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薛衍茫然不知所以的可怜模样,魏子期心下也有些摸不准,狐疑问道:“衍儿方才……不是要同我比谁先眨眼睛吗?”
    薛衍面无表情,一脸控诉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便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衍儿虽年长一些,性子却同魏晋一个模样,都爱这些小把戏。”
    闻听此言,薛衍只觉浑身无力,恹恹地转过身去背对魏子期,闷闷说道:“别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魏子期看着薛衍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伸手扒开薛衍的被子,柔声说道:“屋里烧的地龙,很热。衍儿仔细别闷坏了自己。”
    然后在薛衍炸毛前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不过装着装着,也就睡着了。
    薛衍则趁着魏子期睡熟后暗搓搓的盯着魏子期好一会儿,直到困意来袭,也慢慢睡了。
    一夜无话。
    至次日天明,薛衍起来的时候身侧早已没了魏子期的身影。伸手一摸,连被褥都是凉凉的,想必早已出去当值巡视。
    薛衍抱着被子在卧榻上滚了滚,将头埋在枕头里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吟一回,方才起身洗漱。
    然后到正院拜访过镇国公夫妇,在调戏过一回魏晋小包子,这才吩咐两个小黄门引着他回笋殿。
    彼时平阳长公主业已起身,正坐在堂上吃早膳。眼见薛衍回来,不觉笑问道:“衍儿昨夜玩的可好,吃早膳了吗?”
    薛衍当然回答玩的很不错。只是他早上并没有在功德院吃早饭,原打算回来陪母亲用膳的。
    平阳听薛衍这么说,心下越发高兴。忙吩咐婢子摆碗筷来,欣然笑道:“你父亲早早便起身当值去了。我正愁一个人吃饭不香,你就回来了。果然是阿娘的好儿子,还记着陪阿娘吃早饭。”
    薛衍微微一笑,跟平阳长公主闲话一回,便问道:“我听阿娘提起过,我们家在骊山也有温泉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看一回?”
    平阳长公主挑眉笑问,“怎么会想起这件事情?咱们家的温泉庄子哪里有行宫的好。泉眼比不上,这一应陈设也都比不上。还是行宫舒适些。”
    薛衍便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平阳长公主便道:“这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陛下要在行宫呆上一段日子。咱们家的温泉庄子就在骊山半腰上,离行宫也不过是十几里之遥,半个时辰便到了。你若喜欢,什么时候想去,说一声就是。”
    薛衍点了点头,含笑道谢。母子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眼见天色不早,便去飞霜殿和御汤九龙殿给陛下和太上皇请安。
    稍后没什么要紧事,母子两人带着一干宫俾太监开始逛骊山。接连三日逛完了骊山八景,再无别处可逛,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的温泉庄子上。
    顺着山路蜿蜒而下,穿林度水,不过泰半时辰,果然便到了一处山庄。
    那庄子同行宫相比,且不算大,小小巧巧二十来间屋舍。重檐飞角,白垣青瓦,远处还坐落着数楹茅屋,黄泥夯土的矮墙,墙头却用稻茎掩护。几百株果树将几座茅屋簇拥在其中,再外面却是分畦列亩,佳蔬菜花,看起来颇有些野趣。
    平阳长公主见薛衍看得入神,便笑说道:“都是你父亲的主意。好好儿的温泉庄子,他非要种些瓜果蔬菜,有什么意思。倘或依我的主意,必定种上三二亩桃花,待到三四月份来时,漫山遍野的灿若云霞,多好看呀。”
    薛衍却想到入冬时节自家食案上的青蔬,忍不住替父亲辩白道:“我觉得种蔬菜也是很好的。倘若不然,咱们家冬天都没吃的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一双凤眼轻瞥薛衍,细如葱白的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薛衍的额头,轻哼一声道:“真是随你父亲了。每日间产米油盐,一点儿文人雅致也不懂。”
    薛衍嘿嘿一笑,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同母亲逛温泉庄子。眼见山庄背后有一片山坡荒草丛生,便笑指那片山坡道:“阿娘要是想种桃花,不如叫佃户在那里种一片。届时阿娘居高临下,入眼便是一篇的粉霞蒸云,岂不美哉?”
