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正主尚没发上话,纪琛已先悠悠然道:“找你们殿下来了?有何事?”
    那一个声势凌人,傲然衿贵,叫我这个皇太女硬生生咽下去了到嘴边的话。
    江春见我气场全然不敌纪琛,露出个“哀其不争”的悲伤眼神,老老实实回道:“回殿下和王爷的话,殿下先头救回来的贵客两刻种前醒了,吵着要见殿下,这不奴才没个法子来向殿下请个旨意。”
    他这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为我挡了一箭,昏迷不醒的阿肆来!风尘仆仆回了宫,又出了这么几件事,生生地将他给忘了!
    “哎哟!人醒了?伤口可还好?发烧了吗?饿了吗?叫小厨房做吃的了吗?”
    纪琛显然记不起有这么一回事,不满地看向我:“你又捡了什么阿猫阿狗回来?”
    忙着关心可怜阿肆的我不明所以随口问了句:“什么叫又?”
    纪琛看我紧张的模样,尚算亲和的面庞渐渐沉于迷迷夜色里,我才要站起,膝头骤然一凉。冷风吹得我一哆嗦,拎着披风的纪琛也随着我站起,淡淡道:“殿下忘性可真大,我大晋堂堂国师,钦天监监正,萧四不就是殿下亲自捡回来的吗?”
    什么?萧四是我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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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潜龙邸时纪琛也一同来了,他说得冠冕堂皇,称其略通医术,能帮我照看阿肆一二。
    现在太医院大半太医都守在养心殿里,他这么说也有点道理,故而我意思意思地推辞了一下,也就任他跟来了。
    最主要的是我反对也没用……
    阿肆伤得不清,即便没危及性命,也昏迷了好几日,至今才得醒转过来。潜龙邸的小侍女很会伺候人,在我回来的这回功夫,已喂他吃了两盏洗汤水。于是略略填了肚子后他就开始闹腾起来了,我到了后他闹得更凶,若不是纪琛眼疾手快按住了他,他将将要扑腾到我身上,叫得声嘶力竭:“小白!小白!”
    所有人神色茫然,各个情不自禁看向趴在角落里的那只王八。
    我抽了抽脸,遣走了大半的人,对纪琛道:“你力气松些,没得叫他伤上加伤。”
    纪琛斜目瞧来一眼,我顿时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爽捏死了阿肆,连忙道:“皇叔你随意,你随意……”
    他随意的结果就是换来阿肆和个破布袋子似的被甩回了床上,看样子也没气力再扑腾了一回了,我赶紧问候他:“阿肆,你可感觉好点了?哪里疼吗?”
    阿肆嘴唇又干又白,凝视着我,虚弱道:“小白,你为什么会在皇宫里?”
    我叹了口气:“这个一言难尽……”
    “那他们为什么会叫你皇太女?”阿肆可怜兮兮又问。
    “这个,也一言难尽……”
    阿肆抿抿唇,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那他,是你什么人?”
    我一回头,这才发现纪琛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捡起那只王八站在我咫尺之处,我哦了一下刚要作答,便听见纪琛指了指王八,极为流畅与自然道:“我是它爹,她是它娘。”
    “……”
    你才是王八它娘呢!
    ☆、第十八章
    那夜,阿肆满含期待问我,小白,我们什么时候回西山县?
    我本攒了千言万语,满腹惆怅要与他倾诉,但却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义结金兰的手帕交不是白认的,我一缄默,阿肆即是看出异样,惶惶不安地一把抓住我手语无伦次道:“小白,这里和于县令的大牢不一样。这里好危险的,我们走吧,快点走吧!”
    “嗯哼!”背后有人阴阳怪气地咳了一声
    我艰难地抽出手来,几乎是落荒而逃:“现在我走不了,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这个一阵子究竟是多久,我也不知道。
    逃出阿肆的住所,深冬的寒气渗入我肢节之中,令我深深打了个哆嗦,尾随而来的纪琛问:“此人必须要尽快除……”
    对上我蓦然瞪去的眼睛,他顿咳了一下换了个词:“移走。”
    “他是我朋友,在京中举目无亲,能移到哪去?”我冷冷看着他。
    许久没有同纪琛呛过声,他那张山水淡墨般的素冷面庞立时挂下三分,硬邦邦道:“总之不能放在这潜龙邸中。”
    此言一出,正中下怀,我立时接口道:“那就劳烦皇叔您将阿肆接回府中好生调养!”
