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梓傻了。
    先帝在位时宫内正式有份位的嫔妃从低到高固定的就有七八十个,期间进进出出的就不提了,也还没算上那些被临时起意临幸的宫女、臣妻。
    这个新帝连一个嫔妃都没有,这……不会是身有隐疾吧?
    彭三急咳嗽了两声,正色说:“我就说给你听听,你可不能随便乱传,好了好了,我得做事去了。”
    他紧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看,把乔梓拉到角落里,一脸尴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簪子递给乔梓:“原本我打算去永寿宫的,你来了正好,替我送给李嬷嬷。”
    李嬷嬷是李太妃的手下的,乔梓会意,促狭地笑了笑:“有什么话要我带么?”
    彭三急的老脸微微泛红:“就说我一直惦记着她,让她放心。”
    乔梓在外面晃了一圈,没打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就在尚衣局领了冬衣回到了永寿宫。
    李太妃住在主殿,她远远地看到过几回,原来丰腴的身材瘦得都快不成样了,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新来的两名太监和宫女,想必是奉命监视的,她中年丧夫丧子,现在更是连自由也没了。
    不过,乔梓半点也不同情她,李家身为武帝时期最有权势的外戚,在大晋耀武扬威多年,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忠臣良将,据说当年赫赫有名的程将军在南方平叛,当时身为兵部尚书的李仁桂扣住粮草不发,以致于程将军深陷重围被捕,几番谣传后投降了叛军,噩耗传来京师后,晋武帝一怒之下就把程府抄家灭门了;而李太妃在宫中干的各种龌蹉的勾当那就更不用提了,累累白骨,只怕只有她到了黄泉之下才能算得清。
    乔梓瞅了个空,把簪子给了李嬷嬷,宫里宫女太监众多,孤寂可怜,偶尔也偷偷摸摸地对食,有时候主子宽容,也会把宫女赐给随身的太监。想必彭公公和这李嬷嬷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
    李嬷嬷接过簪子的时候手都有点发抖,红着眼睛道了声谢,乔梓心里也有些恻然,连连宽慰了几句,把彭公公的话也带到了。
    回到田蕴秀那里,乔梓把探听来的情况一一说了,她原本就能说会道,这抑扬顿挫的,听得那两人心跳加速,桃盈更是没忍住,高兴地说:“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陛下他还一直惦记着……才没有充盈后宫?”
    到了永寿宫里以后,桃盈嫌“太嫔”二字实在太过碍耳,索性私底下以从前在田家的称呼叫人,田蕴秀也默许了。
    “你胡说什么。”田蕴秀嗔了她一眼,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乔梓觉得这主仆俩自作多情了,照新帝的脾气和手段,要是对田蕴秀情有独钟,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露面?不过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自得其乐,她也不至于那么没趣去打断这两人的臆想。
    从屋子里出来,庭院里木槿在洗衣,乔梓心情愉悦,手里把玩着田蕴秀赏的几块碎银凑了过去。
    “木槿,瞧瞧这是什么?”乔梓显摆似的把碎银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槿瞧都没瞧她一眼,只顾埋头搓洗。
    “咋了?她又给你气受了?”乔梓敛了笑容,“要是能辞职就好了,咱们炒了她的鱿鱼。”
    木槿没听懂,却还是咬着嘴唇不吭声。
    乔梓把一块碎银塞进了她的怀里:“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分你一半,攒着以后出宫了当嫁妆。”
    木槿好像被火烫到了似的,飞快地把银子塞回她手里:“不要,我才不稀罕呢。”
    乔梓这才看清了,木槿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她有点着急,掰过木槿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伤心成这样?”
