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方梁留在蒋府本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后来又被送进含春园去让马文德颇费了番气力。
    本来蒋悦然不久也要去京城,院子里倒也不需要太多的下人伺候,可方沉碧执意如此,也是先跟蒋悦然先把话给说了的,最后只是轮到马德文这处收尾,也不容他有个转圜余地,可他又是圆滑的谁也不乐意得罪的角儿,只管是又在大夫人面前说了好话三千六,方才算是干净立整的办好了事。
    方梁性子比不得他哥哥方栋,不如他那般惹是生非,又是胆小怕事,又是委琐放不开,这点方沉碧是心里头清楚才敢把他往蒋悦然身边送。
    何况蒋悦然一走,含春园算是空下来,只道是卓安也不在了,院子里总要有人打扫规整,便可留学下一分不轻不重又不易办砸的差事拖着方梁身子,有饭吃,有银子拿还清闲,怎么看都很适合他。
    大夫人那里虽是心头也不那么爽快,可多少看在方沉碧也劝妥了蒋悦然进京的事,权当是给个好脸当奖赏用了,便不再多说。
    蒋茽那头知晓了也没有多话,昔日他最疼爱的三子如今也不比当初那么上心,听见大夫人这么顺口一提,也只管是哼了一声,端了茶杯抿一口,转身又去说别的。
    “再过不多日家福的生辰也该到了,眼看着咱们这日子过的是愈发的宽绰,又逢着家福是幺子,面上多少也得做得比别家更好些,吃的喝的多准备些,流水席也要长些,也得有个气势放在那让人家看到,怎么也要看着觉得热闹过别家得儿子的。”
    大夫人听了他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霎时间主意在心头尖上滚了一圈,又探:“你这话说的吞了一半漏了一半,倒是为难住我了,依你意思那是要热闹成怎么样的才算成了?上次家祝的生辰宴办的那样老爷寻思着可是满意的?”
    蒋茽想了想,似乎不往心里去的敷衍:“你又说这事,上次家祝的生辰办的哪是好,酒水也办了三十几桌,等着我出门跟人家说起时候人家还在问,怎的在东头的矿赚了那么多就舍不得多办几桌招待,说的我哪里还有脸面跟着一起吃茶,像是给人家扇了耳光似的。我蒋茽十里八村里满算着哪有人不认不识的,岂能给别人留下这话把儿去嚼?”
    大夫人闻言,微微瞥眼瞧蒋茽,又问:“老爷心里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话的意思我也晓得,只道是真的照着您的话办了,失了平素规矩,又一碗水端不平,到时候北边屋子里头也不好说话了,这后院里头也不消停。”
    蒋茽撩眼瞧,音色略有不善:“前几年家祝落地当时老太太还给了孩子足金的大金锁一个,也赔了不少东西给旺香园的主子,等着家福落生的时候也没说给什么,如今办个生辰也不由得哪边说个不字,尤其是她,若是老太太那里犯了话,你这做大的只管多劝着,老太太的耳根子软着呢,你说什么她不信?若非是你不爱管,只等着看热闹,不然没有不成事的理。”
    大夫人心下里一紧,顿生不悦,却也陪着笑脸:“我这倒也不怕老太太说些什么,但凡她老人家不乐意了不爽快了都由着我担着,若是老爷觉得无妨我这就让马文德下去去办就是。”
    蒋茽哼了一声:“再说这丛儿也差不多要出阁了,县东头儿的刘家我瞧着也不错,是长子,家底丰实,若是到时候北面屋子里头有话说,你便等着丫头出嫁时候多陪些嫁妆就是,封了她的嘴口就是。”
    大夫人垂眼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轻声应了声,蒋茽也知晓自己言辞尴尬,遂放了杯子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究竟是多大个了不起的大事,就弄得跟跟被小炕大似的,按住这边又缺了那面,我蒋家是短了谁什么不成,几个娘们儿家的破事还要烦个没完。”
    等着人走了,大夫人方才重重放下杯子,恼道:“原是他自个儿一个也压不住,只管在我这里呼三喝四的,想谁也不欠都哄得通顺自己消停,反倒把烂帐头都甩到我身上来,只道是为难了我。”
    刘婆子见势,忙上前来劝:“夫人别气,老爷想的总是齐全,可也是嘴长手短,解决不了问题,却又想要各自相安,哪是可能?可由着那两个不起事就浑身不自在的主闹腾,咱们还怕看不见热闹?夫人急什么,只管收着心思看戏就是,瞧吧,等着五少爷的生辰宴一办,戏码精彩的很呢。”
    大夫人略略平息心情,起身道:“受宠又如何,保不齐掌上明珠的那一个明儿就换了主儿。”
    刘婆子连连附和:“就是,就是,奶娃娃也是要一天一夜的过才算长大,现在捧在手心里疼着没用,等着他们长大了我们三少也早成了一方人物,等到那时也不是蒋府的大小事也都得得由着老爷一手拿捏,想动少爷,老爷也得掂量几分。”
    大夫人不言语,只是嘴角动了动,冷晒,眼中满是鄙夷神色,她不是怕,她只是担心而已,可若是能劝动蒋悦然乖乖进京跟师傅学着,倒也算是这一步就赢了。
    等着空了功夫大夫人走了一遭含春园,进门时候见屋子里的下人正在打包收拾起来,蒋悦然坐在床上自己整理一些余物。卓安见了大夫人来,忙放下东西过来拜了礼,唤道:“少爷,大夫人来看您了。”
    蒋悦然从里间出来,见了自己母亲面上带笑:“娘,你您来的正好,我倒是还要过去跟您说,马文德那里东西预备的实在太多了,也还没怎么着已经垒了一马车了,我瞧着到底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衣服茶杯之类难道京城没有非得从家里背去?”
