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这下也不用儿媳妇搀扶了,打着嗝,紧抱了银两和地契,小跑着进了正房,在炕梢坐下,将怀里的银子和契纸先放在炕上,就要开炕柜……
    “先放那,一会儿再说!”沈老头无力地冲着老妻摆摆手。
    吴氏和连氏先让了男人们先走,俩人跟着进了正房,家里拢共两张条凳,摔坏了一张,只剩下了一张,吴氏妯娌俩不好跟男人们挤着,只好站在墙根下,兰花萎靡地缩在娘亲身边,几个皮小子要上炕,被吴氏有眼色地拦了一下来,一人塞了一个钱,让他们往村里赵三家买馒头吃去。
    正房内,除了赵氏接连不断的打嗝声,大郎二郎四人大气都不敢出,低垂了脑袋,研究地上搬家的蚂蚁。
    “兰花,去给你娘端碗水来!”沈老头失望地吩咐闺女一声,都十岁了,还是这般……唉!
    兰花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的给娘亲端了一碗水来,才刚放到炕桌上,沈老头又吩咐她:“去你二嫂子屋子里看着你侄女,别让她醒了没人看着,掉地上去!”
    兰花再小也知道爹不让她听,有些不大情愿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沈老头老两口子和大郎两口子,二郎两口子。
    “三郎的事,是我和你娘的过错!”一宿没合眼,沈老头把这些年的过往细细想了一遍,虽对三儿媳妇的袖手旁观有些怨言,却打心眼里承认,他亏待了三郎,亏待了三儿媳妇。
    “爹!”大郎兄弟被父亲的一席话惊的站了起来。
    “老头子……”赵氏诧异中带着不赞同地看向老头子,当爹的哪有给儿子认错的,即便不是当着三儿的面,可大儿,二儿听见了啊,这话一说,以后,他们还能听话么?
    沈老头冲她摆了摆手,并未言语。
    赵氏见他如此,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两口子过了大半辈子,啥时候该说,啥时候不该出声,赵氏早已拿捏住分寸。
    看了一眼缩头站在地下的俩个儿子,沈老头的脸色越发的暗沉起来,他无力地靠在火墙上,微垂了眼皮,强打着精神说道:“三郎过继的事,咱得认,他以后再不是咱家三郎,是你们叔祖家的大郎!”这句话好似费了他偌大心血一般,话一说完,整个人都萎了三分下去。
    顿了好一会,好似攒够了力气,沈老头接着说道:“他走时,给你娘的东西,你们也看见了,拢共八十两银子,三十亩地,再加上咱家的五亩,拢共是三十五亩,没了三郎,你们兄弟仨一人十亩,咱家就有的那五亩,留给我和你娘养老用,”
    “爹!”
    “爹!”
    “老头子!”
    大郎二郎四人和赵氏都惊讶地看着沈老头,虽是惊讶,却各有不同,赵氏那惊讶中带着惊慌,惊慌地看着老头子,她从未想过要和儿子们分家,更不知道分家以后的日子该咋过,未知的惊慌更折磨人。
    大郎兄弟的惊慌中带着些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喜色,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那是一间间青砖大瓦房亮亮堂堂的屋子!
    吴氏尚还含蓄些,连氏的惊喜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压都压不住。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沈老头整个人越发的暮气沉沉起来,好似再无力说话却又强打着精神一般,沉声说道:“那八十两银子,我和你娘留二十两,十两给我们老两口子养老,另外十两,七两给兰花做嫁妆,先前用了她的再给她补上,那三两补给你们大姐,她在婆家过的艰难,手里有两个活钱,干啥也方便些。
    剩下的你们兄弟仨,一人二十两,或是置地或是盖房,全都由得你们去,老四的银子我和你娘给她收着,他的地,你们两家也分着种了,一年里,不拘是粮食还是银钱,看着给些便是。
    老四去了西北,过两日,你去刘家问问,看她们的意思,要是还愿意嫁,就等上几年,咱总亏不了她去,要是不愿意,就把聘礼银子要回来,别耽搁了人家闺女。
    咳咳,明儿一早,你们俩再去一趟下元村,细细的打听打听姬家究竟搬去了哪里。”
    说着,沈老头重重地咳嗽两声,跟老妻说道:“咱俩亏待了人家闺女,合该上门去陪个不是,三郎也能在岳家面前有些脸面!”
