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侵骨,吹起树枝上的积雪,纷纷仿若白霜。
    皇后忽然病殁,毕竟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原本是要在行宫停留到年关之前的圣驾不得不提前回转。
    因为是得的急病,御医院中又有人隐晦提及乃是恶疾,才害得皇后去的这样快,时候又正好在年关之前这样的时候,皇帝怕不吉利,也未举行什么隆重的国丧,等灵柩从温泉行宫一路慢吞吞地抬回宫中,只摆了一个晚上,便匆匆给出殡抬去了皇陵下葬,只由太子亲自送灵进了皇陵主持下葬的仪式,而三公主则因“悲痛过度”,皇帝特许留在府中休养,连着几日称病,始终没有露面。
    天色灰暗,偌大的苍穹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寒冷的风刺骨,裹挟着零星的冰渣子甩在面上。
    正是腊八佳节,点点红梅绽放于未融的积雪之中,在阴暗的天色之中映着白雪,莫名鲜艳到刺眼。
    八角凉亭之中小铜壶中滚水突突地沸腾着冒着泡,升起的缕缕白烟飘散于寒气之中。
    紫砂茶具精巧陈列于茶盘之中,涂着丹蔻的纤长玉手用木制的夹子从茶罐之中夹出细长的茶叶。
    轻微的脚步声踏碎了小径上的枯树枝,一袭天青色的锦袍儒雅,在亭前站定,肩上披着的大氅浓黑如墨映衬了剑眉冷峻。
    “下官覃子恒,拜见公主。”
    “覃大人,”亭间暗红色的身影手上未停,用白布裹了铜壶的提手利落地往杯中倒下一注滚水,悠悠道:“今日腊八,覃大人不在家中过节,来陪本宫喝茶么?”
    覃子恒立在亭下看着亭中的身影,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些微男儿的潇洒利落,却又丝毫不失皇族女子的优雅,让人不禁想要探知到底能做到这样的人到底是何样的女子,哪怕知道其中带毒,亦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沉迷,可又同时该死地保持了心底的一分清明。
    “国丧期间,万民同哀,不得行欢庆事宜。”
    “哦?”言彤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然后勾唇轻笑了一声,“好像是。”
    一阵冷风吹过,拂地枝头的红梅轻轻颤抖,鲜红的颜色娇艳,却依旧及不上那红唇的半分颜色。
    覃子恒的眸光不错地凝在亭中的身影之上,透过那鲜红夺目的娇艳红唇似乎依稀能够看到了囚与水中的自己。
    他就是那不慎入汪洋中心的人,在水中挣扎到筋疲力尽地想要就此沉落,却又始终看着岸边凫水自救。
    不能沉溺,却又上不了岸,永远无法超脱。
    “公主应当知道下官前来所谓何事。”覃子恒的眸光沉了沉,道:“有宫人见过,公主殿下曾在皇后娘娘病殁之前进过皇后娘娘的寝宫。”
    言彤伸手压着茶盖倒了第一泡茶水,淡淡道:“皇后娘娘是本宫的母后,母后重病,本宫前去探视,有什么不对么?”
    “公主承认了?”覃子恒的心中划过一道错愕,眉宇间却是更加峻然,“有御医曾说皇后娘娘在清醒之后脉象已经平稳,为何会骤然又病殁,公主殿下是最后见过皇后娘娘的人,不知公主殿下可曾看到过什么?”
    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言彤的嫌疑不言而喻。
    言彤的唇角凉凉勾了勾,带着丝丝讥诮,“覃大人,母后的宫里那么多宫婢内侍,最后一个见过母后的人可不一定是本宫,而且——”
    言彤的唇角扬地愈发高,从茶具间抬起明眸落在覃子恒的面上,“母后病重,并未允许探视,本宫怎么能够进得去呢?谁又能证明本宫见过母后?那个不慎溺死行宫之中的小宫婢么?”
    那个宫婢,正是在被他问了一句话之后才死的。覃子恒看着言彤的眸光沉冷,没有言语。
    “覃大人,难道本宫的六哥没有教过你,要谋定而后动?”言彤的眸光微垂,继续往杯中倒入一注滚水,茗香清幽,“你太莽撞了。”
    言彤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了她艳丽的面庞,“若是六哥,定会第一时间将那个宫婢藏起来,然后慢慢审问,最后才好在关键的时刻成为证人来指证本宫。”
    言彤的红唇轻启,轻轻吹出一口香气,淡薄的热气翻滚着在她的眼前消失。
    言彤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满意地将茶盏放下,终于又抬眸看向覃子恒,勾起了唇角,“哪怕你做不到在行宫之中抓人,也应该先通知裕王,哪怕直接把人带到他的面前也好。”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所以一旦看到了,就要牢牢地抓在手里,无论拼得头破血流。”言彤看着站在亭下的男人,眸中是看不到尽头的黑冷雾气,“你虽为庶子,却从来没有在覃家争过什么,从来没有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利费尽心思谋夺过,所以你如今学不到那种手段……”
    “皇后娘娘是你的生母,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够下得了手!”她杀人如麻与裕王为敌,甚至暗中多次陷害太子,扶植傀儡在朝中作威作福他都知道,可是皇后是她的生母,她怎么也能够下得了手!
