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手往热毛巾里伸下:“不怪她,是我半夜觉得热,阿衡把炉子进气口关小了。”
    半夜怎么会热?
    谷雨的疑惑几乎写在脸上,看得卫嫤一阵脸红。昨夜账册整理完后,晏衡连夜还回去,她一个人钻被窝里有点冷。炉子生起来没多久他便回来了,有了人肉火炉,她又觉得热。咕哝了几句,依稀听到他趿拉鞋下床。
    早上他比她早起了那么会,就这一会她蹬了被子,手又凉了下来。
    对着谷雨,她决不能承认自己蹬了被子。自打处理完晏百户与周氏后,谷雨越来越有管家婆的趋势。唠唠叨叨且出发点全都是为她好,让她无奈之余又不忍反驳。
    “没事,对了帖子在哪?”
    换好衣裳卫嫤问道,谷雨从怀里掏出帖子来给她。
    卫嫤打开帖子,有点圆滚滚的字体映入眼帘,她一下想起了昨日出言化解尴尬,让她点《大闹天宫》的那位白胖夫人。
    字如其人,帖子上的字一笔一划都很丰满。黑色的墨汁,却让人觉得字迹白胖白胖的。
    里面字不多,大致就是说,她儿子后日抓周,恰好赶在大部队启程前往幽州前,所以想请大家一块过府热闹下。
    抓周……这种事凉州城的官家夫人肯定得去。
    “谷雨,你说钱夫人这帖子,到底是出自别人授意,还是……她自己的用意。”
    谷雨收起水盆:“帖子上说是什么事?”
    “叫我后日参加钱家哥儿的抓周宴。”
    谷雨昨日虽没跟着去楚刺史寿宴,但也听跟去的巴图说过,自家夫人被凉州大多数官家夫人联合起来挤兑了。虽然夫人轻松地还击回去,但她还是觉得夫人吃了大亏。至于那些人,好好地欺负她家夫人,临到头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钱家哥儿的抓周宴,钱夫人应该不至于拆自己台……吧。”
    说到最后谷雨有些不确定,按京城的逻辑来说,各家夫人想动手都是绵里藏针,算计算机再算计,九曲十八弯绝不让一般人看出来。
    但凉州这边不一样,连刺史夫人手段都那么直白。钱大人不过是一介同知,同知……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忘了。
    兴奋之下谷雨差点扔掉水盆:“夫人,我想起来了。”
    卫嫤好笑地看着她手中晃悠的水盆:“多大人了还一惊一乍,你想起什么大事?”
    “夫人,咱们来凉州城不久,凉州城中每个官姓什么我都不清楚,但我听说过钱同知。”
    边系着扣子,卫嫤边不紧不慢地问道:“听说他什么了?”
    “钱同知是个好人,不对,他是个好官。我听人说过,凉州城这些当官的,全都跟周千户一样,喜欢贪银子,用贪来的银子买小妾,只有钱同知不一样。不对,现在还多了一个大人,大人可比钱同知要好多了。”
    卫嫤扬起唇角,什么叫“跟周千户一样”,明明是后者跟前者学。贪银子买小妾……卫嫤想起昨晚费老大劲统计的账册,凉州官衙每年银子的流水大到吓死人。原来银子拦下来后,全都养了小妾。用小妾数量和质量来攀比,还真是够俗的,一点都没有创新精神。
    “阿衡自然是最好的。”
    卫嫤从不吝啬对晏衡的赞美。
    谷雨点头:“夫人说得是,大人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钱同知他不纳妾?”
    谷雨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说钱同知:“对,不过钱同知出名的原因不是他不纳妾,而是他对钱夫人的情谊。钱同知白手起家,早年钱夫人吃过很多苦,伤了身子于子嗣有些艰难,生下个姑娘后好多年肚子都没动静。钱大人步步高升后,钱老妇人曾相中一位官宦人家姑娘,想娶进来做平妻。仗着孝道,钱老妇人几乎将钱夫人逼上绝路,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给钱夫人灌□□。关键时刻还好钱大人醒悟,砸了药碗指天发誓这辈子不会纳妾。”
    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卫嫤沉吟,钱同知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如果他足够重视钱夫人,钱老夫人绝不敢做出灌儿媳妇毒药的事,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一个男人如果让妻子受老娘欺负,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不够重视妻子;第二,他是个连家庭都摆不平的窝囊废。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多数时候也是做妻子的太无用,遇到问题从不会动脑子想办法解决,只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盼着多年媳妇熬成婆。
    不过放在三妻四妾,甚至攀比纳妾的时代,钱同知这样的男人已经算不错。
    “谷雨你方才说,多年来钱夫人只生了一个姑娘。那这个办满月酒的哥儿,是钱家的长子?”
