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喘过气来后,她慢条斯理地拧干了衣裳上的水,又生了一堆火,慢慢地烘干。
    半晌,似是想起什么,她的手伸入衣襟中,摸到一方硬实方稍微松了口气。
    那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定坤墨。
    想起阿媚等人,她心里头难免有点愧疚,不过倒也不是很愧疚,姜还老的辣。尤其是蓝松那个小丫头,稍微一套话,便什么都说了出来,比如她的好朋友云川被困在镜都城主的府邸里。
    她虽然利用了阿媚等人逃离,但也算帮了他们一回,也算是不拖不欠了。
    她这一生如此跌宕离奇。
    她打小就嗜书,无书不欢,那会的人们用的还是绢帛,直到现在才渐渐开始用纸张。那时的她一得闲便钻进书阁里,日以继夜地念书写字,她爹还常常打趣她,说她不如嫁给书得了,未料一语成谶,她还真的因为一日看得入迷,误食了定坤墨,从此与天长寿,那一年她正好双十。然后,她度过了无数个双十年华,亲眼见着爹娘逝去,看着兄弟姐妹成家生子,一代又一代……
    而她成了老祖宗。
    人老了便不想动了,在一个地方待得久感情也深,她原来也是愿意,做一个老不死永生永世庇护她爹的子子孙孙。只是万万没想到,那群小兔崽子竟然敢逼婚!
    不过也罢,她换个地方养老便是。
    衣物渐干。
    雪枝打算启程去人界,横竖不去那个劳什子青道谷。
    人界于她而言,是最安全不过,就是麻烦了一些,得十年换一个地。她准备起身时,忽有一道声音响起:“姑娘,可否借个火?”
    雪枝扭头望去,一眼便见到他身上充沛的仙光。
    她眨眨眼:“自然可以,老……”她轻咳一声:“我向来助人为乐,这个公子不知要去哪儿?”
    “恰好路过,正打算去长安城。”
    “真巧,我也打算去长安城。公子,不如一路作伴吧?”有个上仙当护卫,她一路上的安全定然无忧,且瞧着他身上的仙光比阿媚的那个唤作明渊的散仙还要亮上几分,虽不及那位上神的神光,但想必修为也不低。
    他沉吟片刻,方道:“也好,有人作伴,路上也不会无趣。”
    雪枝笑吟吟地道:“我唤作雪枝,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唤我灵安便好。”
    .
    蓝松知晓被雪枝骗了后,生气得不行。可此时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只好闷着头跟阿媚一起在偌大的府邸里溜达。阿媚花了两日,才将镜都城主的府邸一一逛了个遍,然而似乎除了藏宝阁有魔界的结界之外,其余地方半点魔界的气息也没有,更别说有云川的气息了。
    蓝松愁眉苦脸的,还是忍不住骂道:“雪枝竟然骗了我!”
    阿媚用亲身经验安慰她:“被骗了才会长大,想当初我头一回下界历练,也被骗了。骗得多你就有经验了。”她说着,注意力则到了另外一边。
    “我们还有一个院落没有查看。”
    “哪里?”
    阿媚指着远方的那一头,扬扬下巴:“雪枝的未婚夫婿,镜都少主。从这儿眺望才发现了,镜都城主对他儿子可真是保护得厉害,层层把守的府邸还用了机关术障眼法,不在高处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儿竟有一处院落。”
    蓝松顺着阿媚的视线望去,果真发现了一处漏网之鱼。
    可她还是愁眉苦脸地道:“既然用了机关术,镜都城主肯定是不愿让无关人等进入的,你要硬闯吗?若是硬闯,万一被发现你不是雪枝怎么办?雪枝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
    阿媚瞥她一眼,胸有成竹地道:“谁说我要硬闯了?”
