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纪琛的下场就是他不理我了,整整三日,除却每天必要的喂食擦洗,他连个正眼都不给我。好几次江春找过来,询问我的下落,都被冷面煞神一样的他给横扫出了端王府,现在该叫摄政王府了才是。
    萧四会时不时过来,对着我那具死了般的身体念一堆乱七八糟的咒语或者烧一些鬼画符,可惜毫无作用。也不能说全无作用把吧,有的时候在他作法之时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好几次因此我一个没稳住咕咚从桌上摔倒了地上,把纪琛吓了个面无人色。
    后来几次萧四来时纪琛就和捧着个宝贝似的将我窝在怀里,一人一王八间的冷战总算那么打破了。
    纪琛说我没良心,周围的人都在为我的事累死累活,操碎了心,而我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最大的运动就是在他身上花样打滚爬行。
    你瞧平日我为了对付你们这群不省心的臣子,活得多么战战兢兢,费尽心思啊。现在做了王八了,总能让我混吃等死两日了吧。
    期间还有一些别的人来过,例如负责欺瞒世人打听情报的长汀啊,他第一次在纪琛介绍我就是王八时差点没疯了,后来勉勉强强接受后每次看到我时仍然一副匪夷所思模样;还有就是康王家的卿卿小郡主了。
    我早知道她对纪琛的心思不纯,长汀说这种傻白甜姑娘就喜欢纪琛这种有个性的老男人,所以他提醒我要看好纪琛别给她抢走了。然而,对着铜镜看看现在的自己,我很想痛心疾首地告诉长汀,我与纪琛现在连一个物种都不是,如何看好他??
    卿卿郡主闲的时候一日里能来端王府三趟,也不知道是真单纯仰慕纪琛呢还是被她爹逼着过来和炙手可热的摄政王殿下拉拉关系,或者两者皆有。纪琛对她的态度也是有点儿奇怪,不冷不热但也不像对江春一样拒之门外。我承认长汀的话对我成功起到了作用,百般纠结之后在每次卿卿来时我就默默地爬到他两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盯得久了卿卿也注意到了我,活泼想过来摸摸我:“这是皇叔您养得小乌龟吗?好可爱哦~”
    于是可爱的我一口叼住了她的手……
    事后安抚走卿卿的纪琛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纪糖,你这是在吃醋。”
    我哼了声,倏地缩回壳里,留个光溜溜的圆壳对着他。
    纪琛:“……”
    ☆、第三十五章
    说真的,长汀不提我压根就将纪琛与卿卿小郡主那档子破事早忘诸脑后。他一提,我倒是想起以往种种,之所以对纪琛不假颜色那是因为在他刚从西山县找到我时提到过卿卿的父王——康王。
    虽然江春一再说我爹那几个亲兄弟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惧,这次来京过年他们吃喝嫖赌的种种事迹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如果真是酒囊饭袋,为何纪琛会格外关注康王,再者听他那时与手下的对话,在他找到时我这个叔叔康王的兵马也有所异动。
    异动做什么?找我,或者说是杀我?
    回帝都之后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我无暇顾及这一桩子事儿。现下变成了个王八,清闲下来,再度想起,联系着纪琛对卿卿那暧昧不清的态度,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
    可惜我现在作为一个小型龟甲类爬行动物,无法拎起纪琛脖子厉声质问于他,最大的发泄方式顶多咬他两口以表义愤。然而纪琛终归不是我那副老老实实的木头心肠,在被我咬了两口之后他学精了,总赶在我张嘴之时两指一掐拧住我脖子,笑容奸险:“纪糖啊纪糖!没人告诉你故技重施对我来说是没用的吗?”
    嘴脸之丑恶,令人发指!
    后来还是来看望我的长汀恰巧撞见这一幕,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王爷!!!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太女殿下!!!”
    长汀虽然不是一只纯白的小白兔了,但比起纪琛他还是一个忠诚可靠的老实臣子,纪琛的行为在他眼里那简直就是大不逆、诛九族,该拖出去千刀万剐做生鱼片的!我与他的想法一致,但奈何受制于这副窝囊身躯,至多在心里将纪琛这个可恶的逆臣贼子轮个千百遍。
    “慌什么,”嘴里说得漫不经心,但纪琛他到底将我放平在桌上,指腹微微摩挲我的脖颈,“没看见我与殿下闹着玩呢。”
    妈的!等老子重新变回人身一定要把你吊在梁上七七四十九天与你闹着玩!
