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妙固然坚信陆琉没有出事,可心里难免被影响了,晚上和儿子一道上榻睡觉的时候,只睁着眼看着儿子的小脸,想象那张放大版的俊颜。
    江妙捉着儿子肉呼呼的小胖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陆琉,我有些害怕。你快些回来,好不好?
    ·
    陆琉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望城,这镇国公府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乔氏听到后,差点晕倒,当即同江正懋领着儿子儿媳,一大帮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了宣王府。
    是镇国公府的人,宣王府的下人们,自然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引到了玉磐院。
    待乔氏进屋之后,看到闺女如往常一般——她那憨态可掬的小外孙拿着布老虎在罗汉床上玩,闺女便仅仅坐在床边,正低头做着袍子。瞧着袍子的款式和大小,就知道是做给女婿的。
    若是往常,自然是一副令乔氏安心的贤妻良母模样。
    可如今看到这般场景,乔氏的眼圈忍不住红了红。
    江妙抬眼,看着乔氏,倒是笑了笑,喊道:“娘。”又看着乔氏身后的爹爹,三个哥哥和两个嫂嫂,除却正在做月子不能出门的三嫂梁青萱,这人竟都过来了。
    乔氏过去,一把握住闺女的手,道:“妙妙,女婿的事情……”
    江妙垂了垂眼,说道:“娘,这等荒谬之事,女儿怎么能同爹娘说呢。娘放心,陆琉很快就会回来了。”她笑盈盈拉着乔氏一道坐下,又朝着其余一大帮人,道,“爹爹,哥哥嫂嫂们,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
    而后又吩咐宝巾和墨琴泡茶去。
    江妙放下手头的活儿,将努力在罗汉床上爬的胖儿子抱了起来,冲着乔氏道:“娘,你可知道,澈儿会开口叫人了。”江妙的脸上满是当娘亲的自豪感,喃喃道,“没了澈儿之前,女儿不知娘养女儿的时候有多辛苦,这些事情,自个儿经历过之后,才会真真切切的了解。”
    小家伙见着外祖母,也是极开心的,拍着小手兴奋的嚷嚷了几声。只是小家伙原是很喜欢乔氏抱的,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一个劲儿的赖在江妙的怀里,谁也不想抱。
    江妙见状便道:“澈儿越发黏着我了。”
    乔氏看着闺女这般的状况,也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只道是闺女一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所以还没接受。
    只是——
    若是几日后,女婿被送回宣王府,那时候,她这闺女,便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乔氏是个疼闺女的,这从小到大,都没让闺女吃过什么苦,这种事情,即便是她都难以想象,何况未满十六岁的闺女。
    如今闺女举止如常,可乔氏却是不放心,决定留下来陪闺女,私下交代了长媳宋鸾,让她暂时处理府中中馈一时。毕竟镇国公府不能乱。而这年关将至,府中事情忙,是决计不能没有女主人的。其他人,乔氏也都让他们回去了。只是二儿媳同闺女的感情最好,说什么都不肯走。乔氏没法子,便同二儿媳薛今月一道留下来,陪着闺女共同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可乔氏担心二儿媳的性子,她闺女还没什么,她若是先哭哭啼啼,那可就不好了。
    只是薛今月素来没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待听到宣王妹夫中了毒箭身亡,更是气得牙痒痒道:“那皇上不是同妹夫的关系很好嘛?这种事情,怎么就偏偏让他去了?明知道凶多吉少,他自己为何不去,若是他自个儿去了,出事的也不是妹夫了!”
    这话岂能乱说?
    只是江承许也是站在妹妹这边的,听着妻子红着眼激动的模样,也是心疼自己这宝贝妹妹。又听着妻子喃喃道:“妙妙怎么办?澈儿还这么小……”
    薛今月有些激动。方才在江妙的面前,她极力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出来了,才能好好发泄一番。薛今月哭得一塌糊涂,任凭江承许如何安慰,也无济于事。而江承许也是心疼坏了自己这个妹妹,又见妻子这般的模样,更是方寸大乱。
    宣王府这边乱糟糟的,唯有江妙的玉磐院,日日陪着刚会说话的儿子聊天,听着儿子能开口叫爹爹,又能叫娘,江妙心里是说不出的成就感。
    全望城的人,都知道宣王出了事,那泰安胡同的陆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的。
    陆行舟就这般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白雪红梅,清俊的容颜一如往昔,只是眼底泛着青黛,已是两宿都没这么阖眼了。
    孟淼端着刚煲好的鸡汤进来,男人的房间里不烧地龙倒也正常,可大冬天的,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竟开着窗户站在窗前,那当真是不要命的!孟淼立马将托盘放下,过去将陆行舟拉了过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行舟没说话,可孟淼哪里不知,他是听到宣王出事的消息,才成了这副模样。
    孟淼一张小脸瘦的下巴尖尖,清澈的眼睛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亲自去看她?陆琉想,他何尝不想去看她?
