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争说:“你要是和其他人结婚,我会杀了你。”
    顾慨棠拉着行李箱,在检票的最后一分钟,他走进车站,回过头看着还站在那边的人,张了张口,说:“窦争,再见。”
    银白色的动车关上门,顾慨棠靠在墙边,手还在抖。
    深红色衣着的服务人员对顾慨棠说:“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边。”
    顾慨棠轻轻点点头,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没有情绪的波动。
    对方又催了两声,见顾慨棠没有动静,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顾慨棠才拖着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车厢,但这之前顾慨棠要去跟刘浩然报告。
    刘浩然在一车厢,他端着一杯清茶,已经翻开期刊开始阅读。
    顾慨棠站在过道,对刘浩然说:
    “老师,人都到齐了。”
    “嗯。”刘浩然扶了扶眼镜,头也不抬地说,“小顾啊,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有篇文章想给你看。”
    顾慨棠没说话,顿了顿,坐在刘浩然身边。
    刘浩然道:“这个报纸你有订阅吗?它邀请我去当评审编辑,里面有些思想还是太幼稚,不过当开阔视野吧,你可以看看。”
    “……”
    “还有上次和你说的论文改革——”刘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视眼越来越严重了,他没有脱眼镜,而是双眼上翻,抬头纹明显,看顾慨棠。
    就看顾慨棠静静地坐在那边,面无表情,但是眼圈红了。
    刘浩然一惊,问:“小顾?”
    顾慨棠‘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你……”
    顾慨棠颤抖着吸了口气,说:“老师。”
    刘浩然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验票员走过来。他担心地拍拍顾慨棠的肩膀,最后还是没说话。
    顾慨棠咬牙忍着,道:“我……先回座位了。”
    “……”刘浩然说,“去吧。”
    顾慨棠站起身,步履稳健,微微低着头,向后车厢走去。
    所有来深圳开会的研究生都在这边,顾慨棠坐下来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随便摊开一页,然后他就撑着下巴,故作认真地看着。
    看了几个小时,书都没向后翻一页,眼圈却红了好几次。
    顾慨棠之所以伤心,是因为他大学时,看到曹学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读书对顾慨棠来说,学位证书是次要,重点是修身养性。
    做个正直负责的人,快快长大,成为母亲、妹妹的依靠……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对家里的不满,对窦争的态度,挣扎着,顾慨棠夹在他们中间,左转右转都痛得要命,这个局面,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是负心,都是不负责任。
    顾慨棠恨着这样的自己,他难过得心脏抽痛。这种感觉,顾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
    坐在顾慨棠右后角的杨秉治时不时抬眼看看他,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高铁后,他站起身,走到车厢中部,给楚薇打电话。
    高铁上信号不好,楚薇‘喂’了几声,有点不耐烦地说:“大痣,有什么事啊?你已经在车上了?”
    杨秉治道:“我说,楚薇,你趁有机会,赶快换个导师吧。”
    “什么?”
    “我刚才看见刘浩然叫顾慨棠去谈话,好像是说毕业的事儿,把他都给说哭了。”
    楚薇无比震惊:“耶?什么?!”
    “真的,”杨秉治信誓旦旦,“顾慨棠一路上都噙着泪,我们都不敢找他说话,不敢刺激他。”
    “这……”
    “你想想他,”杨秉治道,“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他是大神吧?”
    “什么不怎么样……”楚薇嘟囔道,“整个学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个学校找不到比师兄更认真的好不好?”
    杨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复询问:“真的吗?师兄真的哭了吗?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
    杨秉治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又不想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你赶紧转导师吧,要不然以后毕不了业,有你受的。”
    楚薇还是很相信杨秉治的,顾慨棠被训哭了这种事瞒不了别人,杨秉治没理由骗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学术研究素养,又想了想顾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顾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点害怕,最后化成一句叹息:“大痣啊,……你就别管我了。”
    顾慨棠和导师在深圳待了一个星期,只在宾馆一层的报告厅开了两次会议,其他时候给研究生自由活动。刘浩然还给顾慨棠发了几百块钱的补贴,让他到处去逛逛。
    顾慨棠不想出去,其他几个平时和他感情好的研究生就把他抓了过来,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到华侨城、茶溪谷、世界之窗……有趣的地方去了不少。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平日鲜见阳光、白白嫩嫩的研究生都晒黑了一个度。
    顾慨棠换回原本的厚衣服,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刘浩然慢慢从前车厢走到顾慨棠那边,见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小顾。”
    顾慨棠睁开眼睛,问:“老师?”
