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住全身,脑中如过电影般,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到之后一次次的交涉,等排查过一遍后我的后脊开始发凉,似乎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加想当然,哪怕中间一度因为他那特殊身份而持怀疑,也并没有深究到底。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他从没承认过他是房东的儿子。
    可是……“名字呢?我就不信你真的叫高城。”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莫名跑来一个陌生人,与房东还是同姓氏。
    但见他敛了眸,浅淡的嗓音徐徐缓缓:“我姓楚,名高城。楚国的楚,高山远水的高,永恒之城的城。”
    楚高城。
    我彻底风化,他确实……没骗我,只是隐瞒了部分,嗯,关键。
    早已领教过这个人的高智商,现在又多了个标签:狡猾。以他的聪明,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一定明白我认错他为房东的儿子,但他保持沉默,并理所当然的享受我对“房东儿子”的照应,更在之后我毫不怀疑的情形下,剔除姓氏,只报名字来获取我更深的信任。
    “那你跟房东的儿子是什么关系?”从房东太太口中得知,她儿子确有在隔壁住过一晚,但因那前几日我太忙将她嘱托忘了,于是就与对方错过了。之后就是……他住进了隔壁,我跟傻子似的踏进他挖的坑,越埋越深。
    正自思量,听到他说:“你也见过。”
    我见过?脑中翻转,眼角一跳,“落景寒?”无怪我能记住,实在是时间隔得近,而年轻男子的名字又特别,加上当时判断他们相识,这几个细节联系在一起……倏然而顿,我在推理!当疑问出来,脑中自觉搜找相关细节,从而得出结论。
    不知不觉中,我竟已受他影响如此深!
    “在心里骂我们是一丘之貉?”高城突然问。
    我撇撇嘴,知道心思瞒不过他,也没必要分辨。而且,本来他们就是,明明叫高寒,却自称什么落景寒,想必那个女的名字也不叫什么曲心画吧。
    但听他淡淡道:“你大可以不要多想,寒并没有撒谎,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对我们而言,名字不过是个代称而已。”
    我们……“你们都在那d组织?”
    这回他笑了,眉眼上弯,“夏竹,不得不说,你比以前脑子动地快了。”
    想为他的谬赞勉强挤个笑容,但咧了咧嘴还是算了,低头想了下对他说:“你等一下。”就转身进了屋,脱离了他的气场范围,我渐渐平静下来。所以当他站在客房门口问:“这是对我下逐客令吗?”我也能坦然地停下手中动作,直视着他说:“一,你的腿没受伤;二,你并非房东嘱咐我照应的她家儿子;三,因为那件凶案建立的所谓师徒关系在案件结清后可停止了。基于以上三点,我认为咱们其实只算个陌生人,本身你的生活用品是我拿过来的,现在整理好给你,走出那扇门,我会对你说:谢谢,不送。”
    如此,也算是态度谦和有礼了吧。即使以后没交集,没必要撕破脸的不是吗?
    他盯看了我一会,平静开口:“温和的表相下,隐藏了愤怒、不甘与委屈。借由繁忙想让自己转移心神,但效果甚微,迫切想要一个人安静寻找自身价值,这样才觉得不被伤害。典型的……”
    “楚高城!”我扬声喝断,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或许是站在某个塔尖上的人,智商高,善于推理、分析人性,但请你尊重一下被你分析的人!我不是罪犯,没义务满足你的成就感,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插画师,惹不起退避三舍躲开,这样也不行吗?”
    他的脸在那一瞬冷了几分,我选择无视。提着袋子与他擦肩而过,进到洗手间,将有关他的洗漱用品也一起扫进了袋中,最后一起拎到门边放在门外,回头看他,“请吧。”
    高城垂眸,再抬眼时大步走向我,在门前处停下,低了视角看着我的眼睛:“有件事有必要提醒你,当初我住进这里并非我所愿。”
    我滞了下,颔首点头:“明白,关于隔壁后期装修的责任与费用全由我来,也会向房东太太取得房屋买家联络电话,你可放心。”如果他担心的是这的话。
    讥嘲的浅弧又一次出现在他唇角:“联络电话不用问了,已经输在你手机里,欢迎随时联络商讨。另外,关于私自删除我笔记本内信息的多项罪例,我会保留权利。所以就目前而言,我还是你的债务人。”
    说完这些,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擦着我的肩膀而掠过,看也没看地上收整好的东西,径直走入电梯。电梯门关闭的霎那,悠远漫长的语声淡淡飘来:“夏竹,你摆脱不了我的。”
    这是一句咒语!
