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交响乐团都会拥有自己的音乐总监和首席指挥,通常情况下,这两个职位都会是同一个人担任。比如说闵琛,他就是柏林爱乐乐团的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法勒大师也是如此。
    但是在维也纳交响乐团,它的首席指挥确实是埃弗拉大师,但是它的音乐总监却是卡罗琳女士。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卡罗琳拥有质疑埃弗拉先生的权利,而当这两个乐团最有分量的人开口的时候,一旁的贾思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只见埃弗拉大师神情严肃地反问:“卡罗琳,你真的想将小七收入我们乐团?”
    卡罗琳非常肯定地回答:“当然!既然他拥有最强的实力,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招收他进来?埃弗拉,你不会是认为戚暮的年龄太小了吧?你不是最喜欢年轻人了吗,咱们乐团成员的平均年龄都已经到32岁的程度了,你就不要在意‘戚暮的年龄太小’这个问题了。”
    闻言,埃弗拉摇摇头,解释道:“不,卡罗琳……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就拒绝小七。不过,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成为我们乐团的副首席的。”顿了顿,埃弗拉大师又道:“里德在电话里希望我能够公平公正,那我老实承认,他的学生确实是最优秀的。但是……如果真的收了小七作为副首席,那么……”
    “这就是对我的乐团不公正!”
    这话让戚暮也是倏地怔住,而卡罗琳则更是惊讶到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埃弗拉先生叹了声气,转首看向了舞台上的戚暮,道:“小七,我承认你拥有很出色的实力,但是正是因为你的实力太优秀,我反而不能接受你。你认为……一个乐团,需要一个能压制住首席的副首席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贾思科干咳了两声。
    埃弗拉先生直接斜了他一眼:“咳嗽什么?你觉得你是能演奏出超过戚暮的《恰空》呢?还是觉得你能演奏出一首精彩出色的《精灵之舞》?”
    youtube上的视频早已在整个欧洲古典音乐界传遍了,埃弗拉先生还不至于古板到拒绝新鲜事物的程度,因此他自然也是听过戚暮在英雄广场表演的那首《精灵之舞》的。
    当然,就算他没有看过,阿卡得大师也经常在他们私下交流的时候炫耀自家徒弟的精湛技巧,让埃弗拉先生就是想不看那个视频、都不行。
    面对埃弗拉大师的质问,贾思科黑黑的脸庞红了一些,他撇了嘴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埃弗拉先生你就损我吧。”说着,他目光不善地扫了戚暮一眼。
    贾思科又不是圣人,埃弗拉先生拿他来夸奖戚暮,他自然是嫉妒的。况且他的心胸从来也不宽广,就凭他刚才的那一眼,戚暮也认定了——
    就算自己以后真的有机会到了维交,恐怕贾思科也至少会无视他半年了。
    埃弗拉先生叹气道:“总而言之,小七,我不希望我的乐团里拥有一个超越首席的副首席。而贾思科这家伙虽然人品差了点,但是水平还是非常不错的,我并没有要换掉他的打算……”
    “喂喂,埃弗拉,认识十几年了,有你这么损我的吗!”
    埃弗拉先生完全不理会一旁干叫的黑胖子,继续说:“所以小七,就像你的老师认为的一样,你并不适合做一个乐团的副首席……即使是一个小乐团的首席,也比一个大乐团的副首席更适合你。”
    对于这样的拒绝理由,戚暮真是连一点怒气都无法涌起。他十分有礼貌地接受了埃弗拉先生的道歉,也收到了来自贾思科的无数个白眼,以及卡罗琳女士歉意的拥抱。
    但是在他即将离开舞台的时候,戚暮脚下的步子却倏地一滞,俊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好奇的笑容来,他轻声问道:“对了,埃弗拉先生……刚才您说,似乎有人在我之前也表演了这首《恰空》,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是谁和我这么有缘分吗?”
    没等埃弗拉先生开口,贾思科冷笑道:“他叫罗遇森,是我们乐团第二小提琴组的副首席。水平很一般,在小提琴技巧上还算过得去,没想到演奏这种纯感情的曲子,竟然那么一塌糊涂。”
    埃弗拉先生睨了贾思科一眼,叹气道:“虽然我很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揭自家乐团的短,但是……贾思科刚才说的没错,当罗的《恰空》和小七你的形成对比后,我原本以为他演奏的只是一份烂泥,但我现在却觉得……嗯,一坨狗屎,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水平了。”
    “一坨狗屎”的形容,让卡罗琳和贾思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而戚暮则是微微眯了眸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清挺地眉头微蹙,语气诧异地问道:“既然……这位罗先生的实力如此不够,那为什么他还能成为维交的第二小提琴组副首席呢?”
    这话让卡罗琳和贾思科的笑声戛然而止,一直等到戚暮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排练室后,他们才呆愣地回过神来。
    卡罗琳转身看向埃弗拉大师,疑惑地问道:“埃弗拉,刚才那个戚暮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罗的水平和现在的乐团确实有点不衬了,我记得你去年也似乎动了想辞退他的心思,怎么现在还一直让他担任二组的副首席?”