    话一说完,不等儿子们张口,沈老头便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虚虚的滑倒在炕上,闭上眼睛再不看他们。
    赵氏极其不情愿地把炕上的银元宝拿了四个给儿子们。
    大郎兄弟俩沉甸甸的银元宝抱在手里,垂着头,出了正房。
    临出房门时候,大郎回头张口欲说些什么,被吴氏一把拉住,出了房门,再不言语。
    临近午时,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转眼间乌云遮日,天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压抑的沈家人刚得了银子的喜悦都无处表露。
    沈三郎离开下元村,一路打马往晋阳城西的临时驻地而去,路过柳林镇时,稍停片刻,又打马而去:绣绣,再等我一日!
    “娘!娘!”天将晌午,念了半天书的小儿自觉劳苦功高地牵着外祖的手,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叫娘,好似在说:娘啊,儿念书回来了!
    姬绣虹笑吟吟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和儿子,爷孙俩手牵着手,小儿的书袋挂在外祖肩上,外祖的戒尺拿在小儿怀里,俱都是满脸喜色。
    等不及娘亲询问,小儿迫不及待地显摆道:“娘,王夫子今儿又夸我了,还说明日让舅舅再带我去,要让师娘做酒酿圆子给我吃!娘,酒酿圆子是什么?比蜜汁排骨还好吃么?”
    不等闺女说话,姬老秀才跟着气哼哼地说道:“那老东西,今儿连输我五盘!”恼羞成怒的要跟我抢外孙子。
    话里虽然带着气恼抱怨,可那份赢了棋的自豪却是怎样也压抑不住,从鼻孔里直冒出来。
    姬绣虹远远的就闻到了父亲的傲娇,偷笑他两下,接着满含喜悦却一本正经地拱手祝道:“小女子在此恭喜二位……嗯,豪侠凯旋而归,为表庆贺,特意精工细作了蜜汁排骨,姜汁菠菜,嫩滑鸡块,蒜泥黄瓜,熘肝尖……还请二位赏脸……”
    “哈哈,孺子深的吾心,可教也!”姬老秀才被闺女念菜谱念的口水都要出来了,大笑着往厨房去了。
    外公的小尾巴也小跑着跟上,经过娘亲时还小声念着‘孺子可教……’被姬绣虹高悬的拳头吓大叫娘亲饶命,抱头往厨房跑去!
    第五十五章
    “娘,我们要和爹去西北么?”小儿有些不快乐。
    “大概是吧!”姬绣虹缓缓地给儿子打着扇子,沈含章的前程在西北,不是大概,是一定。
    “那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去么?王夫子去不去?”小儿一个个地挨个点过。
    “他们不去的,只有咱们两个跟你爹去!”姬绣虹含笑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早已翻了天,难过,有之,痛恨,有之,更多的是不敢想,她不敢深想,生怕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带累了父兄,更加害苦了儿子,可……可她好不甘心呢,侥天之幸,能够重活一世,却又要重蹈覆辙么?为什么,老天不能再发些慈悲让她重生在嫁给沈含章之前?……可,如果那样,清儿岂能来到这世上?不……不能那样……没有了清儿,她重活一世又有什么趣呢?
    “啊?娘,我们也不去行么?”小儿好似有些怕凉一般,轻轻地躲了一下扇子缓缓送过来的凉风,往娘亲的怀里跺了跺,极其为难地说道。
    “为什么呢?清儿不是想跟爹在一起吗?”姬绣虹放下扇子,细细地摩挲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问他:“清儿不喜欢爹了么?”
    “舅舅不能当清儿的爹么?”小儿仰着小脸看着娘亲。
    咳?姬绣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儿子,问他:“你不是说舅舅不是爹么?上次你还跟娘说,舅舅特别喜欢宝儿,你也想要那样的爹!”
    小儿有些别扭又害羞,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舅舅说是他的错,小儿家不能只念书,也得玩耍才是!”说着,想起了舅舅抱着他说过的话,小儿的声音大了些:“娘,清儿还给舅舅当书童了呢,一天赚三个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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