    谷雨想了想:“钱家并无姨娘,应该是钱夫人亲生的哥儿。夫人,钱家盼了这么多年才盼到这个儿子。就算有天大理由,为人母的钱夫人也不会搅和了自家儿子抓周宴。”
    谷雨说得有理,理了理手中帖子,简单的几行字,字迹却无比庄重,不难看出钱夫人写帖子时的用心。
    经历了千山万水才换来儿女双全的好日子,得多丧心病狂才用亲儿子抓周宴来作筏子。卫嫤相信,钱夫人不仅想办好抓周宴。甚至反过来,谁想破坏抓周宴,钱夫人绝对会找那人拼命。
    “后天,离现在还有两天。统共赴宴三次,每次都跟马贼在屁股后面追似得,急到不行。”
    谷雨骄傲道:“夫人才不怕马贼,再者前面两次宴会,哪次夫人不是最亮眼的。夫人这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卫嫤打趣她:“净拍马屁。”
    谷雨故作惊讶:“婢子说得可全都是事实,不信,夫人问大人。”
    大人?
    卫嫤朝门口看去,不知何时晏衡已经出现在那。背对着她,他手里踹着个暖炉,不断地在衣服上滚。袖子、肩膀,每一处可能碰到她的地方,他全都没放过。
    卧房内炉子已经彻底灭了,打开窗户透气,秋雨后的凉意袭来,却丝毫侵入不了卫嫤内心。
    “大人来了,那我先退下。”
    端着水盆谷雨眨眨眼,到门口时贴心地给两人关上房门。
    晏衡瞅了眼门口,放下暖炉走进来,疑惑地问道:“又有什么事要问我?”
    什么叫又……
    “阿嫤可是要寻郎中,手脚冰凉的话多点几个炉子。”
    他还记得避孕药那事,卫嫤心思有些复杂。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发髻被雨水打湿了,散碎的头发垂下来贴在额头上。方才一进门,他不说要个毛巾擦擦脸,先为着她冷暖去捂热手和衣裳。
    “没有要寻郎中,钱同知家哥儿后日抓周宴,方才钱夫人打发下人送帖子过来。我就随口感叹下,为何每次赴宴时间都这么赶。”
    “即便时间赶,阿嫤也能准备的不逊于人。昨日在前面,刺史大人还夸你贺礼准备的合适。”
    卫嫤面露无奈:“上次容易,有在柳家赏花宴上穿的衣裙,现成的打扮拿过来就用。但这次不行,我这边随便穿什么都无所谓,就是阿彤那里。”
    “阿嫤要带阿彤去?”
    卫嫤肯定地点头,顿了顿,还是缓缓跟他解释道:“我觉得从娘,我说的是阿衡娘,到阿彤,韦家养出来的姑娘都格外出色。娘那时候有圣旨在,她别无选择。但阿彤不一样,我盼着她能过得自在些。”
    阿嫤竟然是这么想的。
    晏衡颇为触动,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疑惑。过往三年的日日夜夜里,他常想着,如果娘活着时他能有这么成熟懂事,是不是她可以活得久一点。娶了阿嫤后,他虽然幸福,但心中仍有遗憾。如果娘活着能看到阿嫤就好了,她那么好一个人,连周氏都能处得来,肯定会喜欢阿嫤这么好的儿媳妇。
    到了酒泉后,阿嫤曾说攒够钱为娘在黄庙供奉金身,他也觉得这是弥补遗憾最好的方式。然而没想到,如今阿嫤又想出新的法子。娘曾经的遗憾,可以在韦家下一代姑娘身上弥补一些。
    “阿嫤……”
    看着她眼中青黑,晏衡心疼道:“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娶你或许错了。”
    这是什么节奏?
    “阿嫤实在是太好了,你心思这么灵巧,不论嫁给谁都会过得很好。但嫁给我,却只能跟来西北受苦。凉州城内甚至找不到间能拿出手的客栈,更别提像样的成衣铺子和首饰行。”
    原来是为这个,卫嫤把心收回去,沁凉的五指手缠在他手上,手指一根根从他指缝中绕过去,肆无忌惮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阿衡看我现在穿的什么、戴的什么?”
    不用看晏衡也知道,她素面朝天,穿着两人喂招时的练功服。练功服是在酒泉时乌兰妈妈帮忙做的,细棉布单色衣裳又肥又大。明明最简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飘逸的风情。
    “阿衡再想想,平日只要不出门,我在家都是什么打扮?”