    大夫人揽了自己爱子,眼见他已是过了自己肩膀高,是个大孩子了,刚刚在蒋茽那里得来的委屈愤怒也顺着往下咽了进去:“出门在外东西多了不委屈,也不用你背着扛着的,哪里不方便了。再说到了京城毕竟人生地不熟,用了家里的东西也可让你早些适应起来,给你预备你便带着就是,可得听娘的话。”
    蒋悦然抬头纳罕道:“也只去几个月的功夫着实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大夫人闻言,只是笑笑没接话,只管朝着卓安问:“听说是院子里新进了下人来,是马大管家远亲的儿子,现在用着如何,到底是不是个拎不清摸不懂的人?”
    蒋悦然摇头:“人倒也还好用,算是勤快,就是蠢顿了些,怕生得很,也还不错了。”
    大夫人坐在暖炕上,点点头,又问:“这次去我也允了你带着茗香一道走,多个丫头跟着好过只有卓安一人伺候会更周全些。”
    茗香正端茶进门,听见这话又见大夫人浅笑看她便了解了几分,遂霎时红了一张脸,只端正乖顺的把茶杯放到矮桌上,垂着眼退到一边去了。
    蒋悦然倒也没多说,算是默认了,又跟自己母亲道:“我看也没几日在府里待着了,明日我想去外面走走,娘,你容着方沉碧跟我一起去吧,她说什么写书的纸特别好,还会挑笔来着,我左右想着怎么能跟着学学,免得日后被人嘲笑头发长见识短。”
    大夫人闻言笑:“你只是想自己出去耍疯,又要扯着沉碧跟你一起,可是忘了几年前你们去福音寺里闹得事了?到现在沉碧的额头上还留着一道疤呢,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不肯安分?”
    蒋悦然不服:“娘,您说可是奇了,原是我们都跟着夫子一起学的,方沉碧还是个后到的,可凭着不知哪里吹来的仙风只让她给吹着了,怎的就她知道的多,懂得多,你看她平时话少也没脾气,倒是真的见多识广。
    我就是听她说起过新鲜事儿就老是心里头痒着,想走之前让她帮我挑几只合适又上好的狼毫笔去,顺便买点什么送她,只当是这么多年以来欺负她那么多次,权当是做个赔偿。”
    大夫人也清楚蒋悦然的借口托辞,又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再惹要远出的儿子不爽快,遂犹豫着答应了,还不放心道:“就是我不多说你也晓得你哥的脾气,若让我说,你且还当自己多合计合计,你从小就跟方沉碧交好,也是她引你往正道上走,按理说不管你托辞是什么,这个当口我也不好驳了你念头,可你若是真当着为了她好,也该知道她的处境,我可答应你了,至于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蒋悦然到底不是三年前那个霸道倔强的毛头小儿了,那一次方沉碧挨了蒋煦的打足以让他懊恼了许久,也是那一次方才让他真真切切的清楚一件事,在蒋家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光靠任性和霸道那是远远不够的。
    从那时起,他倒也愈发的隐藏起自己的心思,他开始害怕,这是以往十年以来他不曾尝过的滋味,他本是不知怕为何物的人,便是在第一次清楚体会之后就越发的担惊受怕起来,他甚至不敢太过清楚的表达他对方沉碧的关心,身边能说的上话的卓安也只管是半边忍着半边瞒着,话不说破,都是暗地里使些眼色做些小事,只管是让方沉碧自己知晓就成了。
    犹是这几年,家祝和家福落地,蒋悦然这曾经独一无二的宝贝疙瘩也渐慢落了势,便是旁人都不敢乱嚼舌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只管也怨过,恨过,却也一句都不得多说,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没落失意的笑话,尤其是方沉碧。
    等着大夫人走了,蒋悦然站在门口望着月色发呆,茗香说是去厨房熬些莲子粥来,屋子里只有卓安一个在他跟前伺候。
    “少爷,您当真要带着方小姐出去?”卓安打听。
    蒋悦然站在那也不说话,只是过了半晌,卓安觉得他无心回答这句话,刚要转身就听他一字一句道:“不去了,我明儿走之前去她院子里看看就好。”
    卓安闻言大喜,连连道:“少爷真是长大了,也懂了好些道理了。”