    难道这样的人真的没有心吗!
    “是,她是本宫的生母,”言彤的笑意凉薄嘲讽,“可她不是本宫的母亲,本宫也不是她的女儿。”
    “养育本宫的是宫里的嬷嬷,不是她。她的孩子只有太子,而本宫,只是她在宫中帮太子打下根基的工具。”
    “本宫七岁的时候就替母后把宫中新出世的皇子捂死,把怀孕的宫嫔推进井中,给本宫的皇兄皇弟下毒,甚至在冬日里自己跳进冰冷的湖水里,或者吞下□□来构陷宫中的宠妃……”
    言彤的嗓音淡薄,冷冷地笑了一声,却莫名地平静,“本宫帮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坐享其成的却是太子呢?”
    言朔尚能拼尽全力为自己一搏,生死成败由天,而她做了这么多,机关算尽,为什么只能为他人做嫁衣?什么都由不得她?
    为什么心狠手辣?为什么草菅人命?为什么丧尽天良?
    都做了这么多年了,直到如今,为什么不呢?
    她替言湛经营了这么多年,染尽了一个帝王登基该染的鲜血,那么最后登上龙椅的人为什么不能够是她呢!
    覃子恒的手掌紧紧收拢,望着亭中跪坐的暗红色身影,“公主,你收手吧。”
    冷风呼啸而过,一点点冰冷落在了覃子恒俊朗的面容之上,阴沉的天幕之上终于落下了细细却绵密的白色雪花来,迎面拍打。
    言彤笑了,很轻的两声,却在这雪中分外清晰。
    “从来没有人教过本宫该如何收手,本宫只会做,不会收手,哪怕生生世世万劫不复,本宫也绝不后悔。”
    杀人,构陷,□□,阴谋,这些早已是她融入骨髓的东西,除了争夺,她什么也不会。
    细雪纷飞,落在了覃子恒的眉眼发间,肩上黑色的大氅之上瞬间便铺满了雪白的一层。
    寒风吹过,扬起亭中杏黄色描金的纱帘,覃子恒看抬头望着亭中的面庞,隔着细密的白雪变得模糊不清。
    “你是公主,只要你想……”
    按祖制,驸马不得有实权,是以在朝中的争斗之中,公主历来都是最不容易被波及的那一方,言朔的手中如今也没有握有实质的证据,不管今后是谁登基,言彤是皇后嫡女,谁都不能轻易撼动。
    只要言彤此事收手。
    “覃大人,你回去吧。”言彤低眸端起桌上的茶盏,“从你进来,已经在驸马府中半个时辰了,你应该知道上位者的多疑。”言彤的勾了勾唇,悠悠道:“本宫倒是不介意通过你搅地裕王府家宅不宁,送你的六妹妹早些去死。”
    雪花簌簌,世间短瞬的寂静,覃子恒的眼睫上落上了白色的雪花,仿若不堪负重,缓缓垂下了眸,不再看那明艳的身影,躬身行礼,“下官,告退。”
    冷风夹雪,枝头红梅覆雪,呼啸的冷风而过,落下的雪花变得愈发的大,鹅毛大雪。
    “覃大人。”
    覃子恒走在已积了薄雪的青石路上,身后忽然追上来了一个侍女。
    “雪大了,覃大人要当心。”侍女说了一句,恭敬地将一把红伞递到覃子恒的身前。
    覃子恒的神色微顿,下意识地便回身转过了头,却只见身后的八角亭中铜壶的热气氤氲依旧,而不见了那个手执铜壶往杯中注水的优雅身影。
    “多谢。”覃子恒伸手接过红伞,打开了遮了头顶的飘雪,顶着迎面的寒气,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大雪纷纷,落满了红墙绿瓦。
    裕王府中,言朔在廊下掸去了身上的飞雪,叫丫鬟打了帘子进到屋内解了身上的大氅,看着小娇妻盛出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
    “王爷回来了,今日腊八,既然不能大过,便来喝一碗粥吧。”
    “好。”言朔笑了,走上前来接过覃晴手中的粥碗,一旁叫乳母抱在怀中的彦哥儿看着自己的爹爹喝粥,咿咿呀呀地张嘴不知在说些什么。
    言朔看着,笑道:“彦哥儿也饿了,要不也吃点儿?”