    平阳长公主随着薛衍的手指往外一瞥,便笑道:“那片地并不是咱们家的。”
    薛衍便道:“现在还不是,阿娘回头向陛下说一句,咱们家拿银子买下来不就得了。反正地就在那里,荒着也是浪费。”
    薛衍随口一说,平阳长公主心下却是微动。忙盘算起来。
    身为大褚公主,且又是开国勋臣,平阳多年征战,战功赏赐颇多,且还有朝廷赐予的封地,自然不缺银子。卫国公薛绩就更不用说了,实食邑一千三百户,且这么多年打仗累积的资财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两人除此之外,每月仍有月俸和力课的收入。卫国公府人丁又少,不比旁人拖家带口,薛绩更是个除领兵打仗外别无所好的清闲性子。兼且两人这么些年因着薛衍的事儿也无心享受。
    再加上每逢年节都有宫中赏赐及下峰的孝敬。自衍儿回来后,每年还多出一项贩卖白糖果糖的进益……这么算来,卫国公府多年来只入不出,真是不差银子。
    这么想着,平阳长公主看着山庄后头那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心下越发火热起来。
    薛衍可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心思回转间竟是在盘算这些个。两人在山庄内兜兜转转,薛衍看到哪处不合心意,便心直口快的指点一番。
    什么这里应该建几处赏花赏月的亭子,汉白玉造,亭子周围笼上轻纱。这脚下的甬路倘若用鹅卵石拼成花草鸟兽图案,两旁可栽种杏树直通泉眼,便意味“曲径通幽”。而且还有“杏花烟雨”的韵味。
    那汤泉有露天的,就合该有遮在房中的,省的叫人窥探了去。山庄温度正适宜,莫若多建几间温室花房,栽种些奇花异草,正如汤泉宫里的一般。或者弄些反季的菜蔬瓜果也使得。那温泉旁边可建造一轮水车,扬泉水而下,淋淋洒洒,那叫淋浴。还可以从山间引一条活水进来,挖坑成池,然后叫匠人建造些精致玩意儿,打造个水上乐园……
    一应说法,都是取自后世游玩过的各色温泉山庄。
    薛衍一路唠唠叨叨,不过是为了哄平阳开心。平阳听了这一路,却是越发放在心上。突地开口说道:“衍儿既然无事,莫若画些图纸出来,待到开春儿以后,我便吩咐家下人动工开土,将这处庄子好生修葺一番。”
    薛衍闻言,立即拍手称快,笑道:“那太好了。等到庄子建成后,我们便用水泥铺路,直通长安。届时往来便更方便了。”
    ☆、第37章 禁酒
    第三十七章
    母子两个在温泉庄子上逛了大半日,直到金乌西垂方才返回汤泉宫中。
    笋殿内,卫国公薛绩正在温习兵书,瞧见平阳和薛衍相携归来,不觉笑道:“不过是个温泉庄子,也值得你们逛这大半日。有什么好逛的呢?”
    平阳便笑着将要修葺温泉庄子的事儿跟薛绩说了。薛绩闻言,无可不可,开口笑道:“随你们折腾去吧。不过衍儿说的要引入活水挖坑成池一事倒是很好,在里头养几条鱼。届时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养的鱼,也是一种趣味。”
    闻听此言,母子两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忍俊不禁暗暗憋笑之时,便有飞霜殿的宦官过来传话,只说永安帝请卫国公夫妇与世子入飞霜殿用晚膳。
    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回房洗漱换过衣衫,这才前往飞霜殿。
    飞霜殿内,太子和卫王正依偎在太上皇的身旁听他讲古。永安帝和魏皇后笑眯眯看着,气氛很是融洽。
    行谒见礼后再次归坐,魏皇后笑向平阳和薛衍道:“听说你们今儿去温泉庄子上闲逛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大家一起过去岂不热闹?”
    平阳便笑道:“不过是家里的一处小庄子罢了,又是种果子又是种菜的,哪里能比得上汤泉宫的精致雅意。”
    魏皇后便道:“乡间野趣自然有乡间野趣的好处。早就听闻卫国公府上的庄子种的菜肴都比别处香甜。我每年三月也都会扶桑养蚕,陛下更是亲事农桑。恰好趁此机会,向庄子上的佃户讨教一番才是。”
    平阳长公主摆了摆手,朗声笑道:“哪里又有什么诀窍,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想必是山上的山泉水和田土更好罢。都是仰仗天地之功。”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永安帝闻听平阳长公主要听从薛衍的建议重建温泉庄子,又向他提及出钱买下山庄后面半片山坡的事儿。先答应下后者,然后笑道:“衍儿又有什么新奇想法了?对了,你上次跟朕说的修路之事究竟是怎么样,怎么竟没了下文了?”