    “你心情好点了吗?”
    “……”顾慨棠顿了顿,点点头,“我很好。”
    刘浩然没吭声,上前摸了摸顾慨棠的头。
    顾慨棠怔了怔,鼻子一酸。真的是没办法了。
    是啊,他的心情一点都没变好。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回京。顾慨棠从来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现在他才知道,不逃避也许不是足够勇敢,只是因为选择的痛苦不够厉害。
    痛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哪怕他是做出了选择,再让他回头,顾慨棠都屏息逃避,难以面对。
    他只是第一次想要去喜欢别人,可是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冷面对待想爱的人。
    ……他得不到他。
    刘浩然安慰道:“小顾,不管怎么样,别太难过。人还是要向前看。”
    顾慨棠紧咬牙关说:“老师,我没事。”
    刘浩然拍拍顾慨棠的肩膀,看着自己一向得意到不行的大弟子,此刻身体微微发抖,双眉蹙起,目中含泪的模样。
    直到这时,刘浩然才深切的意识到,顾慨棠他……只有二十几岁啊。
    第69章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顾慨棠没让母亲和妹妹来火车站接自己,因为学校开了专车接送,直接把他们导师、研究生一起送回学校,顾慨棠给家里人打电话时说:“我在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回家了。”
    离开北京那天下了场小雪,现在回来,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让人莫名觉得冷。
    在火车站等了一会儿,学校的车就来了。那是一辆能承载二十几人的小巴士,顾慨棠将行李放在下方后,就上了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没过一会儿,顾慨棠就解开围巾。
    旁边的女研究生叽叽喳喳,给男朋友和家里人打电话,说她这次带了什么回来。
    ——“我好想你。”
    女生这样说着。
    顾慨棠猛地僵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了幻觉,听到了窦争的声音。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女生笑了起来,伸手朝前方抱怨地一挥,撒娇道:“讨厌,我真的很想你啦!”
    顾慨棠翻来覆去的琢磨女研究生说的话,眉眼温和,也轻轻勾起嘴角。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才把顾慨棠的思路带了回来。给他打电话的是楚薇,她问:“师兄,您到北京了吗?”
    “嗯。”顾慨棠说,“再过半个小时到学校了。”
    “那……”楚薇咽了口口水,“我能请您吃饭吗?”
    顾慨棠顿了顿,说:“我要写东西。”
    “啊,“楚薇沮丧地垂下头,“那算了。我是想问您,您毕业的事……”
    “嗯,问吧。”
    “您毕业困难吗?”
    顾慨棠说:“……这个,因为我还没有准备毕业的事,所以我也说不清楚。”
    想了想,顾慨棠补充道:“当然,你要重视这个问题,提前做点准备。”
    楚薇心里有点凉,也不好意思问顾慨棠是不是真被刘浩然给训哭了,扭扭捏捏四处敲打,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等了十几分钟,所有人的行李都安排妥当,眼看就要发车了。
    顾慨棠对楚薇说:“要开车了,没有事的话,我就挂了。”
    “……嗯。”
    挂掉电话,顾慨棠将手机放回背包里,抽回手时,摸到了什么,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将那个袋子抽出来。
    那是一个很小的袋子,大约只能用来装u盘,平时就静静地躺在顾慨棠的背包里。顾慨棠把拉链拉开,拿出里面细长的手链,和白色的圆环。
    顾慨棠把这两样东西摊开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将那圆环穿在手链内侧,然后用单手艰难的把手链戴在手腕上。
    没有关系的,因为现在是冬天,穿很厚的衣服,在学校里,没人会看见。
    顾慨棠心里这样想。
    他戴那条手链时没有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还在说笑,似乎没人发现顾慨棠这个微小的举动。
    做完这件事后,顾慨棠心情开始放松,他松了口气,转过头靠在车窗上,看不远处拖家带口的忙碌旅客。
    顾慨棠目光平静。
    “最后清点一下人数。”回来时的另外一名研究生领队提高嗓音,说,“人数对了就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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