    “……”
    微微茫然后醒悟过来的纪琛视线如刀般刺过来,我背着小手哼着小曲好不自在地往自己的寝殿蹦跶,蹦了两步我回过头来忍不住叮嘱两句:“阿肆是南方人,喜欢吃甜不爱吃辣,这段时间要养伤让厨子菜烧清淡点啊!”
    不怪我啰嗦,而是纪琛这人除了对他那只王八好点外,看其他一切生物都和看具事不关己的尸体一样。我虽是出于安全考虑将阿肆托他暂管,但难保人入了他六王府就被他丢到一旁自生自灭。毕竟是好闺蜜、一辈子,该替他顾虑的还是该顾虑。
    言罢,也不管纪琛是何种神情,我三步并两步蹦进了寝殿里大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睡得我安神觉去。
    哦对了,睡前还得抹抹桐油,按摩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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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肆终究没去成纪琛府中,纪琛太过嫌弃不配合是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出自阿肆自身上。
    千里寻亲,好容易寻到了我有雏鸟情节也在情理之中。
    关键是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与我一处,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他岂不要受株连之罪?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从情、理、法三方面说服他速速出宫,岂料他只管将我大腿一抱哭得声泪俱下:“小白啊小白!是不是你发达了就嫌弃我这个拖后腿的了!”
    我没发达之前其实也挺嫌弃你拖后腿的……
    最后竟是长汀替我解决了这个大难题,也不知他嘀嘀咕咕与阿肆说了什么。两人一通捣鼓,阿肆眼含热泪依依不舍抓着我的手:“小白,你可要常去镇国公府看我。”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纪琛六王府的那道门难进,长汀索性大包大揽将人带回自己家中。护国柱石——镇国公府,又有一腔赤诚肝胆的长汀照顾阿肆,我委实放心。
    我目送他上了马车,好奇地问长汀:“你同他说了什么?”
    长汀羞涩地忸怩了一下,小声道:“我也没与陈公子说什么,只是说大家都是殿下您的男人,在殿下大婚之前总该为你名声做多考虑。”
    “……”
    “您的男人”和“大婚”这两个词像把尖刀深深□□我的胸膛,真真叫我肝胆欲裂。
    言喻那桩案子才被我暂时拖到了年后,一事未了,今朝早朝上我代皇帝理政,才要在御座下方的蟠龙椅中坐下,礼部尚书也不知抽了什么疯,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说:
    “殿下,您该大婚啦!”
    饶是此段时间我历练不少仍是被他一句话给震在原地,半天说了句:“这不太好吧?”
    我那皇帝爹还躺在龙床声下口气不接上口气,就逼着我娶大老婆小老婆,你们不怕我还怕被大晋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不孝啊!
    哪知他一个奏疏呈上,百官竟纷纷附议,理由是皇帝病危皇室无以为继,我理应趁早大婚立夫替大晋皇室生下皇三代。
    我别有幽愁暗恨生地看了一下自己小腹,即便我有心,那也得这不争气的肚子怀得了啊。
    最可怕的是,前朝百官这么一提,回了宫太后奶奶不知从哪得了风声风风火火地就闯了我的潜龙邸,拉起我的小手,看看我的小脸儿,慈祥道:“糖糖啊,皇奶奶想抱重孙子啦!回头皇奶奶多烧几柱香,让你一举怀个两!哎哟哟,一儿一女多好啊!”
    我麻木地看着老人家那张喜气盈盈的脸庞,十分不忍告诉她,别说一儿一女,就是半儿半女我那不争气的肚子都怀不上啊!!!