    在高……不,该称楚高城才是,在他撂完那句话离开后,我站在门边良久都没动。脑中不受控地盘旋着他那些被我打断的心理分析,感觉像连我都没认清的心态,被他给如气泡般一言戳破。而后来的意思大抵也恍悟过来,找房东买下隔壁那间屋子的人,是他。
    所以兜转了半天,我依然在他阴影之下,摆脱不得。
    低头间看到那个满包的袋子,微微怔忡,转身把门关上了。可片刻之后,我闷闷地握着钥匙站在隔壁门前,就在刚才,清洁阿姨敲响我屋门询问门外的东西可要收走,迟疑再三还是婉拒了,然后就有了这一刻。
    告慰自己,只是不想再多添一项债务,落他口实。因为东向是我丢在门外的,若被清理走,他回过头来追究,一定又有各种说头将我定辩的颜面扫地。尤其是,他那台被称为内含“国际机密”的笔记本也在里面。
    了悟他离开前提及保留那些权利的用意,警告我休得擅自扔他东西。
    隔壁门的钥匙也是在整理的袋中找到的,在开门的霎那,脑中晃过一个念:此刻我这物归原主的行为,算不算非法入侵他屋?握在门把上的手颤了下,但门已被推开。
    本以为会看到焕然一新,或者装修进行中的一幕,可呈现眼前的是:一地碎片凌乱如当初,厨房被炸后,根本没任何改变。
    那个骗子!还说正在装修中,哦,他没说,是我看到有工人模样的人出入房子,又自以为是了。把东西愤愤丢下,再愤愤甩上门,回到屋里后还觉气不顺。整个事的可气点在于,他什么也没做,我却自己踏进了泥坑,等于是被卖了还在帮着数钞票的感觉。
    第66章 咒语
    中午时分,我终于平整好心情迈进画廊,只有小童坐在工作台后,角落安宁平和,没有碍眼的身影,很好。可下一刻小童抬起头,“夏姐,来了啊。今天比较空闲,想把这幅城哥是素描给上色了,咦,城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面色微沉,但不想让小童看出来什么,只淡淡道:“他不来。”
    小童没再追问,又埋头在画中。而我的视线却难从那副素描画上移开,不得不说,小童的水平比起当初她来应聘时要高了许多,将他的神韵抓得十分准。
    有形的可以驱逐,无形的却……挥之难去。就像在画廊工作的下午,会无意识地去看那个角落;就像傍晚回到家,明明平日也不噪杂,却觉屋内安静压抑;就像不小心走错房,看到那本遗落在椅上的《行为心理犯罪学》,夜里临睡前还是捧起了继续读,一读半宿;就像早晨起来换衣服,摸到外套口袋里的舞台剧票,想到还有一张不在我这里。
    连续几日,阴,北风二至三级,寒流来袭。周六夜里下起了雨,风刮得呼呼响,但周日出门,却见阴转了多云。
    江燕亲自开了车来到画廊,原本无意去看那出舞台剧了,盛情难却只能收整随去。在去的路上,江燕眼底眉梢都透着欣喜地告诉我说首场演出的票全部销售一空,而她在上预卖的后几场票也都售空了。说这里面有我的一份功劳,因为她把我画的那副宣传插画当成了活招牌曝在上。
    听得我暗暗心惊,那晚城市论坛帖子的事之后虽没后文,但难保警方是否已将星光社列为重点侦查对象。假如,只说假如,一旦证实并被定罪,我岂不成了帮凶?
    背脊倏然而凉,冷汗沁出。
    转念又想那天晚上与……楚高城讨论,最后他推断发帖的燕归来并不是星光社,基本上他的判断90%成立。轻舒了口气,稍微安心些,状似随口而问:“江社长听说过前几天城市论坛的事吗?”
    本以为江燕会掩饰,却见她轻笑了声道:“你是指那个热帖吧,后来别人跟我说了。夏竹,是好事就得乐见其成,你说对吗?”