    太上皇和魏皇后也知道薛衍不欲在人前多做显摆,因笑道:“正是,今儿也没外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只当是自家人闲话了。”
    薛衍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当即把水泥马路的意思详尽道出。末了开口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琢磨出来,所以不想多说,只想着届时做出来了,再跟舅父表功不迟。”
    永安帝哈哈朗笑,摆手说道:“这倒也无妨。你不是正要修葺温泉庄子吗,朕派将作监和工部的官员帮你,朕倒要瞧瞧,你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闻言,忙躬身推辞,只说不敢公器私用,恐引起朝中非议。永安帝却不以为然,直截了当的道:“无妨,真是叫他们跟着衍儿偷师去了。既然是偷师,总得先交些拜师礼。叫他们负责修葺你家的温泉庄子,且算是他们交的束脩了。”
    见永安帝执意如此,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无奈,只得躬身道谢。
    永安帝又想到吩咐薛衍教刑部画师画画儿的事儿,因笑道:“这次来汤泉宫,将作大匠严裕德和他的弟弟严裕本也来了。这两个人天资非常,且对衍儿的画技推崇备至。衍儿若是有暇,不妨再教他们一些。听说衍儿吩咐给他们的功课,他们可都画了不下百张呢。”
    薛衍闻听此言,浅笑道:“别说是百张了。熟能生巧,就算是千张也不为多。”
    永安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这话也不错。严裕本近几日的工笔,果然有进益了。”
    至于刑部派过去的那些画师,因官小位卑,实难入永安帝的眼。况且时日尚短,永安帝也懒得问。
    因正月不宜动土,平阳长公主同薛绩商议过后,决定等开春后再动土开工修葺山庄。在此之前,只烦请将作大匠严裕德同薛衍交流过后,按照主人家的心思,筹划起造,先行绘出图纸来。
    严裕德与严裕本两兄弟曾向薛衍学习画技,因此每每戏称薛衍为一画之师。又有永安帝的圣谕在先,自然对薛衍的意思言听必从。到了后来,更是每每惊叹于薛衍的天马行空——
    诸如用水车引水向上往下琳,不仅能打造出温泉淋浴,还能引水成池,引山中活水直接浇灌良田,因而免去了靠天降雨水,或使人力从山下提水上山浇灌的辛苦。
    诸如建造玻璃花房,其质坚如玉石,其表透如波光……其实我国古代自春秋时期便发明了铅钡玻璃,不过后来却渐渐失传了。因而大褚现下的玻璃大都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彩色玻璃,通透感自然不必后世的透明玻璃。因而闻听薛衍之言,严家兄弟只觉得这实在是天方夜谭。不过众人也晓得薛衍自幼在域外游荡,兴许便能知道些旁人不得而知的奇淫巧计,也未可知。
    倘若说这些还在常理可想的范围。那么接下来薛衍说的要挖坑成池打造水上乐园,听在严家兄弟耳中,便越发的天方夜谭。
    可怜的严家兄弟在经过薛衍的信口熏陶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难定,恍惚能听到体内有甚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除此之外,薛衍仍同家人在骊山游山玩水,穿花度柳。或向魏子期学习骑射弓马。将将至二月初,朝廷传来驰报,只说远在白山黑水的靺鞨一族上表归附。派来的使者一行大约在二月九日便能抵达长安。
    永安帝接到驰报后,立刻下旨返回长安。
    二月份的长安仍旧是一片寒冷肃杀。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乌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片片雪花儿在狂风中漫天飞舞,时不时钻入人的衣领脖颈,娇嫩的肌肤被寒风刮出一刀刀红痕,生疼生疼的。
    从骊山汤泉宫内感受到的春意盎然立刻冻死在这阵阵的寒风凛冽中。
    打从腊月时便赶赴关内赈灾的御史大夫许淹在二月初八这日返回长安,带来的是百姓终于安抚下来的好消息。为了赈灾关内百姓,朝廷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皆有所捐助,闻听此事,也都颇为欣慰。