    对于纪琛的人品,长汀显然与我看法相同,从没报过太正直的期望,因而脸上是满满的怀疑不信。为了防止纪琛对我再施以虐待,他横眉正色,语重心长地对纪琛说了一大通“君臣有别,不得逾礼,更不能肆意伤害已经可怜得变成王八的本宫”的说教。
    纪琛不耐烦地一把按住我的壳:“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伤了她!”
    我:“……”
    qaq,我求求你,不要爱我了好不好,你的爱我受不起啊!
    说教也说教了,劝导也劝导了,至于成效如何,但看纪琛那一脸“老子就是要欺负她怎么的了”的漠然表情,我觉得自己还是自求多福的比较好……
    “殿下这几日不在,宫里可有些什么风头?”话题终归还是扭转到了正题上。
    因长汀身份比较特殊又备受太后喜爱的缘故,由他出入宫廷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了,饮了一杯水润润喉后他道:“江春那奴才精明的很,再者太女殿下回来后又将原来东宫里的换了一批,整个潜龙邸的口风都把得死死的。宫里宫外都只以为殿下仍在病中,所以暂时还没有人起疑。不过这只是表面,至于背地里那些人有没有怀疑就不得而知了。”
    将东宫换人的建议说起来还是纪琛偶然间提醒得我,某一日他嘲讽我如此白目没脑子轻信他人早晚还是一个死字。虽然那时候他是在嘲讽我啥也想不起来居然还敢将江春当成心腹什么都听他的,但回去后仔细一想他说得也有点道理,于是以“开源节流”的借口将潜龙邸的奴才散去大半,至于剩下的一些人大多留在外殿伺候,一些重要的活计还是只有江春一人办理。
    纪琛对长汀所言并不意外:“瞒得过一时容易,总是瞒不了一世,最终还是得尽快要让她变回来,”他敲敲桌子,“萧四那里可有了眉目?”
    “那个神棍啊……”不论是不是小白兔,长汀对萧四的态度一如往昔般……充满敌意,不屑道,“来之前他托我传句话过来,说是给殿下下咒之人就在京城之中,而且一定与殿下有所接触只要找到下咒人就可破解咒术将殿下生魂移回偶身之上。”
    这个问题很早前纪琛就问过我了,思来想去半天前几日我大多窝在东宫里装病,哪碰到过什么奇人异事。等一下……说来碰到的陌生人,我不禁想起在茶苑中千里迢迢来向我求亲的异国少年——赤铎。
    纪琛显然与我想到了同一点上,他看了我一眼,我不确定他是否能从我绿豆大小的眼睛中看出我那汹涌澎湃的内心活动,轻轻摸了摸我的背,沉声唤道:“江流……”
    门外少年应了声,纪琛下命道:“你带几个人去给我将此番进京的别国使者们盯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江流领命而去,长汀微微一怔:“怀疑是进京向太女殿下求亲的异国世子所为?”他皱起眉来,甚是不解,“可这说不通啊,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与我大晋联姻,咒杀殿下之后这联姻不就泡汤了吗?对他们来说全然是损人不利己,找不到半点好处。”
    “好处?短时间来看确实没有,但可以联姻的公主多的是,可纪糖一死,大晋就死了一个未来的贤君。没有纪糖,皇位谁来继承?是她那个傻弟弟,还是其他几个不争气的叔父?哪一个都不可能会维持大晋现下的治世风光。”纪琛冷笑道。
    我小小地惊叹了一下,原来在纪琛眼中我竟是这么一个有出息有作为的好太女,简直要被他夸得脸红了呀!
    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小羞涩,低头冲着暗暗自喜的我一笑:“前提是那时候你已经不是只王八了。”
    我:“……”
    长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道:“对了,太医院传了消息来,陛下病情有所好转,这两日可能会醒转过来。王爷您要不要带殿下入宫看望陛下?”
    纪琛面无表情:“带她去?再把皇帝吓死一次?”
    我与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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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阔别多日的皇宫,恍如隔世,体型上的巨大落差令这个我明明已经熟悉了的地方显得那么陌生。纪琛将我揣在怀里,就如同往日里揣着小白一样坦然自若地穿梭在琳琅满目的殿阁里,一点都没有“身怀一国之君”的紧张感!