    从她的笑容中,我辨不出这件事是否她主导,若换成是他或许能看出一二,我的功力就浅了。不管如何,星光社只要不是那燕归来,在这件事上只属于投机取巧者。
    抵达剧院门前,被如潮的人群给吓到了,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车子刚停下就有一群人围堵过来。江燕见状略蹙了蹙眉,对我道:“咱们先别下车,我打电话叫安保人员。”
    电话打过去没一会,就有一排身强力壮的制服大汉过来,车门一开,立即有数十支话筒伸过来,各种记者问题噼里啪啦。若不是有安保人员拦着,我跟江燕估计能被淹没。相比之下,江燕显得很镇定,在即将迈入剧院门内时,她还回转过身含笑对众人道:“感谢大家对我们星光社的厚爱,本次演出之后,将会不定期推出系列插画本,就由我身旁这位美女插画师制作,一切精彩尽在以后呈现。”
    惊转视线,我何时同意制作这个插画本了?可江燕却对我温柔一笑,拉住我的手转身走入剧场,等人声不再哄闹时,她才道:“这个创意是临时想到的,没征求你意见就先宣布了。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个绝佳的idea,夏竹,你做好准备成为一个名画家吧。”
    被逼上梁山是否就是我现在这刻的感觉,原本在发现编剧以那起凶杀案为题材修改剧本,就萌生了退意,可因受制于合同不得脱身。而今,更是泥足深陷,与星光社彻底绑在一起了。江燕或许说得对,今天之后我可能一夜成名了,但这样的成名方式不是我想要的。
    江燕待我如上宾,把我一直送到vip区才离开。环顾四下,这是离舞台前最近的位置,只坐了三四个人,一半座位都还空着。反观后方隔开了的观众席,黑压压一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好奇的表情。恐怕来这有一半人,不是因为喜爱舞台剧,而是人性的劣根性对八卦的窥探。
    敛转回眸,vip区已经陆续来了些人,连导演与编剧也相携走过来。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飘了眼身旁的空位。
    心中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在来的路上还会忐忑,这时反而觉得索然。
    离那天清晨决裂有四天了,这几天里他没再出现过,自然也没别的讯息,他临走时的那句“咒语”仅仅成为了一种无形的束缚。就像这刻,看着这空位,很难避免不去想到他。
    戏剧开场前,江燕回来了,朝我点了下头就与编剧他们坐在了一起。
    虽然早已看过剧本,但还是初次亲临现场观看舞台剧,视觉感官会有不同,但我的注意力都在个中细节上。看得入神时,耳边似有人询问:“喝咖啡吗?”我下意识婉拒:“不用,谢谢。”等过了两秒才觉不对,侧转过头,定在那,全身僵硬。
    “怎么?几天没见别说认不出我了。”风轻云淡的语调,熟悉的嘴角弧度……那个以为不会出现的人,什么时候坐到身旁我都不知道。
    我滞了下,讷讷而问:“楚高城,你怎么会来?”
    他蹙了蹙眉,答非所问:“习惯你以前的叫法了,以后唤我不用连名带姓,听着别扭。”我没作声,他又道:“一张票换杯咖啡,你不亏。”
    于是,下一刻,我的手上被塞入一杯白咖啡,他喜欢喝的那家,而他的手上是空的。
    我不是爱喝咖啡的人,总觉得苦苦涩涩的。杯子的温度与我的手成反比,捂在手上暖暖的。却听他又道:“怎么不喝?冷了味道会变质。”
    蹙了蹙眉,忽略他的声音。但没过几分钟,低吟的嗓又传来:“小童说你觉得苦,里面加了糖。”心中一动,他这算是求和吗?揭开杯盖,轻抿了一口,味蕾的直觉反射还是苦,但翻转一圈,苦与涩之后透了丝甜意。
    一杯咖啡,三个口味,一种人生。
    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莫名的心生感慨,台上台下,演绎两种人生,谁又知对方心里真实感受呢?即便这出戏的主导者,也就是编剧,也只是在台下观看的人,他能操纵的是戏剧的情节,却无法控制人心。
    所以当戏场告终,一声响彻全场的“骗子”被吼出时,事情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剧情没有如论坛帖子所述上演,甚至是今晚这一出还只是男女主角的感情戏,大部分为“燕归来”帖子而来的人则开始愤懑,深觉受骗。另一种声音却又在喊:“燕大侠在哪?我们要见燕大侠。”
    我扭转头去看vip座位上的几人,除去江燕只微蹙着眉外,其余的人都面色变得沉黑。
    手上突的一紧,“跟紧我。”高城低令一声,就拽着我的手往一侧移步。可并未走出多远,群众的情绪越加激动起来,有人甚至从座位里冲出来往舞台这边涌,本身散场正在离开的一部分观众因此被挤压,安保人员出现时场面已经混乱不堪。
    我们几乎是瞬间被淹没在人群,当高城拽我的手不知被谁格开时心慌了一下,抬眼看他嘴唇蠕动说了句什么,但被人声覆盖听不清,不过一瞬,与他的距离就被隔远了。
    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这里会出事。
    念头刚闪过,我就被人潮挤着往舞台边后退,而前方高城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不安感愈加强烈,小腿肚上突然被谁踢了一脚,疼得钻心,往前栽倒的霎那忽然手臂被旁勾住,惊喜扭头,怔愣住,竟是江燕。
    她用口型询问:“没事吧?”我摇摇头,就着她的手直起身,这时才发现安保人员已全聚集到这处形成了防护墙。一行人绕走舞台后到化妆间,编剧灰败着脸在那怒吼:“怎么会变成这样?”导演同样也面色难看地沉声说:“第一场戏就得了这个负面的新闻,该死的燕归来到底是谁?”
