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见过三哥。”肖祈见肖墨朝自己走来,便拱手一伏。
    “九弟,听闻你昨儿个风热昏迷,怎么醒来也不好好休息?”肖墨语气里似有责怪,面上却云淡风轻得仿佛兰台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三哥,臣弟很好,那点风热不碍事,都是沈大海在那儿大惊小怪。害三哥担心了,臣弟这身子躺久了啊,乏力得很。这不便想出来透透气么。”
    “是是是,都是奴才的错。”沈大海在旁边连打哈哈。
    “参见九殿下。”卫南白随后也过来了,朝肖祈屈膝行礼。
    肖祈却恍若不见,径直路过他,和肖墨一路说说笑笑走去兰台。
    秦默和沈大海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本欲说什么,却被卫南白抬眸一看,用眼神制止。
    过了许久,直到肖墨暗示肖祈卫南白还行着礼,他才好像想起还有个人在兰台外头半跪着。他看都没看,只是摆了摆手,假惺惺地朝不远处的卫南白喊道:“哎呀,卫翁主,你看我这一病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对不住了,你赶紧起来回去吧,本殿下就不送了。”
    “谢殿下恩典。”卫南白跪了许久,连唇色都微微发白,闻言便又是一伏,低声应道。秦默见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他,二人这才慢慢离开。
    路上,秦默忍不住忿忿不平道:“这肖祈一看便是故意给主子难堪,主子为何要忍?!属下实在是看不下去……”
    “秦默。”卫南白轻声打断,见四下无人便心安了半分,冲他无奈地笑了笑:“九殿下,这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什么?”秦默愣住。他家主子是被整疯了吗?这肖祈故意让他在烈日下行礼,半天不让他起来,这是为了他好?简直闻所未闻,荒谬极了!
    “秦默,这兰台离丽正殿颇远,又是在御花园深处。”卫南白淡淡地说道:“他这匆匆而来,你当真是偶然么?”
    “主子……”
    “若他护着我,我势必会成为别人掣肘他的一大弱点。”长叹一声,卫南白的眼中似有悲悯:“你忘记长安城外的刺客了吗?肖祈为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这险中护我们平安呐!”
    秦默听了,顿时沉默不语,尔后向卫南白重重跪下:“请主子恕罪,是属下错怪九殿下了。”
    卫南白不忍地摇头,摆手让秦默起身,自己则偏头看向兰台那模糊的身影。
    宫里多少虎狼正盯着他们,恨不得把他们啃噬得一干而净。
    这生存之艰,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何况现在大皇子出征北戎,宫里头便再也没有人护着肖祈。只有他孤身一人夙夜周旋,难为他在保全自己的时候,还要这样眷顾着他。
    秦默看见卫南白望着满园的牡丹苦涩地笑了笑,难免担忧:“主子,您别担心。九殿下心里头有您,而您还有属下们护着您,往后总归能平安过去的。”
    想起适才皇后的话,郁色顿时溢满那双黑瞳,卫南白勉强一笑:“秦默啊,恐怕往后我们在这丽正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早已料到皇后不会坐以待毙,这杜云竹一事绝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这样就把这烫手的山芋,又送回了丽正殿。而因为他前些日子的安排,这杜云竹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这日后……
    实在是水远山长,荆棘塞途,步履维艰啊!
    ~※~※~※~
    肖祈刚回到丽正殿,便见到白芷早已候在里头。
    沈大海等人早已经被他屏退,他坐在软榻上,沉声问道:“我让你查的,可是有消息了?”
    “回殿下的话,那断袖所用布料名为天香绫绢,乃卫国锦夫人亲手所制。天香绫绢,轻如蝉翼,薄如晨雾,色泽光亮,仅供卫国公府用。民间据传,这天香绫绢所制的衣物可千年不腐,但除了卫国公府之人,外人是千金难求。(注21,22,23)”
    闻言,肖祈瞳孔紧缩,静寂片刻后轻声问道:“白芷,这天香绫绢,除了锦夫人,可还有别人能制?”
