲在台阶上瞧热闹。
    这些人出身各不相同,三教九流皆有,月前靠着几手拳脚骑射的功夫被冷寂云看中,陆续收入门中,这刚刚建立起的小门派才稍稍成了气候。
    谁知脚跟还未站稳,朗月楼的兵马便好似尖刀一般直插北方,势力范围一路向北推进,直打到自家门前来。江湖传闻,朗月楼新上任的萧楼主比符青还要野心博大,势必一举扫平异己,统一江北。
    众人不免担忧起来,纷纷向冷寂云献策,不如趁此良机投奔萧琮,往后若有朗月楼做靠山,除血阁之外还有何惧?
    冷寂云不为所动,整整半个月过去,这场在所有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役也并未打响。朗月楼势不能挡的北伐之举就此中止,甚至规规矩矩地驻扎在百尺开外,毫无兴兵之意。
    众人心中狐疑,便又生猜测:萧琮此举其实另有深意,打算利用她们作为屏障,挡住北面龙棠山的攻击,以便休养生息,整兵再战,这用心真是好不歹毒!
    然而不出三日,对方竟然将兵线一路铺开,绕着紫煞分堂的旧址连设数个堂口,布置重兵。
    冷寂云手下众人顿时醒悟,这是要将她们重重包围,困死在此处啊。却不曾想到,萧琮所建立的坚实壁垒,把原本孤立无援的紫煞分堂牢牢护在当中,彻底切断了血阁来袭的通路。
    第二日,萧大楼主亲自登门,投帖拜见。
    众人心中顿时凉透半截,满以为在劫难逃,人人做好了血战死守的准备。
    谁知她们公子恁地好本领,不出三十招便把强敌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了回去。
    隔日,萧大楼主又来投帖拜见,众人列阵门外,还未及拼杀起来,公子又施展出几手高超功夫,照样将对方辇回老家。
    此后,萧大楼主隔三差五便来拜访,众人渐渐瞧出不妥,多方打听起来,方知两人本是夫妻。她们一面在心里埋怨被戏耍了许久,一面乐得看戏,暗想道,名震天下的萧楼主原来也怕夫郎。
    久而久之,冷寂云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萧琮次次登门,次次吃了闭门羹回去,次数多了,也知道要改变战术,跟他软磨硬泡起来,今日带着萧七过来,便打定了见不到人不罢休的主意。
    谁知那看门人偏是新来的,不知个中曲折,听萧琮自报家门,只道是朗月楼一番厉兵秣马之后,总算找上门来,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还多。
    这时,靠在门边的一人笑嘻嘻道:“公子的脾气萧楼主也知道,还是快回去吧。”
    “你只管进去通报就是。”萧琮反手从马背上拎起袋干粮,提着晃了晃,“今天要是见不着他,我就干脆不走了,晚上在你们门前生火做饭,洗脸睡觉。”
    萧七跟着举起两只山鸡,嘴里嘟囔道:“我这还有刚打的野味,等会儿烤来吃。”
    对方哭笑不得,按着脑门儿说:“您堂堂朗月楼的楼主,怎么还跟我们这些人耍起无赖了。”
    萧琮跳下马来,和她们一样盘着腿坐在台阶上,感慨道:“楼主也是人,夫郎离家出走也要独守空房啊。但凡能把人哄回去,摆正经管用就摆正经,耍无赖管用就耍无赖咯。”
    众人哄堂大笑,见她一点架子也没有,都围坐过来打趣道:“萧楼主独守空房的滋味如何?”
    “苦啊。”萧琮叹了口气,叫萧七把带来的美酒分与她们,边喝边聊,“大家都是女人,必定明白我的难处,谁家夫妻还没有闹别扭的时候?可我一日日往这跑,连他的面也见不到,更拿不准他的心思,只有靠各位姐妹帮我了。”
    听她张口闭口以姐妹相称,众人心里都是受用,嘴上却道:“小的们有心相帮,可惜手里捧着公子给的饭碗,可不敢做吃里扒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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