    大手温暖的温度传来,卫嫤唇角笑容越来越浓:“阿衡笨死了,那些锦衣华服是面子上的事,是穿出去给别人看的。居家过日子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凉州城虽然不繁华,但这里的东西足够我用。凡事足够就好,超出来的都是多余的累赘。”
    见晏衡松一口气,卫嫤掏出帕子,给他擦擦额头。
    “看你,雨没彻底停,大半夜就忙着出去,头发都打湿了。衙门那边的事,可都收拾妥当?”
    晏衡神色间有些迟疑:“账册已经放回原处,不过我出来时,遇到了刺史大人?”
    卫嫤惊讶:“刺史大人?你被他看到了?”
    “说来也奇怪,当时我虽然已经离开账房,但昨夜刚下过雨,路上走回留下点鞋印。刺史大人只是跟我打个招呼,命看门的老伯洒扫庭院,然后没进府衙就走了。”
    “刺史大人反应好奇怪。”
    按理说他跟吴尚书穿一条裤子,晏衡拔了吴尚书在酒泉的势力,又身负皇上密旨,楚刺史应该防着他才对。
    卫嫤咬唇,余光看到钱夫人帖子,脑中灵光一闪:“阿衡方才说,昨日刺史大人陈赞我寿宴贺礼准备得好?”
    “确有此事。”
    卫嫤反问道:“可我准备的真的好么?”
    晏衡是靠战利品发家,虽然他们不缺银子,但许多有底蕴的东西家里却是拿不出来。刺史府帖子下的仓促,她只能挑了件瓦剌人的珠宝送过去。这东西放在京城稀罕,但放在原产地西北根本就烂大街,楚刺史竟然说好?
    还有昨日,面对楚夫人挑衅,楚刺史多番回护。
    能做到刺史的人,真会被她一点小把戏骗过去?
    想了又想,卫嫤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阿衡,我觉得楚刺史跟吴尚书之间,关系可能没那么好。”
    ☆、第77章 感情危机
    一场秋雨一场凉,前天夜里下的那点雨还没干,昨夜接着又下了一茬。白天有太阳还好,等到太阳落山,本就凉的秋夜淋上一层秋雨,雨水的潮意几乎要忘骨头里钻,冻得人捂在被子里直打哆嗦。
    卫嫤扛不住,半夜晏衡起来调了几次银丝炭炉。
    炉火烧的红红旺旺,满屋子里暖融融的,靠着晏衡怀里的热源,卫嫤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一早醒来揉揉眼,精神大好,连眼屎都没有了。摸摸旁边已经凉掉的枕头,她叹息一声,昨晚都憋成那样了,阿衡还是没碰她。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外面的冷风吹的卧房门口帘子微微摇动,透过帘子缝,外面的空气吹到卧房,经过炉子到达床边时,凉意早已消弭不见,空气中只剩清新,连带着还有一股食物刚出锅的沁人香味。
    “阿嫤,气喘用早膳了。刚出锅的小米滋粑,趁热吃点。”
    滋粑……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南方的一种小吃?以前去那边露营,她常在当地人手中买。一块块糯米制的,跟年糕差不多的东西,尝一口软糯中带着香甜。虽然放不太长时间,但凉了后稍微用火加热下,口味与刚出锅差不多。
    很好吃!
    而且这热情的语气,也不怎么像生气。被馋虫勾着,她一咕噜爬起来,胡乱穿好练功服,趿拉着鞋往外走。看到餐桌上颜色橙黄、还冒着热气的滋粑后,她彻底清醒了。
    “呼……阿衡怎么做了这个?”
    打个呵欠揉揉眼,脸上沾上水,睡一夜皱巴巴的感觉好了不少。
    “这是我跟藏地来的商人学来的,阿嫤前几日喜欢吃的青稞饼,就是他们用牦牛从高原上运出来的。这几天一直下雨,不出太阳,阿嫤吃的有点少,咱们换换口味。”
    青稞……味道是很特别,关键那是五谷杂粮,膳食纤维丰富,有助于消化,更有助于减肥。虽然她现在不胖,甚至可以说是偏瘦,再甚至瘦了会有很多如胃病、畏寒这种健康上的问题,但她依然不想做楚夫人那样,脸上横肉挤得眼睛都小一圈的胖子。
    “阿嫤先擦把脸。”
    卫嫤顺手去接毛巾,扑了个空,阿衡的大手已经拿着毛巾到她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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