    木槿哽咽了起来:“小乔子,你是不是要走了?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往外跑,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害怕。”
    乔梓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说:“我能去哪里?你别抬举我了。”
    “真的吗?”木槿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乔梓心中恻然,木槿是和她差不多的时候入的永和宫,没啥心眼,当初被几个早来的宫女欺负得很厉害,大半夜的逼着她去倒夜壶,她又惊又吓,一不留神掉进永和宫的小湖中,幸好乔梓当时路过,把她拉了出来,不然只怕又是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枉死鬼。
    乔梓能说会道,没过两个月就混得不错了,她却一直没个出头之日,唯一的长处就是手巧勤快,里里外外地帮乔梓做了好多事情,自从到了秀锦宫后,木槿更是把乔梓当成在宫里唯一的依靠。
    “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你到了二十五被外放出宫,我一个人在这里才可怜呢。”乔梓故意也愁眉苦脸了起来。
    “我不走,”木槿很坚决地说,“到时候我求田太嫔把我留下来,陪着你,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也是被我嫂子嫁给鳏夫或者卖给人家做小妾。”
    乔梓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挠了挠头道:“留下来干嘛?我要是能出去,一定飞一样地就走了,外面多好,海阔天空,想干嘛就干嘛。不过,银子一定要多攒一点,到时候你嫂子要是敢唧唧歪歪的,立刻自己去买座宅子自己过,日子不要太舒服……”
    木槿瞥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低下头用力搓洗起衣服来。
    乔梓的脑袋轰的一声,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这是不是不小心惹上桃花债了?
    胡乱和木槿扯了几句,乔梓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忽然无来由地一阵心酸。
    可怜的木槿,可怜的田蕴秀,可怜的自己。
    不知道弟弟乔楠在外面怎么样了,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思念她这个半吊子姐姐。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这座牢笼,重新获得自由。
    月上柳梢,一弯新月挂在半空,眨眼又是一个月的开始了。夜深人静,梆子声传来,已经是三更了。
    乔梓从床上下来,麻溜地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入了一个小布包里,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屋外空气清冷,悄寂无声。她十分谨慎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沿着墙根悄悄出了永寿宫,往冷宫走去。
    永寿宫在皇宫的北边,冷宫在最西边,走过去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内宫中有侍卫巡逻,轮换的班制和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乔梓在皇宫中大半年了,几乎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冷宫的门都破败了,轻轻一推就开了,先帝在的时候,冷宫中只有几个不知道名号的老妪,偶尔还有几声动静,现在却如同死寂一般。
    乔梓在门内顿住了脚步,按了按胸口,饶她胆大,这会儿也感到了几分毛骨悚然。
    “天灵灵地灵灵,路过的鬼魂别显灵,显灵了也别找我啊,不是我杀你们的,冤有头债有主……”她一路絮絮叨叨,来到了当日的那个庭院里。
    庭院已经收拾过了,完全看不出那日的血腥和残忍,杂草也清理过了,夜风中甚至传来了一阵花木的清香,乔梓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假山旁,四下看了看,后退着往假山洞里走去。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阴沉地响了起来。
    ☆、第 7 章
    乔梓浑身一震,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迅速地扶在假山壁上,身子缩成了一团:“救命啊,有鬼!别……别找我!不是我杀你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爪子掰住了她的肩膀,那声音飘忽阴森:“是你杀的,我那天看到你了,快说你来干什么,不然把你一起带到阴曹地府去。”
    乔梓簌簌发抖,语无伦次地说:“不……不要……我太重了你带不动……我给你找个轻点……”
    她的手不经意地碰到那双爪子,语声一下子顿住了,那爪子……不那双手宽厚温暖,哪里是什么鬼魂!
    “姓时的,你要是把我吓死了,我这辈子做鬼也每天缠着你!”她倏地转过身来,冲着那人呲了呲牙。
    那表情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时翊萧忍不住哑然失笑:“你是男人吗?胆小成这样。”
    乔梓气哼哼地说:“我胆小碍着你什么事了?多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多喝你家水了?多管闲事。”
    时翊萧没理她,俯身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叠纸,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困惑地问。
    乔梓脸上有点烧,抬手去抢:“还给我!”
