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意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说了句“明白”。
    辛重在海边跟英索、慕容海等人玩得正欢。林少意不忍打断他,便远远站着。把他从九江派两位女眷身边拎走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很厉害,林少意对付不了大哭的孩子,又不能揍他,于是打算等他玩累了睡着了,再悄悄带走他。
    迟夜白给他牵来了马。
    林少意手里有个杀手锏,是用来对付迟夜白的。这个杀手锏是司马凤交给他的,但他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用。
    这个神秘的神鹰策,总是令林少意隐约不安。他身为武林盟主,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人。这些人之所以成为天底下的大恶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钱财,情爱,名利,兵器……不一而足。欲望会生长出恶意,而恶意会带来更大的恶意,如同雪球一般,从小到大,从顶端到深渊,越来越巨硕,足可毁灭一个人。
    他不知道一个专门培养暴力机器的地方,会培育出怎样的恶意。
    “迟当家。”林少意终于开口,“其实跟我提起这件事的人,是司马家主。”
    迟夜白:“……什么?”
    林少意平静道:“神鹰策与朝廷有关,这你已经知道了。而如今朝廷正要彻查神鹰策与神鹰营一事,他们找上的人,正是司马凤一家。如今司马凤母亲与堂姐以静养为名,被禁足在曲府。而司马凤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于是才找到了我。”
    迟夜白大吃一惊。他以为这只是林少意的请求,谁料竟然还和司马凤有关。他心中一乱,连忙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是的。”
    迟夜白犹豫片刻,艰难开口:“他为何不来找我?”
    林少意实话实话:“我不知道。”
    迟夜白隐隐明白司马凤不来见自己的原因,又觉得这与他平日无论被自己怎么驱逐打骂都要紧跟在身侧的黏糊劲儿大不一样。没有司马凤在身边乱七八糟地喊“小白”,他着实清静很多,可他又说不准自己更喜欢哪一个。但这么大的事情,司马凤不找他反而去找林少意,他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鹰贝舍不肯帮忙,司马凤他也无能为力了。”林少意一声长叹,放足感情,是又惋惜又难受,“可叹……我身为武林盟主,在这事情上竟帮不了他一丁点儿忙。”
    “我帮他——我帮你查。”迟夜白迅速道,“最长一个月,一定给你完整答复。”
    林少意没想到这杀手锏真的有用,又惊又喜:“多谢迟当家!多谢多谢,万分多谢!”
    “我再去找爹谈谈。”迟夜白把缰绳塞到林少意手里,“你一路小心,别给你儿子吃太多糖。”
    林少意颓然:“他不是我儿子啊……”
    来到迟星剑书房里,迟夜白看到迟星剑正在写信。
    见他来了,迟星剑把纸张收好,皱起眉头:“不是去送林少意了么?”
    “爹,请告诉我神鹰策的事情。”迟夜白直截了当地问。
    迟星剑眉头一紧,面露怒色:“鹰贝舍不管这件事情!”
    “您说的是不管……爹,您没说鹰贝舍不知道。”迟夜白顿了顿,“神鹰策到底有多神秘?”
    “……你知道多少?”迟星剑问他。
    迟夜白老实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他记得神鹰营,却找不到和神鹰策有关的任何信息。
    “鹰贝舍知道,而我又从未接触过的……只有地库下面那个密室里的情报了。”迟夜白说,“爹,请让我进去。”
    ——
    *三王夺嗣之变:一场惊动朝野的异变,但在风波平息之后成为民间说书人极为喜爱的故事素材。几十年前,因太子犯错被废,先皇剩下的三个儿子赞王、哲王和祈王暗中展开角力,试图夺取太子之位。废嗣一年后,有神秘人带领江湖高手突袭赞王府邸,屠杀赞王府上一百余条人命,并将赞王掳走。皇帝大怒,因推举赞王为太子的呼声最高,嫌疑人直指与其素有不和的竞争者哲王。哲王被禁足,祈王开始调查赞王失踪一案。一个月后,祈王找出哲王与江湖人过从甚密之证据,但不足以指证哲王犯事。两月后,祈王再次亮出证据,诉哲王怨恨赞王已久,竟买通赞王府中下人,于赞王府内遍埋巫蛊木偶。皇帝震怒,将哲王投入天牢。七日后哲王妃死谏,抖出祈王与赞王兄弟和奸之秘事,朝野俱惊。丑闻立刻被压下,祈王被禁军控制,随后在其行宫地窖之中寻到赞王。此时距离赞王失踪已近三月。一年后皇帝封哲王为太子,不久皇帝驾崩,哲王即位。十日后,被软禁于府中的祈王与在皇室行宫静养的赞王死于神秘人之手。一直到死,祈王和赞王都没有对失踪三月内的事情说明一言半语。三王夺嗣之变在民间极受欢迎,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十方城普云茶楼说书人梁小路改写的话本《冷香烬》。(一个脑洞,当然,不会写。)
    作者有话要说:
    ——
    一件发生在别处的事情。
    司马良人回家,看到家中十分冷清,儿子不见了,甘乐意和宋悲言跑了,只剩一个阿四,孤零零坐在池塘边上吃松子。
    想到平日阿四口无遮拦,司马良人决定上前警告他一番。
    司马良人:“神鹰策的事情,你绝对不许告诉别人!”