    面对卡罗琳的疑问,埃弗拉先生为难地叹气道:“卡罗琳,你应该知道陆和罗的关系的吧?去年我在犹豫是否要和罗续约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那件悲剧,罗来找我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担心再给他一个打击……这个人恐怕这辈子就无法站起来了。”
    埃弗拉大师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在“爱才”这一点上,可能甚至比多伦萨大师更为执着。从维交成员的平均年龄上就可以发现,他非常喜欢年轻的乐手,认为他们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提到陆子文的意外,卡罗琳也只得放弃这件事,不再开口。
    倒是一旁的贾思科阴阳怪气地说道:“失魂落魄?哦,埃弗拉先生,你和我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罗遇森吗?我怎么觉得……当初陆的死因,真的是疑点多多啊。”
    卡罗琳立即呵斥道:“贾思科!这种事情你不要胡说!”
    “我有胡说吗?!”被埃弗拉先生损了半天的贾思科忍不住地坐直了,大声道:“你们随便去问乐团的任何一个成员,他们谁敢说自己没有在心底怀疑过陆子文的真实死因?!谁知道当年那两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罗遇森说他真的在陆子文发病前就走了,你们也就信了?!”
    “可是……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啊。”卡罗琳女士的声音带了点不自信。
    贾思科却是嘲讽地一笑:“那些警察啊……谁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静的排练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宁静,过了许久,这个黑胖子低头叹了声气,语气温和地说:“抱歉,埃弗拉,卡罗琳……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了。我真的很不喜欢罗遇森那个家伙,我总觉得……他的笑容太虚伪了。”
    卡罗琳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贾思科,你这种暴躁的脾气最好改一改,刚才你嫉妒到发青的眼睛,似乎就要把人家戚暮给撕成两半了。”
    贾思科撇了嘴,不再说话。
    就在下一个报名者即将进入排练室的时候,倒是一直沉默着的埃弗拉先生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就连你都觉得,去年的那件事很可疑吗,贾思科?”
    闻言,贾思科浑身一僵,他惊讶地转首看向埃弗拉先生,只见后者正眉头紧锁地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没等他开口询问,下一个报名者已经拎着小提琴进入了排练室。
    维交的副首席招募会……还在继续。
    有的事情,只要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那就会慢慢地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而戚暮,只需要在一旁为其施肥浇水,一切就必然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而他现在已经有了时间和机会……
    推动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戚暮离开维交总部的时候,才不过刚刚傍晚。
    戚暮拎着自己的琴盒,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很快就到了兰斯大师的房子楼下。他在维也纳实在是方便太多,就连哪个路口应该转哪号线,都已然铭记于心。
    而当戚暮到了兰斯大师家中时,这位脾气温和的大师正亲手烹饪着今晚的菜肴。戚暮见对方熟练地将一块肉汁横流的牛排从锅中翻起,他赶紧地拿盘子接了过去。
    兰斯先生微微一笑,两人很快将晚餐处理上桌。
    等到这一餐美味丰盛的晚餐结束时,绅士有礼的兰斯大师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嘴边的残渣。
    如果是和阿卡得教授吃这一餐,戚暮必然可以见到无数的巧克力堆满了餐桌;如果是和法勒大师吃这一餐,席间必然会受到对方的关切询问。
    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兰斯先生是一位遵守保守礼仪的绅士,直到餐桌上的碗碟都被收走以后,他才带戚暮到了自己的琴房。
    那琴房里放置着一架简单的立式钢琴,房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开了一扇窗,正对着街口,将窗纱拉开后可以见着维也纳美丽迷人的夜景。
    “小七,自从上次听了你在巴黎的那场音乐会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你的小提琴了。”
    兰斯大师将自己的琴架提到了房间中间,然后将两份琴谱叠着放在了上面,道:“上次你在这间琴房里,演奏了一首《e小调》和一首《魔鬼的颤音》,我虽然不是你的老师,但是……我很想再听听看,如果你现在再演奏这两首曲子,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戚暮抬眸看着那琴架上的两份琴谱,然后微笑着看向兰斯大师:“兰斯先生,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关心,我很荣幸有这个机会能再次演奏这两首曲子给您听。”
    闻言,兰斯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一首悠扬轻缓的《e小调协奏曲》便在小小的琴房内响起。
    那声音仿佛是在低声吟唱,音色开朗明阔,让兰斯大师也不由得抿唇微笑,目露赞赏。
    当《e小调》结束后,戚暮并没有立即停下,而是用了一段很短的华彩,直接将这首曲子引到了《魔鬼的颤音》。
    两首风格迥异的乐曲就这么娴熟自然的连接在了一起,让兰斯大师也不由地惊诧起来,对这位出色的青年报以笑容。
    演奏这两首曲子的时候,戚暮并没有看谱。
    很多音乐家都会在演出前将要演奏的曲子练习多日,保证能够更好地表现和记忆。
    但是……也总有些意外。比如说闵琛连总谱都不需要看,因为他优秀的耳力直接为他记住了这份声音;而戚暮则是上辈子通过长时间的机械记忆强化了自己的记忆力,让他可以记住长长的谱子。
    如果说是一些比较晦涩的曲子,戚暮可能还需要临时看看谱,但如果是《e小调》和《魔鬼的颤音》这种已经深刻入骨子里的曲子,他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两首曲子结束,兰斯大师高声赞扬了一句“bravo”,作为在场唯一的观众,他给这个优秀卓越的演奏者送去了最热烈的掌声。
    “半年不见,再次听到你的这两首曲子,小七……我真的很高兴你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兰斯先生坐在单人沙发上,道:“半年前我听着你的音乐,我仿佛感受到你隐藏在音乐背后的轻微攻击性,但是现在我却只能感受到一种……嗯,愉悦。”
    “愉悦”这个形容让戚暮倏地一怔,他下意识地问道:“兰斯先生,您说……愉悦?”