    时翊萧轻而易举地就把纸举高了,眉头紧皱地问:“巫咒?”
    “巫咒个鬼啊,”乔梓乐了,“这是符纸,我上次从这里逃走以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缠上了,就来这里烧点纸钱超度一下。”
    时翊萧的手一松,那叠符纸飞散了开来,乔梓一撩才抓到了两张,其余的都四处飞散,这下乔梓怒了,恶狠狠地踩了时翊萧一脚。
    时翊萧猝不及防,脚下负痛,手掌疾如闪电朝着乔梓奔去,却在快要触及那细细的脖颈时终于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自幼都时时刻刻身处危境之中,对旁人的接触十分警惕,成年后更是轻易不让人近身,鲜少有人能这样碰触到他。
    他正要呵斥,却见乔梓在院中一溜儿小跑,时而撅着屁股把半边身子埋进树丛,时而匆忙跃起去摇动树枝,时而掰了根树枝谨慎地戳着草丛里的符纸……
    “你在戳什么?”
    “会不会有蛇?”乔梓愁眉苦脸地回过头来。
    时翊萧失笑,现在害怕草丛里有蛇,会不会太晚了?这小太监甚是有趣,看着她忙忙碌碌的,好像这阴森的冷宫都有了几分活力。
    等乔梓把所有的符纸都找到,就看见时翊萧坐在假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夜空。
    她想了想,手脚并用,爬到他身旁,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你这个人,从小到大一定特别爱欺负人,心眼还特别小。”她有些气恼。
    时翊萧的脸一沉:“放肆。”
    “我会吆五喝六,就是不会放四。”乔梓绷着脸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咧开嘴笑了,她不敢笑出声来,抿着嘴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模样,好像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鸭似的。
    时翊萧瞪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上翘,凌厉的眼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乔梓掏出火石,把符纸点了,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
    时翊萧看得好笑,问道:“你在求什么?”
    几张薄薄的符纸很快就烧光了,
    “求世界和平,祖国昌盛。”乔梓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时翊萧有些动容,这样一个小太监,居然也能有这样的胸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虽然用词有些古怪,不过也不能怪他……
    “求天天睡到自然醒,求数钱数到手抽筋,求天下美食吃不尽,求金银珠宝用不完,求步步高升当上大总管,……”乔梓滔滔不绝,连气都不带喘的。
    时翊萧一口气倒灌进了胸口,打起了嗝来。
    乔梓同情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我又不是找你要钱要官,你慌成这样干什么?”
    “你怎么……嗝儿……这么贪慕虚荣……嗝儿……”时翊萧很是威严,想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太监几句,只是这打嗝声却削弱了这份威严。
    乔梓眨了眨眼,冲着他勾了勾食指。
    月色下,乔梓的双眸晶亮有神,黑瞳中倒映出了他的影子,在点点月光的映衬下,仿佛把他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时翊萧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啪”的一声,乔梓骤然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假山下的树丛中发出了簌簌的响声,一只野猫从里面惊叫着窜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打嗝好了吗?”乔梓期待地看着他。
    时翊萧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你……好大的胆子!”
    “我在替你治病啊,”乔梓无辜地耸了耸肩,“这是治打嗝的秘方,你不会像那个曹操一样,要把替你治病的华佗杀了吧?”
    “你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乔梓冲着他咧嘴一笑:“不会啊,你连那个仇敌都愿意留下一命,怎么会杀我这么好的人呢?”
    时翊萧语塞,半晌才阴森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卖个破绽给他,引诱他先动手杀我呢?”
    “我觉得不是,”乔梓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相信我的直觉。”
    时翊萧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的打嗝果然被吓好了,夜风微拂,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假山上,各自揣着心思,一时之间,静谧的夜色中只有传来偶尔的梆子声。
    乔梓回过神来,有点遗憾地说:“都快四更了,我得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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