    他甚至还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敲了下我的脑袋,低低训道:“伸头缩脑做什么!小心摔死你!”
    “……”自从变成了王八,我在他这受得窝囊气都快抵得上一年了!怒气冲冲地瞪他时,迎头吹来一阵冷风,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卷着风而来,一个庞然大物带着哭腔直冲过来:“皇叔!皇叔!!你为什么不让我见阿姐!!!”
    聪儿?刚想伸出头看看,结果眼前拂下一片柔软丝绸,原是纪琛用袖摆遮住了我。漆黑一片中只闻他寒声质询:“谁把皇子殿下放过来的?”
    纪聪身边林嬷嬷的声音诚惶诚恐传来,似乎还拉了他一把:“回禀王爷,皇子殿下见不着太女殿下就吵着要来见陛下,老奴拦也拦不住……”
    “拦不住就拖回去!”纪琛变脸的功力我是见过的,方才在马车里还言笑晏晏地逗我玩,甫一进宫和换了个人似的,光是被那双寒光凛冽的双眸一扫,估计周围就噗咚噗咚跪倒一片,“陛下龙体欠佳,被皇子冲撞了如何是好?!”
    “是是是!老奴知罪,老奴知罪!”林嬷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听动静像是想拉走聪儿,半是劝道半是哀求,“殿下,跟老奴走吧~”
    “不!我要见父皇!我要见阿姐!”纪聪这个孩子一犯起倔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整个宫里除了我之外大概就他一个敢如此直面猛于禽兽的纪琛了,至于我那皇帝爹,他健康时纪琛还没撕破那张纯良无害的自闭症儿童面具呢!纪聪挣脱了嬷嬷,跑了过来,响亮的声音近在咫尺:“皇叔!!是不是你把阿姐绑走了!是不是你又想和上次一样在马车里睡了阿姐!!!”
    我与纪琛:“……”
    傻孩子,那叫抱!不叫睡!!!如果可以,如果现在我不是只王八,我一定会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聪这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斤两在纪琛那完全不够看的,即便被他当众这么口无遮拦的指责了,纪琛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命人将纪聪抬走了。是的,被四个壮汉一人一边地抬走了……
    对此,我深深地同情了一下纪聪,然而下一刻带着我走进养心殿的纪琛纳闷的声音已传来:“我睡过你,我怎么不记得了?”
    “……”如果连只王八你都能睡,那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呢~呵呵。
    ☆、第三十六章
    养心殿里依旧药味熏人,厚重帷幔间阳光稀薄,淡淡的尘埃在光纤中忽上忽下。太医刚给皇帝爹请完脉,遇上纪琛免不了又是一番跪拜折腾。纪琛心情尚佳,和颜悦色问道:“陛下龙体如何?”
    太医惶惶恐恐,答得无非是些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模棱两可的话,总之就是“皇帝还行,死不了,快醒了,具体何时醒那微臣就不知道了”。明知他们是打太极,但我也能理解他们,行走深宫如走独木,稍有不慎即万劫不复,能含糊点就含糊点。纪琛自然也知这一点,不过场面上他仍是虎着冰冷脸庞骂了几句“无能”。
    隔了一重帘子望了望,纪琛的声音轻快传来:“没醒那咱就走吧?”
    我急了,人家好久没见着南瓜精爹了,又被你抱在怀里一眼没瞧到就急着带我走,不太好吧……为表示自己的不乐意,我在他手指上使劲咬了一口牙印。
    他嘶了一声,一束冰冷视线陡地射过来,打了个哆嗦迫于生存需要我又抬起小爪子摸了摸他指腹上的牙印。可能我的没骨气取悦了纪琛,他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转身对太医道:“你们这群庸医莫要糊弄本王,陛下的药方呢?拿来与本王好好说道说道!”
    离得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所有太医的欲哭无泪……
    “给你一刻钟。”才同情了他们一秒,纪琛一句话后自己忽地凌空而起,空中打了个滚,穿过隔帘晕天转地间我落在了里头的龙榻上……
    我:“……”
    即便看不到纪琛的表情,但我也知道他肯定是轻松愉快且得意无比。
    你大爷的!等老子变回来……呜呜呜,什么时候我才能变回来啊!