    永安帝在东宫显德殿见过风尘仆仆的御史大夫许淹,一阵闻言夸赞赏赐不觉之后,还没来得及劝说许淹回府好生休息。倔强的小老头一封奏疏便将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和幽州大营一起弹劾了。
    弹劾的缘由仍旧是国库空虚,百姓青黄不接,幽州大营却大肆耗费粮食酿造烈酒货殖天下的旧事。
    永安帝颇为头疼。但是见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已然惹起民愤,少不得跟诸位臣工商讨解决事宜。
    最后尚书右丞韦臻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劝请陛下效仿汉景帝,下禁酒令。
    没有办法,自薛衍在幽州成功酿造出烈酒后,朝中王公勋贵尝过此酒便再也不想别的酒喝。初时便腆着脸到卫国公府蹭酒,以鲁国公蒋志为首,连喝带拿,后来卫国公薛绩不胜其烦,索性跟儿子商量过,将酿酒的方子公之于众,但凡哪家过来讨酒,便扔给他一套方子让他自行酿制。
    这些功勋王公之家亦有其世交旧友,如此交际往来一个年节,不但长安,大褚各地皆有人酿造烈酒,或自己喝,或贩卖于人。这种情况下,倘若单独禁止幽州大营酿造酒水似不公允。莫若朝廷下一禁令,大家索性都别喝。
    不说此令既下,满朝哗然。薛衍自认为此事同自己无干。倒是远在幽州的颜钧集气的不行,他乃陛下潜邸旧臣,深受陛下重用。自然不会觉得这是永安帝对他不满,但是他深厌韦臻这个贰臣多事。
    在帅帐内破口大骂韦臻近一个时辰,这才不甘不愿的下令禁止军中用粮食酿造酒水。
    然则金山银山就在眼前,颜钧集习惯了这个日进斗金的营生。乍然被禁,好生不习惯。思来想去,突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薛衍临走之前发明的“医用酒精”上。
    因“酒精”是以稻草、秸秆和麦草等物酿造,这些随取自粮草,却并非粮草,是不能吃的。但是以此法酿造出的酒精,气味香醇,口感怎么样还没试过。只因当初薛衍再三叮嘱此物不能入口,否则有害身体。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只要这酒精勾兑的酒水不贩卖给自家百姓——比如卖给草原上的夷人。既能赚了对方的银钱,还能削弱对方的势力,岂不是一桩美事?
    颜钧集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当即悄悄招来心腹幕僚如此这般吩咐几句。因朝廷刚刚下过禁酒令,颜钧集且不敢大张旗鼓,只叫心腹家人带着一伙兵卒悄悄张罗开来。
    幽州大营将卒足有几万人,每天人来人往,乍然缺了这么十来个兵卒,且还是火头营的,众人虽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想。唯有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察觉出几丝不对劲,但一则身份所限,二则众人也并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琐事薛衍皆不知晓。只说这一日薛衍在家无所事事,翻箱倒柜时突然翻到了离开幽州时孙伯谷交代他的一封书信,想到当日孙伯谷对其师兄缥缈子的交口称赞,薛衍不觉心中一动。
    ☆、第38章 合伙
    第三十八章
    三月暮春,长安城内的气候虽仍然有些阴寒,但雨水却渐渐多了起来。
    早在半个月前,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已经开始修葺。由将作大匠严裕德带着工部的官员亲自监工,一壁叫匠人按照图纸修缮庄子,一壁将造成的水车等物呈现给陛下。
    新造成的水车被当做一处风景,架在太极宫立政殿后头的一处池塘旁边。永安帝亲眼看着三四个宫俾太监踩着踏板转动水车。车内龙骨连接一块块串板,笼住一格格的池水向上逆行。从高处坠落的水珠恍若一道道珠帘,在春日暖阳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薛衍站在永安帝的身旁,指着水车笑眯眯说道:“用这种水车浇灌农田,一个成年男人可以浇灌五亩田地。倘若是用牛拉水车,则出工更多一倍。”
    说毕,从袖里掏出几张画着水车分解结构的黄麻纸,双手递与永安帝,说道:“我回去后又想了一下。除了这种踩踏的水车外,还有几尺长的手摇水车,以及以风力推行的风帆水车……如此一来,就算某些地域地势环境皆不相同,也可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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