    蒋悦然转过身,瞧着卓安道:“现下我也似乎愈发的懂得方沉碧了,你可知道,若是没有经历过窝心的疼和担惊受怕,人是不会轻易学的精明小心的,因着没被蛇咬,就不知道挨了咬会多疼,疼了才会怕,怕了才长记性。只道是被旁人看出长了出息,可旁人不知道那其实是挨了咬,受了疼之后才变那样的。”
    卓安知晓蒋悦然的心情,可有些话倒也不方便说太多,他不是不想劝,只是一时间要劝的话就要打破他跟蒋悦然之间不点破就可明了的默契,更不愿一再提及连他自己也不看好的那些感情,只怕是说得越多越惹蒋悦然难过,遂只道:“以小的来看,不管是如何,到底少爷长大了,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少爷也不必想的太多,人生下来总是有各种活法的,岂能人人都活的潇洒自在,可不管生在什么地方,只要是人精明了,对了以后的日子也好,对着身边人也好,都绝对是好事,不是坏事。”
    自从几年前蒋渊在京城里纳了偏房又养了个女儿之后,便更少回到河源县来了。本是娶那女子过门的那一年过年回来过,给着府里头的老太太夫人们给请安,顺道也见了沈绣一面。
    沈绣自是心里恨着又委屈,只道是见了那一对人明里暗里的情愫就病的更重了,等着过了几年之后也没见利索,虽是不用终日卧床,可平时刮风下雨的只要天气一变准是要来病的。
    可巧沈绣的娘家也是要仰仗蒋家鼻息讨活,见了女儿受着委屈也话不好多说,更何况蒋渊纳妾也有正当理由,沈绣入门这几年膝下无子无女,两人聚少离多,谁也离不开自己待着的地儿。
    再者蒋家也并没下眼里给沈绣难看瞧着,也是好吃好穿的供着,也让她娘家人彻底没了话说,等着过了一段日子,也曾让沈绣的嫂子进来劝过,无奈沈绣本性执拗又要强,任是嫂子怎么劝说也走不出那份拗劲儿,到最后两家人都没了法子,也只好小心伺候着,由着她去了。
    沈绣因着这渐渐退了下来,府里上下的事务又多半归到马文德头上,这几年随着年纪大了,他也顿觉吃不消,只是满心盼着方沉碧赶紧长大,也好分些与她去做让自己松快些。
    晚饭用过,方沉碧早早从慈恩园里出了来,她倒也不傻,知道白日里宝珠又是沐浴洗头又是换衣,夜里是要去蒋煦那里过夜,遂赶早不赶晚,先遣了翠红回去烧水,自己等着忙完闲事再自己回去。
    昨儿她听马婆子闲说,蒋悦然明日就要动身离开了,心里不免又是难舍又是发苦,可她到底是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管是平素做事有些恍神,总想着他日后出了远门不知道何时再见,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正走着,刚过了月门,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伸手来抓她手臂,方沉碧惊了一跳,忙不迭的就挣脱起来,只听耳边有人笑道:“别挣,是我。”
    蒋悦然从未见方沉碧的神色变化如此翻覆过,只当是逗着玩却惹怒了她,连连求饶:“你且别生气,我可不是有心吓你,我本是先小声的喊你来着,谁知你眼都不眨一下,直直往前走,我这才拉你一把,哪知晓你被吓成这样。”
    方沉碧站在原地只顾着急急喘息,一双大眼瞪大了瞧着蒋悦然,不一会儿便红了眼眶,看得蒋悦然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不知该怎么赔罪才算作数。
    方沉碧便从回到自己屋子里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任是马婆子和翠红都看出她心情欠佳,又见蒋悦然那副难看模样,遂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各自忙自己的事,只留两人在屋子里头。
    蒋悦然愈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围着桌子坐在方沉碧身侧,犹豫了半晌开了口:“方沉碧,你别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或者你捶我打我都成,左右得给我张好脸瞧瞧我才能放下心。”
    方沉碧不做声,任由蒋悦然愈发抓耳挠腮的急:“好歹我也是最后一日待在府里了,你就看在这份上就饶了我还不成吗?”