    江燕进门后就松开了我,这时只听她轻哼出声:“擅自做主借东风时就该有心理准备了。”
    编剧和导演同时目光微惊地转向我,江燕道:“夏竹是自己人,用不着芥蒂。”我不由苦笑,视线垂落间瞥见地上一抹鲜红,惊鹜抬眼:“江社长,你受伤了?”
    她似微怔了下,低头后看到脚边的血迹,脸瞬间变得惨白。下一刻,她的身体往后栽倒而来,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只看到她无力而悲哀的眼神,脆弱的表情,“帮我叫救护车……”
    第67章 名声效应
    江燕流产了。
    这个事实在她晕倒在我怀中时就隐约知道了,但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陈述时,仍觉惊惧,转而心中涌出无数内疚。
    若非江燕,可能我在剧院被人踢中小腿跌倒在地,此刻躺在医院的是我。可也正因为她不顾危险从人群里拉起我,导致了这一悲剧发生。
    “意外无可控制,没必要把责任都担身上。”淡凉的规劝来自高城,他就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我轻靠在墙上,“不用安慰我。”得来他的冷嗤:“你哪里需要安慰了?我说得是事实,事件的本因是她由于倏忽不知自己怀孕,为剧宣传不择手段,从而有后续的一系列事发生。责任自然得由她自己来承担。”
    低眸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刚才若不是他,可能至今都还被困在那剧院。就在江燕晕倒后不久,外边就有人传来讯息说人潮在逐渐散去,好似剧场外有什么更吸引的东西在。于是当机立断,由导演背负着江燕从侧门冲出,这过程中我听到有人在喊:“快,燕大侠又发新帖了。”
    刚坐在赶往医院的车上,就收到一条高城发来的短信:呆那别动,等人潮都散了再出来。
    我立即意识到事情的蹊跷,讯息回问过去是怎么回事?他的答案很简练:燕归来的名声很好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简单破局。
    无需再问,那个以“燕归来”名义发帖的人是高城。
    不得不佩服他的机智,在那种慌乱情形下,这一招甚至比出动警力来维持秩序更有效,事实上在我们离开前,警方也都还没赶到。
    可排除这些,我低问:“你从来都是这般理智而没有感情地看待一件事的吗?”
    他挑了下眉,并没作声。
    我浅笑了下,轻声道:“首先,是导演与编剧瞒着她借了燕归来的东风;其次,不管如何,她都只是个女人,当孩子从身体里流失的那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感受。你明白吗?”
    高城顿看着我,淡淡说:“不明白,我不是女人。”
    我移转目光,回想江燕最后脆弱而悲伤的表情,心底就不觉压抑。是啊,他不是女人,体会不到那种眼睁睁看着失去的煎熬与痛苦。不知江燕醒来,得知这个还未知的孩子已经离开,会如何悲伤?
    江燕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脸色苍白如纸,尤其是那绝望的眼神,让我心沉了沉。走近病床,劝慰的话全都噎在喉咙口,因为不管说什么,都难减少一分她这刻的悲恸。
    最后出口只剩一句忐忑地问:“你还好吗?”
    江燕划转眸看过来,嘴角僵硬地牵了牵,“我没事。夏竹,跟你无关的,是我自己……”她说着就哽咽了,我心上一抽痛,握住她的手,却是触手冰凉。本身我就是到了冬天,手脚偏冷的,而此刻江燕的手比我都还冰。
    看着江燕眼角滑下眼泪,我没再出声。或许此刻,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等见她情绪逐渐平静时我递过纸巾去,轻声询问:“需要帮你联系他吗?”察觉被握在我掌中的手重重一颤,那双刚被眼泪刷过的眸子露出一瞬惊惶,转而用力反握住我的手:“不,别通知他,我不能让他知道。”
    等江燕终于疲累睡去时,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泪渍,不免难过。并没听说她有结婚,而今出了这事却不愿告诉对方,有些答案尽然已表。光鲜背后,终是心中有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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