    “你有办法?”蓝松惊喜地问。
    阿媚道:“你定是忘记了,如今我是雪枝,可是镜都少主的未婚妻。少主病了,身为未婚妻的我去探望探望,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第九十五章
    阿媚思来想去还是将喜娘唤了过来。
    一来她不能直接闯,二来这也是便捷的方式。大抵是之前给了一个下马威,阿媚让下人一通传,不到片刻喜娘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阿媚原以为她要去探望镜都少主,会有些波折,毕竟先前瞧镜都城主与其他下人的模样,对这位镜都少主都是一副保护的姿态,且起初对她还颇为冷落。
    没想到她刚提出要探望问深少主,喜娘立马眉开眼笑地说:“少夫人,这边请,老奴给您带路。”
    走去问深的院落时,喜娘一路滔滔不绝地夸着他们少主,用词之浮夸让阿媚唇角都抖了几回,还说问深少主这几日病情已经渐渐好转,恰好今早可以下床行走了。
    “……这不可巧了,少夫人一想探望少主,少主的病就好得七七八八。少夫人当真是我们少主的福星。”
    话里话外的还顺便将阿媚夸了一通。
    到了院落的门前,喜娘笑吟吟地说:“还请少夫人稍等片刻,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阿媚颔首后,喜娘方进去了。蓝松凑到阿媚耳边说道:“这个婆子应该是前几天被你吓怕了,现在才这么客气。”阿媚却说:“不,她们有些奇怪。”
    “奇怪?”
    “按理来说,我身为少夫人,少主病了,应该第二天便要去探望探望,表明心意的。可是我这几天到处闲逛,丝毫没提过少主病情的事情。直到今天才提起了,时间算晚了的,可她们却没觉得有什么,与头一天作花轿进来时的怠慢有着明显的对比。”
    蓝松脑子转不过来,问:“你的意思是?”
    阿媚道:“前几日她们肯定不愿我去探望少主的,我看这少主的病来得蹊跷,兴许隐藏了什么。”
    蓝松压根儿没想到这些事儿,不由羡慕地道:“你脑子转得真快。”
    阿媚说道:“等你历练得多了,脑子自然也转得快了。”说着,她瞄了眼蓝松后头的几个侍卫,皆是雪枝的嫁妆。璟流与明渊都没跟过来,有了出入镜都的令牌后,璟流今日一早便离开了府邸,去外头找线索。至于明渊,打从前几日开始便很少出现,阿媚起初有些担心,去询问了一番,得了一声“无事”时方安心离开。
    她师父说无事便肯定是无事。
    这么多年来,她师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不太对劲,自个儿关在房里,过个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
    片刻后,喜娘出了来,带着阿媚进去。
    院落格外大,也十分精致,相比起她这两日参观的院落,甚至包括城主的院落,都要精致得多,这儿处处可见心思,比如院落一角的花草,因着之凉的关系,她也颇有研究,晓得那些名贵而好看的花草极难养活。
    “少夫人,老奴就不进去了,这边请。”说着,又对阿媚身后的下人道:“少主仍在养病,需要静养,其余无关人等在此处候着。”
    蓝松想跟上,被阿媚微微颔首后,方止住脚步。
    阿媚倒是没所谓的,一个人对那个痴痴傻傻的问深少主兴许还要方便一些。岂料真的见到问深时,阿媚却有些怔楞。他趴在铺了青砖石的地面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地面上的两个蛐蛐,丝毫没有注意到阿媚的到来。
    屋里的四个角落都站有侍婢,皆一副低眉垂眼的模样,仿佛也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阿媚本想喊一声夫君的,可又喊不出口。转眼一想,两人又还没拜堂,喊夫君也的确不妥。阿媚索性轻咳一声。没想到问深专注于蛐蛐,没有理她。
    阿媚顿觉尴尬,又重咳一声。
    然而,问深还是没有理她。四个角落里的侍婢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媚不动声色地散发了下自个儿的气味,地上的两个蛐蛐本是斗得欢快,不一会却都爬到她的身上来。
    想当初她还是一棵草的时候,那些螳螂蛐蛐最爱到她身边转悠了。
    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
    问深此刻终于注意到了阿媚,他呆呆地看着她,傻傻地盯了一会。阿媚来了心思,笑问他:“你在斗蛐蛐吗?”
