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我在刚刚要说话,他不紧不慢的打断:“更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一味用暴戾手段,一时可以树立威信,对殿下的声誉却是极为有害的。”
    顾我在不客气的打断他:“周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乱民之口,不让他们闭上,难道还要任由他们蛊惑叫嚣不成。再说陛下的声誉,天家之事,难道也是任由无知庸人可以任意品评才是?”
    他转身向着太子一揖:“殿下,昨日马市捉到两个匪人,他们牵了一匹卑衍马,经过查实,正是敬候小公子的良驹。微臣等顺藤摸瓜,捉了一窝土匪出来,这帮人盘踞在孤幸山林里,专门选择孤身的女客下手,实在可恶至极。倘若不是昨日擒获,不知道多少女客就此遭手。”
    阿锦的手微微一颤,不由得转头去看宁卿,她稳稳的拿着托盘,吹着头,只能看到形态美好的脖子——太子将喝了两口的甜品竟又放到了她的托盘里,却没有挥手让她退下,她便只能保持这个动作停在那里。
    “哦。”太子刚刚要说话,却见周大人似乎马上便要站起谏言的模样,不由压回喉咙里的话:“今日姑母请客,只说这些无趣的事情,倒是显得我们不近情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我在,他便坐下来,这个周大人处理政事是个好手,就是有那么些迂腐,要不是是皇后力荐给他的谋臣,太子真是和他对不上脾气。
    周大人顿了一下,也坐了下来,不过出去方便一趟,这个顾我在又开始大放厥词,撺掇太子做些糊涂事,真是不省心。他正在不爽,顾我在偏偏遥遥向他敬酒,周大人顿时火气呼啦啦网上蹿,将杯子一下放在了案几上,面如寒霜。顾我在尴尬的笑了笑,仰头将酒一干而尽。
    太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对周大人的不满更大了。
    他收回余光的瞬间,正好看见宁卿端着的甜点,里面的碎冰已经化了,化掉的冰水浸润着烘干的花朵,里面竟然开出一朵朵小小的鹅骨花来,嫩黄而□□的模样,叫人无端端心生欢喜。
    “咦。”他伸手端起甜点,宁卿的托盘低了一低。
    “这甜品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此乃金风玉露。”宁卿恭敬回答,“原是将干花朵冻结在冰块中,化掉的过程,花朵吸满了水,便会盛放。雕虫小技,入不得太子的贵眼。”
    “这倒是有意思。”太子嘴角扬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抬起头来。”
    宁卿缓缓抬头,一双恭敬而规矩的眼睛半垂,掩去了大部分的风采,只有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庞,和眼前的舞姬相比,更是平凡无奇毫不出彩。他便有些失望,挥手道:“甜品还行,下去吧。”
    “是。”宁卿恭敬一礼,进退有礼,长公主远远看见,问了阿锦一句什么,她便伶俐的俯身在长公主身旁说着什么,长公主缓缓点头,看着宁卿的脸上多了几分满意。
    刚刚退了两步,忽听得旁边一个声音:“且慢。”却是慕容恪。
    宁卿没来由心头一紧:不会吧,模样变得这么多,声音也是可以压低的,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应该不会认出来才是。
    慕容恪向阳邑长公主道:“姑母,侄儿回来长安这些日子,可是好久没有吃过好东西了,这小厨娘做的甜品着实对我胃口,不知道姑母是不是愿意割爱。”
    不是吧。宁卿面色沉静的跪在原地,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外表平静无波,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阳邑倒是意外:“老四你也喜欢吃甜品。”
    “姑母知道,母后为了择了一门婚事,正是敬候府里的千金,听说她甚是爱甜食,所以小侄——”
    “所以,你就从我这里要人,好去讨好你那个美娇娘。”阳邑笑道,“也不是姑母舍不得,只是要找这么一个合适的小厨娘,还真是不容易,姑母以前不吃甜品,可是这小厨娘做的东西委实对我胃口。”
    “姑母若是舍不得,小侄儿借去一两月教好了府里的厨娘再还回可好?”