    白芷轻轻摇头:“据属下探查,有此衣饰者,必是卫国公府里头金贵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肖祈的手一紧,沉吟良久:“我都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属下先行告退。”
    白芷走后,肖祈的心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惊疑不定。他缓缓起身,走到镂花窗旁,外头稀薄的日光透着窗映了进来,可身子还是冷的。他怔怔地听着院子里头呼啸的风声,竟失神立在那儿,久久无言。
    怎么可能?这斋月楼的楼主月云生……竟是卫国公府里头的人?
    肖祈愈想愈惊心,不由眉头紧皱,忽然想起那日无意间发现的,卫南白肩头晕开的淡淡血色,顿时脸色微白,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月云生和卫南白怎么会有联系,这……这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了!
    他越想越骨寒毛竖,脑中竟猛地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难不成这月云生便是卫……不!他强迫自己很快又否决掉这个猜想。
    这毫无疑问,月云生乃是武艺高强的男子,而卫南白却是久居深闺的女子,两人从身形到声音都不一样。
    可是……肖祈望着殿里那盛放的扶桑,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又实在是太难让人信服。依着这线索来看,不管如何,月云生与卫南白之间都必定存在有某种关系。
    良久之后,肖祈从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他这样想着想着,当下便差人把青萝找来,一一仔细吩咐下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古来有云,这真真假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月云生和卫南白,这是也不是,试他一试,便可得知了!
    第16章 【一四】 月事不调,设局试探
    长安郊外的汤山,向来都是百越皇族固定拜访的皇家温泉行宫。从皇宫出发,宫里这一行百来名女眷,浩浩荡荡数十步辇,顿时把整个汤山围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初春时节,从这汤山放眼望去,山野之间一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让人心旷神怡。
    但卫南白自到了汤山后便心神不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缠绕多日内心的郁结,让他看起来,眉目间都是散不开的抑郁不安。
    “主子,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杨嬷嬷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特意诏你过去一同到福泽泉泡汤。”秦默看着正闭眼休憩的卫南白,低声说道。
    卫南白闻言眼皮一跳,摆摆手让帮他松骨的冬梅退到一旁:“皇后娘娘都喊了谁?”
    “李贵妃,丽贵嫔,淑贵妃还有近来几个皇上跟前得宠的娘娘,还有……杜云竹。”
    秦默话音才落,卫南白的脸色微变,薄唇轻轻抿起。
    杜云竹,杜云竹……皇后他们还真是动作迅速,头两天才下的旨意,今天便把人给带过来了。看这架势,这杜云竹是无论如何都要被她们塞到丽正殿里头了。
    “主子。”一旁的春桃在这路上已经纠结了好些时候,此刻直直的盯着卫南白,忍不住问道:“您真要跟那些娘娘小主们一起……浸温泉么?”
    卫南白眉心一跳,虽知此事无可避免,但莹白的耳尖还是红了少许。
    “主子待我们好,你就这样没大没小的吗?春桃,主子的事何时轮到你过问了?”冬梅见卫南白神色尴尬,抬手就敲了一下春桃的脑门。
    “冬梅姐姐。”春桃捂着脑门,嘟起嘴巴:“我这不是担心主子么,毕竟……毕竟这……这温泉里都是女眷啊!”
    “……”
    想到自家主子一个大男人,可能要去和女眷泡温泉。这一大屋子里的人,此刻都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咳咳……”卫南白清了清嗓子,掩去眼中的尴尬之色:“冬梅,你与我去皇后娘娘那儿走一趟吧。我得寻个由头,把这事给推掉才好。”
    “是,主子。”冬梅才应了一声,秋菊就行色匆匆的从外头进来了。
    “主子,主子……”秋菊这一路走得急,停下后不由气喘吁吁:“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们已经到了福泽泉,女眷都到齐了,现下就等着您过去!”