    方沉碧闻言抬了头,看着蒋悦然的眼有些幽怨,轻声道:“东西是不是都预备齐了?可还有落下的?”
    蒋悦然见她肯说话方才脸色好转,道:“我娘让你表舅舅给我备了一大马车的东西,也不知去个几个月怎的要备这么多的东西。”
    方沉碧知晓,蒋悦然这一走,没个几年根本回不来,所有人都瞒着,只怕他调腚又不乐意了。
    “随身的东西多了比少了强,你自是出门在外少惹些是非,多学些东西才是,莫要到时候回来还是娇纵不羁的那副性子,那我可真当你是白出去这些时日了。”
    蒋悦然闻言,笑:“便是临走了也不给句好听的?方沉碧,你当真是太舍得我了吧。”
    方沉碧咬咬唇,抬手倒了一杯茶推给他,又把袖子里的一方帕子给了他:“快些喝了解渴,再擦擦额头的汗。”
    蒋悦然照做,边不以为然的道:“你放心,你及笄之前我一定讨你过来,现下你还得委屈着,伺候我哥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别犯错误,免得他又心里不痛快拿你出气,倒是遭罪的是你,我还长鞭莫及救不得你。”
    话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说出口,方沉碧无措,手梗在半空中不知该怎么放了。
    蒋悦然也是有些难为情,只管不看方沉碧的表情,自顾自的想把一肚子的藏了这几年的话在走之前一气儿都说个尽:“你别担心我,我在外一定学着精明狡猾些,凡事身侧还有着卓安和师傅照应。
    倒是留你一个人在蒋府身边也没几个我能信得着的人,说是马婆子对你好,我也信,只是她也笨头笨脑,翠红也是一心一意的待你,可也不过是个下头的丫头,若出了事她站出来也没用息,剩下个猴精般的马文德,我倒是看他也不见得多真心,左右也可能是背后盘算着怎么使唤你呢。我娘的性子你知道的,老太太也一样,剩下的那些姨娘都是人身鬼心,你倒是也惹不着她们,就好生的在自己院子里头猫着就是。”
    说罢,蒋悦然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抬头,嘱咐:“你可离我爹远些才是。”
    仰头喝了水,又擦了汗,蒋悦然不打算还方沉碧帕子,而是自顾自塞进自己胸口的衣袋,掏出了另一袋东西:“我总算是把能想得的都提前想了个到,这是给你预备的,你要乖巧些都听话收下,可平素也要心里有个数,这些钱财也得分着抻着给方家,凭这一点东西,可要熬到我回来清河县才成。”
    说着,把锦带放在桌子上,朝方沉碧推了过去:“现下就这些了,你都留着防身,等着我将来回来掌了家谁都委屈不着你。”
    方沉碧怔怔看着桌上被撑得没了型的钱袋,眼眶又酸又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却不作声。
    蒋悦然衔笑扯过方沉碧的手,朝钱袋覆了过去:“这是我的,可没问谁人去讨,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被跟我分那么见外,只管用着。”
    可说着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他又掩饰:“别以为这是白白给你用的,我日后回来了成了掌家,你还得偿还我,没钱的话你伺候我就是,可抵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还是不妥,怕方沉碧信以为真,再解释:“不过我掌家了之后也就不在乎你这点凤毛麟角了。”
    话总是多说多错,蒋悦然有些抓狂了,只当自己这话是千说万说也圆不起来,便放弃,只好实话实说:“方沉碧,我说的话从小到大全是作数的,你问问府里的人我蒋悦然何时骗过人?对你自是也不说半句假话,以前没能保护好你,以后再不让你受委屈了。你等着我吧,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方沉碧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算是合适,于是只僵硬的道:“你要珍重。”
    她不敢多说,说了他就会当真,蒋悦然是如何的秉性脾气她知晓,所以她不敢。她亦不敢多想,只怕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场空,由着自己的性子也不见得能逃得出来。
    第二日送蒋悦然的人挤满了院子,她没有列在其中,她让翠红给蒋悦然带话,翠红道:“我家小姐怕是现下没法子过来了,一早大少爷要沐浴洗头的,小姐忙的倒不出空来,小姐只是让少爷您把大夫人嘱咐你的话都记在心里,出门多加小心,想好了再做,别惹事生非,照顾好自己身子。另,早些回来。”