    “这……”阳邑却不想这老四这般执着,刚刚她听阿锦说这丫头不仅厨艺好,还会些防身功夫,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且老四到底不比太子,那个敬候这一代也并不是多么烜赫的存在,她不是特别想要卖这个面子。
    太子打着哈哈:“老四,你看姑母好容易有个上心的人儿,你偏要巴巴来讨,真要讨好你那未过门的媳妇,不如让你的厨娘到姑母这里来学一学厨艺。”
    阳邑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这小厨娘教了好徒儿出来,到时候任由老四带走就是。”
    阿锦有点可惜的看了宁卿一眼,跟着四王爷倒是个不错的出路,现在他府里就一个未过门的王妃,听说还是个好脾气的,以后必定不会受什么大罪,哪里像那些送到别处去的,荆棘刀山,都得上。
    声乐生又起,她规规矩矩的退下去,这件事便这么揭过去,宁卿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退到纱帘后面,她看见慕容恪正在远远向着博冠宽袍的太子敬酒,眼睛却似无意的扫了她的方向一眼。
    应该不会认出来吧。
    宴会散了,太子留在长公主府里补了一个午睡,献乐的一个舞姬在旁随侍,不多时,里面便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慕容恪出门的时候月尧立刻迎上来,将一件斗篷盖在他肩上,他伸手挡住:“寒风已过,别捂的过头了。”
    顾我在走在后面,出来冲慕容恪拱了拱手,两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王爷回府吗?”月尧紧随慕容恪翻身上马。
    “有个人你找人帮我盯着。”他轻轻晃了晃头,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少了几分阴霾,让月尧一瞬间的失神。
    慕容恪的眼睛眯起,显出猎人般的狡黠:“盯紧了,一旦她出来,什么也别说,先悄悄绑了来。”
    那脖子上的海棠花,他是不会认错的。他忽的想起她挣扎的模样,那纤细的脚踝,那倔犟而又娇艳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发热,不由得伸手松了松衣襟。
    月尧在弄清是谁之后倒是一瞬间的失落,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阳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她轻声问:“可是,如果不是她,错了呢。”
    慕容恪扬起一边嘴角:“不会错。就算错了——也无妨,杀了便是。”
    他轻轻嘀咕:她这面具是在怎么做的呢,以往见到能人做出来的,总也没有那般自然。
    这样直到过了足足四日,月尧派出的人才看到那个小厨娘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出了府,刚刚走了没多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又跟了上去,三人有说有笑,一路径直往卖胭脂水粉的香云街走去。
    那丫鬟还拿了一张纸条,一边点着一边同小厨娘说话,两个暗桩跟了大半条街也没有动手的机会,眼看他们就要买完了。
    一个暗哨咬咬牙,豁出去了:“你,去把她们的包袱抢了。”
    于是,片刻后,香云街先是响起一声尖叫,然后便是一片混乱,那个暗哨本想趁着大家注意力被抢包袱的人吸引,直接用手帕捂了宁卿走,却没想到,她是第一个跟着抢包袱的人跑出去的人,两人很快蹿进了前面的小巷子,暗哨气的一跺脚,连忙也跟着跑了进去。
    长安的街道四通八达,巷子更是如此,七绕八绕便失去了方向,哪里还能看到两人的身影,暗哨气喘吁吁的停下脚,前后左右都是路,他擦把汗,选了一条追了过去。
    眼看他已经消失在尽头,宁卿才拎着那个被打的半死的抢包袱的人出来,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拎着那人:“看来,你们另有目的啊。说!干嘛来的?”
    抢匪不吭一声。
    宁卿也不含糊,伸手在身后的墙上一摸,抠到一块略微有些凸出的墙组砖,两根指头一夹,便将那砖头生生夹了出来。
    “不说是吧?”她笑眯眯的威胁,“那也成。要么,我就用这块砖头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要么,我就用这两根指头——”她伸手在抢匪下~身一比,那抢匪立刻缩了一缩。
    “一个没有牙齿的侍卫,或者一个没有子孙根的男人,好像都不是那么好。你想想,你要是说了,然后我把你放了,你回头就说根本没有碰到我,谁知道,多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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