    覃晴道:“已经给他吃了一点儿了,唐大夫说了,还是等孩子再大些再喂他吃这些比较好。”
    “没事,本王见过别人家的孩子,这个月份早就早就什么都吃了,别都听唐起的,瞧彦哥儿那样子,定是馋了,来,爹爹喂你。”说着,便端着粥碗到了彦哥儿的身旁,开始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彦哥儿。
    覃晴看着,道:“那也还是要一点一点来。”
    彦哥儿却是吃得甚是欢欣,对着言朔直笑成了一朵花。
    喂了彦哥儿,让乳母抱下去哄了睡着,言朔才自己用了一碗粥,覃晴陪在身旁,看着言朔吃完,试探着问道:“皇后病殁,难道真的是病殁吗?”
    原本覃晴还觉着在出殡之前能查出些什么恶来,毕竟是皇后,可是如今皇后已经下葬,尸体进了皇陵也不可能再勘验,也就是少了一样证据。
    言朔道:“尸体表面并无伤痕,也无明显中毒痕迹,皇后乃一国之母,不可能让人往深了验尸,比起这个,还是口供更为重要。”
    “难道就让言彤这样逍遥法外吗?”
    她已经知道,皇后之死就是言彤所为,并非之前想象的是因为言彤陷害太子的野心暴露,而是为了黑锋军。
    当年言彤手下最厉害的一股力量,由皇后的娘家花费巨资经营而成的军队,掌握了遥远的番邦之中才有的火器,这才有让言彤有了能够与言朔抗衡,甚至逼宫的底气。
    覃晴不知道上一世言彤是如何攥取了这一支军队,而这支军队如今却仍旧掌握在皇后的手中,想也知道是将来太子登基不可或缺的助力。
    可言彤大约是之前被言朔掣肘的削减了原本该拥有的许多势力,又想抢夺言朔手中的玄衣卫不成,只剩下篡取皇后手中的黑锋军为最后的助力,是以借以前世所知,假传了密令想要把黑锋军收为己用,却叫皇后发觉申斥,这才有了之后的一不做二不休。
    “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吗?”
    言湛言彤一母同胞,若说之前言湛可能还不知道言彤的所作所为,那么如今……
    “太子知道。”言朔淡淡道:“他心中一直清楚的很,没你想象的蠢。”
    “那他……”
    若如今还不知道,那就是真的蠢了,覃晴不惊讶言湛知道,只是担心他知道后会怎么做。
    言彤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亲妹妹杀了他们共同的生母,言湛会杀了言彤么?
    “那就要看太子有没有那种狠心了。”言朔自是知道覃晴在想些什么,“他是太子,皇后一死皇后娘家的势力就自动全部唯他马首是瞻,他若是能下那个狠心,便是杀不了言彤,也能让言彤生不如死。”
    只不过以言湛优柔寡断的性子,大约把言彤绑到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动她一根手指,若此时不尽快行动,给予言彤喘息的时间,那么如今皇后娘家势力全部于太子惟命是从的形式可是要翻转了。
    “若是太子下不了这个手,会怎么样?”覃晴看着言朔,犹豫了再三,终是说了出来。
    言朔的眉目冷淡,“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覃晴闻言,没有说话,总归言朔是不可能救言湛的,一切都要看言湛自己是否能够做出决断。
    “就要年关了,明日本王休沐,要不要陪你去娘家看一看?你不是想看看你的嫂子么。”
    “好,谢谢王爷。”
    ☆、第146章 大结局
    数九寒天,纷纷落雪之中年关就在眼前,只是国丧尚在,民间亦不好大半,少了往年年关之前的热闹气氛。
    刺骨寒风,一骑飞骑带着军报奔入京城,契丹大军陈兵关外,大战一触即发。
    自上回互市事件之后,朝廷早已备战以对今日局面,是以军报呈上御案之前,倒是没有什么百官惊然的局面,几封敕令有条不紊地接连从宫中发出,城外点兵,封将,授帅印。
    腊月十四,大军开拔,从德胜门而出,直奔北方边城。
    裕王府。
    “这是送往各府节礼的册子,请王妃过目。”
    屋中的暖炉烧得极暖,浅夏递上一本册子,覃晴接过手来翻了一翻,一直翻到了送往覃府的节礼的那一页,眸光顿住。
    “三哥哥出征边关,今年过年,想必娘又要过不安稳了。”
    浅夏道:“三少爷虽然出征,可是三少奶奶还在,有三少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老夫人应当不会太寂寞。”
    “是啊,”覃晴叹了一口,“娘盼了这么久的孙子,这回可算是有机会能得偿所愿了,只又要苦了三嫂嫂,英武伯府和三哥哥都去了边关,肚子里的孩子又折腾,这个年是真的要过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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