    阿四:“是的,老爷!”
    司马良人:“哎,我最担心你了。少爷口风紧,我是不怕的。”
    阿四:“遵命,老爷!”
    路上的司马凤:“乐意啊……”
    甘乐意:“嗯?”
    司马凤:“你听没听过神鹰策,嗯?”
    甘乐意:“听上去好像是一个机密。”
    司马凤:“没关系,我已经跟林少意说了。很快林少意也会跟小白说。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我不如也提前跟你说……”
    第55章 蛇人(6)
    鹰贝舍地库是鹰贝舍除了鹰棚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能够进入地库的,只有鹰贝舍的十余位头领和迟夜白一家人。慕容海作为鹰贝舍管家和迟夜白侍卫,他也从迟夜白那里得到进入地库的权限。
    地库守备森严,但守卫的人手却不多,因进入地库必须要知道地库的暗码,而这个暗码极其复杂。
    地库的大门设有十二重机关暗锁,把卷帙浩繁的情报资料紧闭封锁在内。每重机关暗锁有三种解开方式,每隔十日,迟夜白就会在十二重机关暗锁中选择三道或四道,设定好固定的解开方式。想要进入地库的人,必须严格按照顺序和设定的解锁方式按动相应机关,才能顺利打开地库的大门。
    这种解锁方式令除了迟夜白之外的人叫苦不迭,久而久之,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去找慕容海,不愿意花心思去记忆这些繁复的解锁方式了。
    但纵然如此,地库里另外还设置着几个密室。这几个密室里放着的都是至关重要的情报,除了与庙堂之事相关的,里面还有少意盟、少林、武当等重要江湖帮派的信息。几个密室里,只有一处是迟星剑禁止迟夜白踏入的。
    那个密室也被设置了复杂的暗码,暗码只有迟星剑和英索知道,连迟夜白也不能知晓。
    迟夜白曾好奇过里头有什么东西,但迟星剑和英索都不肯告诉他,久而久之,随着他长大,这种好奇也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妥协:他仍旧想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但出于对父母的尊重,他不会再追问。
    迟星剑没想到迟夜白竟然猜出了密室里的内容,脸色一时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我不会告诉你暗码。”迟星剑低声道,“只有那个密室里的东西是不能碰的。不止是你不碰,我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再谈论起它。”
    “爹,如果是这样,你为何还要这样严密地保存着?”迟夜白没有放弃,“它一定是有价值的。”
    “即便有价值也不能打开。我们保存着它,仅仅是为了保存而已,并不是要用这个情报去换取什么利益。”迟星剑停了口,沉默良久后话锋一转,“你想知道神鹰策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一些。”
    迟夜白一愣:“你能告诉我什么?”
    “你还是想知道那个救治你的先生是什么人,对么?”
    迟夜白点点头。
    “他就是神鹰营里的孩子。”迟星剑平静道,“他所在的神鹰营不是皇城附近的那个,而是老鲁王悄悄背着皇帝重新在外设立的。那个神鹰营设立在九江派的地盘里,当年因为九江派帮内纷争不断,竟无人发现在山中悄悄起了这样一个建筑。”
    但这个神鹰营没有筑完就中止了工程。迟星剑和英索当年为了查清楚文玄舟的底细,费了极大力气,终于挖出老鲁王和神鹰营的一点眉目:这个新的神鹰营没有消失,它转移到了更深的山中。
    文玄舟就是神鹰营里的人。
    他最初的出生地已经不可靠,只知道他中途逃出过神鹰营,却因为身上受了伤,没有跑远,结果倒在鲁王狩猎的围场之外。
    鲁王并不认识神鹰营里头的所有孩子,所以他容许侍卫队长把孩子捡了回去。文玄舟同样也不知道这个王爷的底细,只知道王府里都是好人,他甚至拥有了一个不错的名字。
    变故发生在鲁王翻查神鹰营档案的时候。他发现一个逃脱出去的孩子的画像,与文玄舟极为相似。
    迟夜白顿时明白:“是鲁王派人杀了那个文队长,把文玄舟抓走的?”
