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描述呢,在精神力全开的时刻,安叙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感官。在她的精神力范围内,她近乎全知全能。
    “近乎”,除非有别的什么阻止她。
    这种能力下普通生物完全是不会造成麻烦的蝼蚁,能对上她的,只有另一个“全知全能者”。
    他们遥遥相对,在“对视”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凝固,天空成了他们两个的角斗场。“那个东西”是一只房屋这么大的白鸟,它的羽毛也是火焰,与深红或橙黄羽翼的火鸦不同,它全身都燃烧着白色的火焰,如同太阳的光芒。
    啊,找到你了。安叙想。
    第111章 110.1
    汶伽罗堡垒的战事陷入了胶着。
    数十波箭雨后,弓兵们从城墙上撤了下去,留下无数插满箭矢的尸体。兽潮不可抗拒地推移到了城下,对上五人一组的守城士兵。兽群接近堡垒前的消耗远胜以往,但不知为何,它们的狂暴程度也胜过以往,并不像过去那样容易溃散。
    兽群前仆后继地冲击城墙,光是那种不要命的气势就让人胆寒。本该在半个多小时结束的第一波兽潮,一个钟头后还没有溃退的兆头。如此冗长的时间足以让将领闻之色变,让汶伽罗的战士和平民都开始收拾行囊逃跑,如果他们还没被攻入城里的兽潮缠住的话。但在这不曾遭遇的漫长攻击下,今日的汶伽罗堡垒依旧固若金汤。
    兽潮中的大部分异兽都刚生出晶核,能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其中少量却是活过去年甚至几年的老家伙,运用觉醒的异能的手段融入了本能。对抗后者的常见方式是:先用许多普通人的消耗其天赋异能,再让异能者或骑士将之斩落。这不成文的规矩被汶伽罗防线上的绝大部分人接受,虽然有着贵族的私心,但某种程度上也有一定道理:异能者和骑士十分珍贵,能对抗强大异兽的只有他们。
    今年不是这样。
    五人一组的守城卫兵守住每一个缺口,每一组分工明确,两人防守,两人进攻,一人负责侦查。小组的哨兵会及时拉回不能战斗的伤员或疲惫过头的战士,并在发现强大异兽之时吹哨。城墙上的治愈者在军人保护下抢救无法移动的重伤员,战地护士将应急处理后的伤员交给后方的军医。战斗型异能者与被安娜伯爵命名为“特种部队”的老练战士分管不同区域,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出现险情时伸出援手。
    过往的消耗战变成了持久战,伤员和疲惫的士兵一批批被换下来,换上在后面时刻准备着补位的军人。堡垒里的人忙个不停,休息室东倒西歪地躺着脱力的战士,战地病房里满是痛苦□□的伤兵,护士、医生和圣洁者在其中穿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紧张感。
    往年可没那么多伤员,倒下的人很快会被兽潮收拾干净。
    城墙上的异能者与特种部队成员也已经数次变换,只有少量特别强大的从开头一直战斗到现在,首席骑士克里斯便是其中一员。他的巨剑与□□不止一次救下了险些丧生兽口的士兵,战至此时还有余力。
    克里斯在战斗的间隙向天上匆匆一瞥,顺着半只火鸦坠落的轨迹,他能看见那团沸腾般扭曲着的红云。
    安肯定还活着。
    安叙当然活着,只是地上的战斗陷入胶着之时,天上的战场一样陷入了僵局。
    学会使用精神力让安叙摆脱了被压着打的局面,但这不是个解密游戏,找出关键钥匙也不会直接进入结局。日轮般耀眼的白色火鸟扑向安叙,安叙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开;安叙精神力凝成的无形之鞭用力抽向火鸟,抽散了沿途的火鸦,却被火鸟体外的烈焰挡在外面。火鸟怎么飞安叙都知道它要从哪里进攻,安叙怎么躲火鸟都不会丢失她的踪迹,一人一鸟你来我往,谁都打不到谁,倒显得默契十足,活像跳探戈似的。
    精神力笼罩的领域中,灵魂的主人本该是一切法则的主宰,空间的绝对领主。然而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两个主宰,各有各的法则,谁也不买谁的账,造成了一种你弄不死我,我也弄不死你的尴尬局面。
    生为异兽的火鸟没有安叙这么多想法,它对精神力的应用多半在火焰天赋上。就像专注一个行当的钻研者,安叙对它的火焰甘拜下风,完全破不了防。不过总好过它是只心思花花的机智鸟吧,安叙自我安慰道,本来就血条厚加防御高,要是它又能给自己回血,我还是回家洗洗睡下算了。
    理论上,安叙也可以给自己加血。但刚刚的尝试让她发现,精神力转化为异能使用时中间会有一定比例的损耗。在这一时半会儿无法打赢的持久战里,安叙没有浪费的奢侈,何况她玩这么长时间的游戏,从来不喜欢自己当奶妈。
    安叙就是那种单机时喜欢组菜刀队的玩家,她没有步步为营的耐心,只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要么赢,要么死。
    精神力不是无限的,与其加到身体这个短板上缝缝补补,不如一口气加到最强的地方拼一把。安叙放弃了一切花哨无用的把戏,放弃了治愈身体,将精神力收束成细如一线的精神之刃,在火鸟向她再次冲来的时刻,对它当头刺下。