    只是——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他。
    ·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王陆琉出事之后,那蛰伏已久的魏王,趁着望城的精兵强将皆去前线作战,便瞄准这个好时机,一举攻下望城。即便是担上谋反的罪名,却也比战战兢兢过一辈子要好。
    景惠帝自问待这位皇兄不薄,哪里会想过,他竟做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
    纷纷白雪落下,穿着藏青色斗篷的魏王就这般抬头看着城门之上的年轻帝王,骑在马上英姿勃发,哪有半分落魄王爷该有的样子?
    景惠帝忽然想起,当年最该坐上这个皇位的人,便是他这位皇兄。只是堂兄同他说过,魏王心眼儿小,若是他登上了皇位,那他这个素来被父皇疼爱的小皇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那时候他念着母妃,念着皇姐,便决定参与夺嫡,不能让皇位落入魏王手中。后来魏王落败,他念着往昔的兄弟情,只将他贬去封地。而这两年,他对堂兄存着不满,便有些想念这位皇兄,见他在封地过得不好,就心软将他重新调回望城。
    魏王和堂兄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忠言逆耳,只会顺着他的意思。那时候他正需要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便时常去找他说话。
    他原以为,皇家的兄弟也是骨肉至亲……
    只是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义无反顾扶着她的堂兄。
    景惠帝看着马上得意的魏王,眼看着城门即将要失守,心里没有半分恐惧和害怕,有的只是对堂兄的愧疚。
    景惠帝侧过头看着身旁的霍璇,见她也是从容淡定,才哑声道:“阿璇,你带着宸儿走吧。”
    ……他终究还是亏欠了她。
    霍璇摇摇头,寒风吹得她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这鼻尖儿都冻得有些泛红了,启唇道:“陆子恒,我霍璇既是你的妻子,答应过你要同你共度难关,便不会抛下你。”
    景惠帝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牢牢将身侧之人的小手握住。
    即便她还没有爱上他,可有了这句话,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
    皇宫正值千钧一发,宣王府这边,自然也波及到了。昔日魏王落败,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宣王陆琉。魏王是个记仇的,如今哪能不趁机讨回来?如今便派了一队人马,将宣王府团团围住,等着他解决了景惠帝,就过来好好算算账。
    玉磐院里,许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将事情禀告了江妙。瞧着这小王妃,前几日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如今又迎来这等无妄之灾,实在是令人心疼。
    江妙闻言,只是抱着儿子的手顿了顿,旁的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有些庆幸,今儿她娘亲和二嫂恰好回府去了,如今还没回来。
    江妙安心在宣王府待着,而她怀里的小家伙,仿佛也闻到了不安的气息,窝在娘亲的怀里,不哭不闹,却也不肯吃东西。
    皇宫那边如何了,江妙不知道。
    虽然宣王府这边安安静静,却也不能说明景惠帝那儿能撑住。
    江妙将小家伙哄着睡着了,小心翼翼放心了摇篮里,等听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许嬷嬷,才喃喃道:“难为许嬷嬷照顾我这么多年,却什么福都没享过。还有宝巾,原本想给你说门好亲事的,可回了望城,倒是耽搁了……还是宝绿有福气。”
    她喃喃说着,侧过头,看着面前身形高大却做小厮打扮的人,惊讶了一阵才道:“你怎么来了?”
    面前之人,竟然是陆行舟。
    陆行舟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是想法子带你出去的。妙妙,魏王这次谋反,是做足了准备,皇上身边没人,又没有兵马,根本就不是魏王的对手。昔日算是三叔害得魏王同皇位失之交臂的,如今三叔没了,他定然会将这笔账算在你和澈儿的身上……我带你走,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我只要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和澈儿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
    这个时候能来救她,江妙是意想不到的。若是半点都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江妙道:“不用了。”
    陆行舟却是要着急坏了,上前一步,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蹙着眉,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上辈子欠了你。我带你们母子出去,也算是偿还,你留在这里,皇上自身都难保,只能是等死……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澈儿想想。”
    陆行舟虽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可眼下这节骨眼上,哪里还计较这些?许嬷嬷虽然不喜欢陆行舟,却也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护着王妃的,当下便劝道:“王妃,跟着大公子出去吧。”
    江妙想了想,看着陆行舟道:“你有把握安全出去吗?”