    他点头。
    阿媚说:“你信不信我可以每次都押中赢的蛐蛐?”不等他回答,她便让身上的两个蛐蛐下了来。她蹲下,指着左边的蛐蛐说:“它赢。”
    两个蛐蛐斗了起来,果不其然,左边的赢了。
    第二次阿媚押了右边的,果然右边的赢了。第三次阿媚又押了右边的,仍然是阿媚押中了。接连数次,随着阿媚淡定地挥斥方遒,问深原本呆滞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他语气轻快地道:“好……好厉害!”
    阿媚今日目的本就是在这个院落里查找云川的气息,见问深上钩,微微耍了下心思,让蛐蛐跳到了屋外。
    她跟着跑出去,问深也跟着出去。
    几个侍婢见状,也赶紧跟上脚步。
    借着两个蛐蛐,阿媚花了两刻钟将院落的角角落落落都仔细探了一遍,只可惜没有半点云川的气息。她有点失望,也不操控那两只蛐蛐了。得了自由的蛐蛐,很快便消失在草丛里。
    她转过身,撞入问深满是崇拜的双眼。
    她不由有些诧异。
    她跑得不慢,那几个侍婢追得气喘吁吁的,如今还没追上来呢。没想到这个病弱的少主居然一步不落地跟上了。他说道:“你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超级厉害的!你是谁?是新来的姐姐吗?”
    先前□□主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媳长什么模样,这个看起来心智如孩童的少主果然也不知道。阿媚心底倒是好奇了,依照雪枝的说法,命阁千金肯定不少,怎么偏偏就挑上雪枝了?
    不过心里想归想,阿媚还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你还没有过门的夫人,雪枝。”
    没想到问深往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然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说:“你骗问深!问深的雪枝不是这样的!”
    阿媚一怔。
    他反应有点激烈,嗓门也渐渐变大:“你不是雪枝!你把我的雪枝藏哪儿了?”
    她说道:“我就是雪枝,你凭什么说我不是雪枝?”他说道:“你就不是雪枝!”阿媚又道:“我就是雪枝,你以前都没见过我,你怎么能肯定我不是雪枝?”
    他扁嘴说:“问深见过雪枝!”
    阿媚心中咯噔了那么一下,又把雪枝骂了千百遍。敢情雪枝早已知情却一直隐瞒,活脱脱地把她推向火坑!眼见远处出现了侍婢的身影,阿媚镇定下来,道:“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不是雪枝,肯定没见过我。”
    这痴儿关键时候脑袋还蛮灵光的,她又问:“你为什么说我不是雪枝?”
    他倒是老实:“雪枝身上有一层紫色的光!你没有!”
    紫色的光?雪枝是寻常人,身上又怎会有光?她正诧异,此刻越来越近的侍婢身后还多了一道人影,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城主问天,阿媚担心被戳穿,连忙说道:“我以后教你斗蛐蛐好不好?”
    他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阿媚又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和别人说我不是雪枝这样的话。你如果不答应,我让你一辈子也见不了蛐蛐。”半威胁半诱惑的话对问深很是有用,不过是眨眼间他便点头了。
    问天城主大步迈来。
    阿媚施了礼。
    问天城主仿若未见,眼里只剩他的儿子,温声软语地道:“不是刚刚病好吗?怎么跑出来了?”语调比起上回在藏宝阁外面的,简直像是两个人。一见到儿子,他脸上写满了心疼和喜爱。
    问深说:“我和她玩!”
    问天城主这才给了阿媚一个眼光,后知后觉地说:“哦,是你。”
    阿媚笑脸迎上,说道:“我听闻少主病了,特地来探望。”问天眉头似有似无地拧了下,直到问深问了句“爹,以后我可以跟她玩吗”之后,这个威严赫赫的城主又恢复一脸慈爱的模样。
    “当然可以,问深喜欢的爹都给你。”
    .
    阿媚被问天城主允许一起用晚饭。阿媚亲眼目睹了何为溺爱,完完全全想不到镜都城主对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宠爱。入夜后,阿媚才离开了问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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