    纪琛大发善心地施舍了我与南瓜精爹一刻钟的“叙旧”时间,然而他难道没有想过我同一个昏迷不醒的老爹有什么“旧”好叙的??还是说他压根只想让我感受一下“三百六十度高空托马斯旋转”的飞速快感?不论哪一种,我都只想给他“呵呵”二字。
    皇帝老爹晕得很彻底,从我这个仰视的角度来看,估摸着是瘦了点。等我爬啊爬的,爬到枕头边,发现那张光泽红润的圆脸盘真瘦得一道道褶子,恍然间老了十来年一样。对着那张褶子精一样的脸我正长吁短叹,忽然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窜入耳中,吓得我一个嗖地缩回了乌龟壳子里。
    等了一会没个动静,我嘀咕着小心伸出头去,外殿突然喧嚣沸腾起来,听响动好似是有急奏需要纪琛去处理。呼啦啦的,没个停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没个停留地走了个干净。
    等,等一下!!我伸着茫然的爪子,来不及呼喊养心殿里已安静如初。
    纪琛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王八蛋,你就没发现你少了一个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吗!
    “唉……”
    这回叹息声是实打实地响起了,尤是愤恨的我一扫眼差点没被惊出病来,刚刚还双目紧闭的父皇此刻满是忧色地侧着脸看着帘外。不过还好,他似乎没有发现渺小的我,就那么盯着外边,喃喃念了一句什么。听着有点像人名,我小心地,试探着,向前爬了一点,终于听清了他嘴里的名字——“穆衡”。
    穆衡?这是谁?我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满朝文武里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似乎没有啊……可是这名字又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看过呢?拼命搜索记忆时,皇帝爹又喃喃念了另外一个名字——“裳姑姑”。
    裳姑姑……怔住一瞬,我立马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为夫殉情的长公主纪裳……知道她纯属偶然,还是某次去太后娘娘那请安时得知了这位仙去多年的长公主名讳。据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说,我父皇这个小姑姑,曾经大晋最风光的长公主在活着时完全就是大晋乃至周围邻国女神级别的人物。琴棋书画暂表不提,便是经世治国之才亦不亚于当时任何一位皇子,甚至于太子,也就是我父皇。
    正因如此,先帝在位时有段时间国势动荡,叛乱肆起,皇帝御驾亲征,她领旨受命于危难之际出任监国公主。这样一个才华横溢、风姿卓绝的公主自然在夫婿的挑选上多有挑剔,这一挑就挑了许多年,但好在终是有一个对眼的了。
    至此我终于想起穆衡是谁,不是其他人,正是纪裳的驸马,当年的禁军统领。
    之所以了解她,纯粹是因为她是纪琛的娘亲。算起来,纪琛是她与驸马穆衡的中年得子,理应宠爱非常。但是人世坎坷,穆横在一次与北方戎狄对抗中战死沙场,纪裳殉情,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儿子。得知这段历史之后,我方有些明白纪琛孤僻而别扭的性子从何而来。
    可此时的我不明白,为何父皇会在这个时候念起这两个人的名字来。莫非是看见曾经的孤僻症儿童纪琛,如今终于走出童年阴影风光无比,心有感喟,觉得不负自己这位小姑姑的嘱托?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父皇满是褶皱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胸膛剧烈的起伏,哆嗦着嘴唇,“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他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浑浊的呼吸逐渐归于方才的虚弱微薄。
    我的脑中反复循环着他短短的数句话,无数种猜测,无数种可能横冲直撞,直到一种渐渐浮出混乱纷杂的思绪,而这种……是我最不愿意面对,也是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
    “竟是把你忘在了这里。”
    心中乱象纷飞的我甚至没有发现纪琛何时到来,身子一轻我连壳带龟被他拎到了怀里,他没有多看皇帝一眼,径自抱我往外走:“怎么变得傻傻的了?”戳戳我的背,“糖糖?”
    我怔怔地伸着脑袋看向他,他的眉宇间有丝丝疲惫与困倦,眼睛里也布着细细的红血丝,但看见我望着他时目中浮起自己可能都没发觉的柔色与一丝放松:“没傻就好,来,给我打个滚瞧瞧。”
    我:“……”
    我没给他打滚,而是坚决地咬住他拨弄我的手指。
    纪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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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琛有事瞒着我,即便那日后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平常,甚至晚上还兴致勃勃地给我画了一副王八戏水图==可我仍然嗅到了他平静外表下的异常,从而得出了他有事瞒着我的结论,而且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没关系,他瞒着我,总有人不会瞒着我,而那个人就是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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