    那感觉就像在用黄油刀切苹果,怎么切都不得劲。火鸟在撞上她的前一刻向左一偏,精神之刃切入它的身体——确切地说是火焰羽毛,该死的毛绒动物,这鸟铁定也是淋了水会小一大圈的类型——半寸便再无办法。安叙气恼地吸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她的双手都在一个劲发抖,舌头麻木得像冻过的果冻,胸口沉沉发闷。安叙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掉血快掉到濒死线,还是因为被焚烧的空气中缺少足够氧气。她仿佛看到了倒计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火鸟停在数米外的地方,反倒不再接近。白色火焰之下,它以一种像人又像兽的目光凝视着安叙。安叙在这热得让人汗流不止的环境里没来由打了个冷战,她总觉得这鸟能看见她脑中的倒计时。
    那是秃鹰看濒死动物的目光;那是身为遗产继承人的野心家,看着奄奄一息的远房亲戚时,只在眼中渗出笑意的神情。
    身为被觊觎的盘中餐,安叙觉得它非常欠揍。
    于是她揍了。
    安叙的精神力不要钱似的涌出,凝结的无数锋刃暴雨般扑向火鸟,其密集程度就像把绞肉机扔到了它头上。那扁毛畜生一扇翅膀,扬起的火墙将精神之刃挡在外面。安叙并不气馁,缩小了锋刃攻击的范围,增大了攻击的强度,对着火鸟的腹部刺去。
    这次火鸟都没有扬起火焰,精神锋刃只在羽毛上割了浅浅一道便再无寸进。火鸟拍着翅膀,身体向上窜了一截,趾高气扬地看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安叙的表情古怪起来。
    她的攻击变得散乱无规律,像个气急败坏地向人乱扔东西的少女,只出于不甘心才反抗。火鸟偶尔才拍散她的攻击,大部分时间根本停滞不动,仿佛在用自己强横的身体嘲弄安叙的无能为力。神眷者乱打了一会儿,速度越来越慢,脸上也带上了惊慌。
    猎物虚张声势地最后一击,猛地向下坠去。她看起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除了逃命外再无办法。刚才用于攻击的精神力全化作能在天空中快速行动的桨,让她像离弦之箭般窜了下去,直直刺破红云,火鸦们也无法跟上。
    但对于庞大的火鸟而言,这只是滑稽的垂死挣扎罢了。
    它生来就长着翅膀,本来就属于天空,一振翅就能飞出百里。它在亚默南的天空上飞行了数百年,用巨大的身体数百次丈量比人类的亚默南广阔许多的疆域。刚学会飞行不久的小雏鸟,那什么和它比?凭什么从它爪下逃生?
    要是有人一直盯着天上看的话,他们会发现上升得看不清轮廓的火云中掉下一个小黑点,那小黑点似乎沉重无比,眨眼间就掉落好大一截。紧接着火云分裂出小半团白火,白色火焰向小黑点扑去,眼看着就能将之吞没。
    在其他生物眼中,看清这一场景并不容易,大概只有身在局中的火鸟与安叙清楚正在发生什么。安叙在精神的全视角中“看见”向她袭来的火鸟,他们的体型差就像一只巨鹰在抓老鼠。一人一鸟间的距离缩短,再缩短,她已被这巨鸟笼罩,只是落在她身上的不是阴影,而是灿烂得可怕的火光。
    上百米,几十米,十几米,几米。她“看到”火鸟身上热力逼人的白色火羽,比钢铁更坚硬的利爪和鸟喙,一对强而有力的翅膀……还有左边翅膀的某个位置,难以察觉的“弱点”。
    隐没在帮助安叙下坠的“桨”里的,装出一副无害模样的精神锋刃,在鸟爪撞上她的前一刻离体而出。
    飞机会害怕飞鸟撞击,不是因为鸟飞得快,而是因为它本身的速度非常快,与别的东西相撞后产生的力量非常巨大。尤其是发动机这样要命的位置,遭遇鸟击的后果非常可怕。所以安叙要做的,只是确保与这只高速飞行的火鸟相撞的东西足够坚硬。
    凝结了所有残存力量的精神锋刃化作一根长矛,全部攻击都集中在一个点上。长矛刺穿了巨鸟的火焰羽毛,真真正正伤害到了它的躯体。
    的确处在强弩之末的安叙并没有剩下多少力量,长矛锐利坚硬却不够庞大,就像一柄锋利无匹却只有牙签这么大的剑。非要计较的话,这次成功攻击的成果可以说微不足道,只是在开战以来头一次伤到了火鸟而已,与安叙身上随时会让她失去意识的重伤不可相提并论。但哪怕是牙签这么大的剑,只要找对了位置,也可以将人重伤乃至致死。
    火鸟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痛鸣。
    整个汶伽罗防线都听到了这声音,不少下意识望天的人险些被异兽重创。和火鸟近在咫尺的安叙在这恐怖的巨声里呕出血来,她险些被自己的血呛到,却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大笑。
    火鸟在她迎头劈去的攻击下向左偏;火鸟在她覆盖全身的锋刃下扬起火盾;火鸟偶尔用火焰防御,大部分时候都硬抗……如果它真的像它想表现的那样强大无匹没有破绽,它为什么要躲要防呢?
    那必然是因为,它是有弱点的,而安叙可以对它造成威胁。恰恰是火鸟的耀武扬威和装腔作势,让安叙摸索到了它弱点的位置。
    畜生就是畜生。
    锐利的精神长矛扎入了左翅根那微不可见的弱点,始作俑者也没想到效果会如此立竿见影:火鸟的左翅顿然垂了下去,巨大的鸟身再无法保持平衡,竟翻转着向下坠去。那里毫无疑问有着未愈的旧伤,安叙的攻击几乎让它的左边翅膀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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