    这最后一句方沉碧并没说,翠红只记得方沉碧犹豫了半晌,还特意嘱咐翠红不要说这一句,就是怕蒋悦然心思不定,总想着回来误了大事。
    可翠红对蒋悦然也是万般同情,任是他人不知晓,可翠红知晓的清清楚楚,这几年来,若是还有所谓的一心一意,所谓的真情真意也就是蒋悦然那般的。她总觉得若是没了这一句,蒋悦然的心就真的定不下来,而自家小姐也是太过苛刻,就算想绝了蒋悦然的一颗心也不必狠心到如此程度。
    蒋悦然便真真没能在人群里看见方沉碧的影子,说不失望那是骗人,可他仍旧坚信,方沉碧是怕伤了心才不愿出来再见一面。
    他瞧着翠红,低声交待:“方沉碧我就交给你跟马婆子了,倒是做得好了日后少不了你们富贵,个个都是功臣,若是做的不好,由着我知晓了,等着我怎么一个个的找你们算账才是。”
    翠红苦笑:“少爷放心,小姐待我们极好,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人,万万不会做混账事。”
    蒋悦然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又道:“方沉碧的一张脸太过招摇,日后无论是去我哥那里还是府里什么人召唤,你们都盯着紧点,别让她吃了亏委屈不好过。方梁那里我有话留下过,有事只管去找他,他会帮忙。”
    说罢又嘱咐了好多,多到翠红也不相信,平素混世不恭又懒散不羁的蒋府三少竟然也有婆婆妈妈的一日。等着快起程的时候,翠红又找到卓安,忙忙交代方沉碧嘱咐的几句话就急着现行离开了。
    车队不算庞大但东西不少,蒋悦然上马车的时候老太太拄着拐杖由着身边的丫头扶着,哭的是要死要活,大夫人亦是跟割了心头肉一样泪如雨下,旁侧几个姨太太倒也装模作样的跟着掉几滴眼泪做样式。
    蒋茽见昔日爱子如今也有大人的一番风采,这一刻却也心头触动,拍了拍蒋悦然的肩膀:“自己多加小心,记得时常捎信儿回来。”
    蒋悦然木然点点头,这只有几年工夫,他对自己的父亲再不是小时候崇敬又仰慕,而是慢慢的如冷灰一般没了温度。
    马车从大门口缓缓往北驶去,等着绕过半个蒋府再从道上一路向前就出了县。赶车的人开始很慢,等着绕过了转角不见送队的人方才慢慢加了速度,蒋悦然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一双眼不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愈快速的往后倒去。
    卓安看不下去,道:“少爷,您别恼了,方小姐是真的没倒开空,这光景必定是在慈恩园里伺候着,根本出不来。”
    蒋悦然固执道:“方沉碧一定会来送我,不信你瞧着。”
    马车愈发跑的快,只道是转过最后一个弯角也没能看见方沉碧的身影,蒋悦然不甘心,扒着窗执拗的把头伸出窗去四处望去。
    “少爷,少爷……”卓安根本劝不住他。
    方沉碧是听见那一串噼啪的马蹄声从面前的木门后头响过了,方才敢开门往外瞧上一眼。马车疾驰,她站在路当间,还是意外的看见了伸出窗外蒋悦然的脸。
    任是谁都没敢多说一句话,蒋悦然怔住,风吹得他头发凌乱,遮住了眼,却仍是清晰无比的看见那个穿着藕色缎子的小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生根发芽了一般从那里生长出来。
    方沉碧亦是不曾想到,以为等着这一刻他走过去,再偷偷瞧上一眼,却还是与他不谋而合的见了最后一面,马车远行,人亦走远,她突然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她的两生之中没有人会真的一心一意的好好待她,不计较她出身,不计较她性子,可为她筹谋盘算,容她过的更好。只是这个世间还有个蒋悦然在,可这个唯一一个特别的人也已经走了,归期不待。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活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无依无靠。
    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在她藕色的衣襟上洇成一小滩花影,哭,很久之前她已经忘记了,今日再忆起来滋味依旧苦涩。
    她站在那里许久,直到马车消失不见,直到大路上空空如也,好似刚刚那一刻的刻骨铭心只是午睡时候一段清梦,既是清梦,便该了无痕迹,就如当下。
    而蒋悦然亦是趴在外面不肯坐进去,直到人已看不见,卓安扯了他坐□,才发现蒋悦然的眼赤红,隐约可见风干的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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