    长汀作为皇太女夫君的候选人之一,又是我的青梅竹马,显然对此事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的。他不仅支持,还趁机与我讨热乎:“殿下,我的画像已经命人画好了,到时候殿下可要第一个挑我的看哦。”
    少年,如果你知道新婚当夜睡你的是一堆木头,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希望我挑中你的画像的……
    话说回来,我这具身体……能睡了别人不?
    心烦如火地踏入书房,却不料书坊里早有一人相候:“殿下。”
    哦哟,我想起来了今日纪琛没来早朝,我随意坐下问道:“你家主子呢?”
    江流照旧板着张脸,但小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与纠结。我随即了然,哦,还为了阿肆那件事与我斗气呢。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亏我还想找他商量,怎么替我解了这大婚之围!
    “你来做什么?”
    “爷让我送封信给殿下您,还有……”
    我气哼哼地接过信来,抖开一扫:“还有什么?”
    江流有点小郁闷:“以后我就任殿下您差遣了。”
    没空去理会他的郁闷,我首先被纪琛信中所书给惊呆了:
    “爱吃辣,口味偏重,尤好徽菜与鲁菜。不喜甜,不喜鱼不喜食猪肉,牛羊肉尚可,鹿肉为佳。不爱金银,不喜玉石,独爱乔木……”云云。
    细细碎碎,满满一页纸的喜与不喜,若不是字迹符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婆婆妈妈的一页竟是出自纪琛之手。
    我手有点儿抖:“他这什么意思?”
    江流似早在纪琛那受了指示,回答得颇快:“爷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太女殿下可能对他知之不深,来增加点彼此的了解。”
    “……”增加这种了解做什么,告诉我,难不成指望着我做不成皇太女去给他做丫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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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正将至,哪怕前有言喻这桩大案,但为了个“过年”二字,朝里宫内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米分饰太平。我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一夜宁静,只待正月十六开朝之后狂风骤雨顷刻席卷而来。
    但不论惊涛骇浪多么汹涌,日子照常得过,奏折得批,百官得见,太后奶奶得哄,皇弟弟得陪,皇帝爹也得时不时去看看。
    此日,我照旧去养心殿看看昏睡不醒的皇帝爹,太医说他近日脉象平和了一些,有可能再过些日子便得好转醒过来。
    “好些了?”我狐疑打量着龙榻上的皇帝,“本宫怎么觉着父皇,好似瘦了一些?你看,气色也不太好。”
    “……”太医一听此言立即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微臣不敢欺瞒太女殿下啊,陛下这两日确实好转了不少,连带着汤药也多能多进一些了。再者,陛下毕竟卧榻多日,有些消瘦也是常理。”
    “罢了,起来吧,本宫随口一句而已。”
    他说得不假,活人病着总得消瘦些,不能跟谁都和我似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模样,不胖不瘦。不瘦没什么,但,我看看自己的胸,这里也不长就是让人比较小忧桑了……
    看过皇帝出来,江春儿说礼部的人在延英殿等了许久了,我仔细想了想,慢慢走下台阶:“我记得今日没召他们入宫啊,他们有什么事?”
    “奴才也不知道个详细,但听官家们说像是哪位王爷亲贵提前几日到了京中过年。再过几日,各方属地的王爷们都要陆陆续续到了,官家们可能是请殿下看看何时给他们接风洗尘。”
    这事我倒一早听说了,心中也曾有过忐忑,但转念一想,大家虽然是亲戚可连皇帝和太后都没辨出我真假,其他人倒也不足为惧。虽是这么想着,可连日里心头不受控制地有些难言情绪徘徊左右,坐也不安,站也不安的。
    快至延英殿,江春看四下无人,悄然靠近两小步道:“殿下,你让奴才去盯着六王府的那些人两日里发现了些异端。”
    我不觉脱口而出道:“什么异端?”
    “打前日起,每至半夜,六王府西侧门就会出一辆小马车,奔着东市去了。驾车的人是六王跟前的贴身侍卫,警醒的很,奴才怕跟得太近被他发觉所以没进东市。”
    要说淡单单去东市,不足为怪。可午夜时分,东市家家户户熄灯打烊,还从侧门偷偷摸摸出去,就有些问题了。
    最重要的,纪琛不是称病在家休养吗?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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