    “文玄舟重新回到了神鹰营,他应该遭到了比之前更严厉的管教和责罚。”迟星剑皱着眉头,“从他失踪之后,到他出现之间,中间空白的十几年,他应该都在神鹰营中度过,或者已经开始自己在江湖上活动。当时鲁王已经死了,朝廷设立的神鹰营也不存在了。”
    迟夜白点了点头:“还有呢?”
    “没有了。”迟星剑冷淡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事情。文玄舟的身世是我和你娘亲查到的。他虽然是神鹰营的人,身上谜团众多,但你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已经和朝廷没有关系,和鲁王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救你,什么人我们都愿意信。”
    “……我要进地库的密室。”
    “不能进!”迟星剑大怒,“神鹰营如何,神鹰策如何,文玄舟如何,和你没有关系!你如今只要好好做好鹰贝舍的当家就可以!”
    迟夜白从未告诉过爹娘文玄舟在自己记忆里动了什么手脚。见迟星剑这样的态度,他也不再争执,转身出了书房。离开书房的院子后,他立刻加快脚步,奔向地库的入口。
    他其实知道密室的暗码,只是不愿意与父母作对而已。
    迟星剑和英索每月改变一次密室暗码,迟夜白太熟悉这些机关的声音了。久而久之,他只要听到密室暗锁的拨动声,便知道是哪个地方被动过了,哪些地方仍旧维持原样。
    “当家?”慕容海抱着一堆书册从地库出来,看到迟夜白从自己身边钻进去。
    迟夜白没回答他,反手从内侧飞快按动机关,将地库的门锁上了。
    十方城里的普云茶楼因为重新装潢,今天没有开张。
    茶博士和伙计在门前商量新牌匾的位置,忽见那位有些古怪的中年文士站在自己身后。他无声无息,倒把其余几人吓了一跳。
    “今儿不开门?”那中年人问。
    “整修呢,重新装装,整得漂亮点儿。”
    文士很有些遗憾:“特地来听故事的。”
    “梁先生最近出城去了,估计得下旬才回来,您到时候再来就是了。”茶博士笑道,“这位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文玄舟。”中年人笑着说,“您称我文先生就行。”
    他十分有礼,茶博士有些受宠若惊:“文先生,我记住了。下回您过来,我给您安排最好的位置。”
    文玄舟谢过他,又站在门口处看众人忙活。等新的牌子挂好,茶博士再回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此时已近傍晚,普云茶楼不远处就是春烟楼,红灯绿酒,渐渐热闹起来。
    文玄舟拐过春烟楼,径直走入楼旁的小巷之中。
    十方城的旧城区东菜市就在前头。他经过了河上的石桥,踏入东菜市的地盘。
    东菜市里十分寥落,两盏冷灯高高挑着,照亮河边一个馄饨档子。正在摊子上煮馄饨的男人年约四五十岁,裸露的双臂尽是刺青,眼神冷厉地看着文玄舟。文玄舟冲他笑笑,往街巷的深处走去。
    这里毫无规划,污水四淌,破败的门扇之内逸散出刺鼻的气味。文玄舟一路前行,拐了又拐,最后立在一扇门前。
    那门上贴着残破的门神,左右各一,两张脸上都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他抬手敲门。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人持烛站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
    “死了吗?”文玄舟走进屋内,低声问。
    “……快了。”年轻人说。
    屋内灯光昏暗,他将手中短烛放在桌上,照亮凌乱床铺上的一个人。
    文玄舟挑了挑眉:“腿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被声响弄醒,睁开了眼睛。他一只眼睛被打得肿胀不堪,另一只勉强还能看。文玄舟凑近了去看他,若是忽略了脸上的伤痕,倒还能看出一些往日俊美的模样来。他伸手去捏那人的胳膊,那人颤抖着身体,发出无声的惨叫,眼泪淌了满脸。他的喉咙被抓破了,声音出不来,只有急促的喘气声,像漏了风的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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