    陆行舟看着面前女子明媚的容颜,点头,却道:“只能带两人。”
    江妙知道自己平常是小看了陆行舟,这辈子的陆行舟,的确比上辈子成熟了许多,当下便从摇篮里,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在他熟睡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递给了陆行舟。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他原想着,自己不会这么快劝动她的。
    陆行舟立马道:“你赶紧换身衣裳,咱们一道出去吧。”
    江妙看了一眼屋内的丫鬟嬷嬷,对着宝巾道:“你跟着大公子走吧。”
    宝巾一愣,忽然明白了,当即便跪了下来,红着眼道:“王妃……”
    陆行舟也是一阵诧异,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压低声音道:“妙妙,你——”
    江妙抬眼看着陆行舟,说道:“你平平安安带着他们出去,便算是补偿了上辈子你欠我的。陆行舟,咱们两清了,你走吧。”
    外面越来越乱,陆行舟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眼看江妙这副看淡生死的模样,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全动她的。他低头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家伙,说道:“好,那我走了,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也会护澈儿周全的。”
    江妙点头,只是宝巾不肯走,最后陆行舟还是只带走了小家伙。
    梅园那边的人,也都到了玉磐院。
    田氏是个胆子怯懦的,这会儿正抱着年幼的平哥儿,战战兢兢站在陆二爷的身旁。
    陆二爷患有腿疾,拄着拐杖站在那儿,一身青衣长袍,倒是有几分临危不惧的铮铮铁骨。
    陆二爷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又生得柔弱的弟妹,见她一张小脸白净,面上并未有半分畏惧之色,心下才生出几分钦佩。
    听到前院混乱的声音,田氏却是吓得小脸惨白,一把扯住陆二爷的衣袖,道:“二爷,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送平哥儿出去。他才五岁,他不能出事……平哥儿是田氏的命根子,也难怪田氏会如此担忧了。
    陆二爷看着田氏怀里的平哥儿,这儿子虽不是他亲生的,可养在身边,总归有了感情。这会儿见素来愚钝木讷的平哥儿并未哭闹,才从田氏怀里牵过平哥儿的手,语气温和的问他:“怕不怕?”
    平哥儿瞅瞅田氏,又瞅瞅极喜欢的三婶婶,而后才看着陆二爷,回答道:“有爹娘和三婶婶,不怕。”
    陆二爷赞赏的摸了摸平哥儿的脑袋,欣慰道:“是爹爹的好儿子。”
    平哥儿生得笨,虽然年纪小,却时常从下人口中听到那些话,知道自己笨,让爹爹不喜,便极力做得最好。如今得了爹爹的称赞,平哥儿一张小脸也露出了微笑,低头看了看同爹爹紧紧握着的小手,自豪的挺了挺腰板。
    小小的身子,就这么同江妙、陆二爷站在一块儿,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魏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罗安郡主。
    只是江妙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这个刁蛮娇纵的罗安郡主,会是这样的场景。
    罗安郡主瞧着江妙,也忍不住笑了笑,脸上是胜利者的姿态,叹道:“小时候便觉得你不识趣儿,没眼光,未料长大了,这眼光还是差得一塌糊涂……选谁不好,偏生选了这个短命鬼。”她喃喃道,“……早知道如此,当初你落水的时候,不如就那样淹死得了,如今也不用遭罪了。”
    说起来,当年罗安郡主不慎将她推下了荷花池,也算是促成了她和陆琉的姻缘。
    魏王想要翻身,罗安郡主也想重新过回往日风光体面的日子,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说什么。
    罗安郡主道:“念着往日的交情,本郡主也不折磨你,等我父王来了,你即便是要寻死,也是没机会的。江妙,本郡主心肠好,这便送你上路,也算是给你留个清白身子,让你在九泉之下,也有脸面见你那短命夫君。”
    说着,便唤来身旁的侍卫,拿起弓箭瞄准了江妙。
    江妙定定的看着面前明媚含笑的女子,听着她的话,都是想起了小时候她初见陆琉,替他出鲅鱼饺子的事情。那个外冷内热的少年啊……她经历过生死,本是很惜命的,可这个时候,她突然不怕死了。若是陆琉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城时候,景惠帝出事的,所以……
    他是真的……
    她是愿意陪他的,爹娘哥哥们也一切安好,她也总算是听着儿子叫了爹娘,心里倒是没什么遗憾了。她讨厌陆行舟,可是在这种关头,他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也算是还清了上辈子他欠她的。这么想来,江妙倒是觉着,就这么去陪陆琉,也是挺好的。
    他答应她的事情没做到,她正好可以找他去算账。
    他肯定,会好好哄她的吧。
    江妙嘴角微微翘起,望着罗安郡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惊讶,却还是用力的拉开了弓箭,瞄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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