    “……什么?”卫南白才起身,听了竟半天僵着身子没动。
    “主子,您看这下该怎么办?”冬梅听了也有点着急,“那……那福泽泉里可都是女眷,您就算只是进去推脱谢罪,这进去也……一池的女眷也……也不是个事儿啊!”
    卫南白无力地揉了揉额头,内心不免也有点焦躁,没想到皇后他们一行人竟去的这么快。
    “主子,皇后娘娘又托人传话来了,让您收拾收拾便赶紧过去。”站在门外头候着的秦默,此时平白又给屋内的众人添堵心。
    当下,整个殿里,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儿地瞅着卫南白,等他想办法。
    卫南白愣了愣,尔后强作镇定。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冬梅,你现在速速去请容神医来这里。”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冬梅领命后立刻快步出去。
    随后,卫南白在软榻上慢慢坐下来,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秋菊二人,半天也难以启唇。
    “主子,您可是有吩咐?”旁边的秋菊察言观色,见状便主动问道。
    向来果决的卫南白竟略显别扭,辗转几回后,他终于招手让秋菊他们过来,低声问道:“夏荷今儿个的身子,是不方便么?”
    春桃听了,立刻说道:“主子好生厉害,没错,夏荷姐姐的月事来……”
    “春桃!”秋菊的脸一红,轻斥:“你都在主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奴婢……”春桃险险住了嘴巴,白皙的脸通红一片:“春桃失言,请主子责罚。”
    “无碍,你起来吧。”卫南白向来清冷的脸,此时也泛着淡淡的红潮。他微叹一声,对众人道:“今天,我还得让你们一起来,演这出以伪谤真的戏。”
    “谨遵主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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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祈面色古怪地盯着青萝:“月事不调?”
    “回现下,确实如此。”青萝点头:“皇后娘娘后来还派杨嬷嬷去看了卫翁主,卫翁主那时候躺在房里脸色苍白,疼痛难忍。皇后娘娘知晓后,还特意赐了许多活血祛瘀的药,嘱咐翁主不必忧心,好好休息。”
    肖祈怀疑地瞅着青萝:“太医院哪个太医看的诊?”
    “回主子的话,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医院院使李复仪大人,他亲自来给卫翁主看的诊。”
    肖祈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主子,您是觉着,这里头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哪里都不对劲极了!肖祈简直想当场咆哮。按照他后来的推断,这卫南白有六成把握就是月云生假扮的!可是,这李复仪一向都是皇后心腹,卫南白定是没有办法收买的,他也犯不着帮卫南白掩饰。
    “主子?”青萝看着肖祈变幻莫测的脸色,有点心惊胆颤。
    “李复仪是怎么看诊的?”肖祈越想越郁闷,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冷静下来:“细细的说,不要漏过细节。”
    “是,起先卫翁主请来了神医容启晟,等他诊脉过后,才派身边的冬梅去回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后,非常忧心,立刻派太医院的李复仪去给卫翁主看病。李大人给卫翁主会诊后说是翁主月事不调,需要好好静养几日。”
    “你可发现这其中,有什么可疑之处?”
    “青萝一直看着,并无不妥。的确是李复仪大人亲自把的脉。”
    听罢,肖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容启晟又是做什么来的?”
    “听伺候的宫女说,卫翁主原本想带病去福泽泉,但还是担心有不妥,便先喊容神医过来看一看。等弄明白了,再去回的皇后娘娘。”
    这么听来,似乎并无不对。但肖祈不知为何总有种直觉,卫南白定是做了些什么!
    “青萝,你肯定,确确实实是李复仪亲自诊的脉?”
    青萝迟疑了一下,斟酌着小心答道:“是,但李复仪大人为了避嫌,用的是悬丝诊脉。”
    “悬丝诊脉。”肖祈眼中一亮,“原来如此,那边没错了!”
    “主子,这悬丝诊脉可有不妥?”
    肖祈闻言笑了笑:“若是这悬丝诊脉,那里头可作的文章便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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