    兰斯大师笑着颔首,解释道:“小七,你要相信,一个人的心境会随着他的际遇的变化而改变。半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已经很不一样了,比如……你谈恋爱了吗,小七?”
    红色刷的一下从青年的耳根窜到了他的脸颊,白皙精致的面容被粉色给席卷住,戚暮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兰斯……兰斯先生,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见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兰斯先生也已经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了。他隐晦地笑了笑,然后说:“你的琴声里带着只有爱情才能带来的喜悦,小七,我想……她一定是位很可爱的女士吧?是在巴黎认识的吗?”
    戚暮:“……”
    “哦,小七,虽然我不是你的老师,但是如果你愿意将你可爱的小女朋友带过来给我看一看,我也是非常乐意的。”
    戚暮:“……”
    正在柏林泰戈尔机场准备登机飞往伦敦的闵琛,忽然眼皮一跳。
    丹尼尔拿着一个小包,惊讶地问道:“嘿闵,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可爱的小女朋友”闵琛微微颔首,接着迈了步子直接登上了飞机。
    深邃漆黑的夜幕下,无数的星光闪烁璀璨,将整个欧洲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夜空之下。一架银白色的飞机从柏林开往了伦敦,一个清俊漂亮的青年也拿着琴盒走出了公寓小楼。
    戚暮正在打电话,在说了一句“明天就寄出去吧”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不过片刻,他还没将手机收起来,便收到了某个男人的短信。上面只有五个简单的字,却让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闵琛:【我到伦敦了。】
    想了想,戚暮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给对方回复:【刚到?过几天就要开始巡演了,记得早点休息。】想了想,戚暮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今天我去参加了一个乐团的招募会。】等了大约五分钟,戚暮并没有等到对方的信息,反而直接等来了一通电话。微微诧异了一会儿,他便按下了接听键:“闵琛?”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戚暮似乎能听到许多人正在商量着在睡觉前,今晚该去哪儿娱乐一下。丹尼尔也在高喊“嘿先把房卡领走,你们这群小混蛋”,但是在这些杂乱的背景声中,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却仿佛破开万物,直直地传入戚暮的耳中。
    “去哪一个乐团面试了?”
    戚暮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下了地铁口。“维也纳交响乐团。他们在应聘副首席,所以我就去试了一下。不过……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闵琛那边忽然停了一瞬。他似乎在行走,等背景声不再那么嘈杂的时候,他才轻轻叹了一声气,语气肯定地道:“你是第一名。”
    地下铁里吹来的萧瑟秋风让戚暮忍不住地紧了紧大衣,他无奈地笑道:“被你猜中了,维交的首席指挥埃弗拉先生承认,我是招募会上的第一名,虽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戚暮刷了地铁卡,只听对方犹豫着问道:“你不想去维交?”
    戚暮轻轻摇首:“我对去那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是,埃弗拉先生拒绝了我的应聘。”想到当时自己站在舞台上无奈的模样,戚暮眸子一眯,添油加醋地说道:“埃弗拉先生说,他绝对不可能录取我作为维交的副首席的。嗯,我当时很伤心,现在你该安慰我了。”
    一下子木讷住的闵琛:“……”
    过了半晌,戚暮自个儿倒是忍不住地笑了:“好了好了,我骗你的,埃弗拉先生是认为我的水平已经超越了维交的首席贾思科,他不可能招收一个比首席出色的副首席。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进维交,所以就这样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要伤心。”
    戚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怔了许久,直到一辆地铁从他的面前开过的时候,他也没有回过神来。良久,他才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低声问道:“我有伤心吗?”
    闵琛低醇磁性的声音传来:“你有。”
    忍不住地抬首看向地铁站里闪亮辉煌的灯光,戚暮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我真的……有伤心吗?”
    阿卡得大师从来没有说错,在这个“最糟糕”的时代,一位优秀出色的小提琴手往往正是因为他太过卓越,反而会遇上人生最大的难题。在这样的时代里,稍微平凡一些,或许才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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