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梓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唐庭礼:“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庭礼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阴森,“我比你年长几岁,有句话要提点你,人哪,忘了啥都不能忘了根本。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看着他瘦高的背影,乔梓的脑中嗡嗡作响,她紧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冷宫中有三四处殿阁,其中的静心殿就是乔梓常去的那个,假山是她传递消息的所在。
    唐庭礼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就是接收消息的人?又或者他是那人安插在宫中的另一条眼线?
    她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住处,幸好是在行宫,跟过来伺候的人不多,马德给她弄了一个单人的小间,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眼角有点发涩,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去冷宫的假山了,萧翊时已经发了话,再让他碰到一次就算是舌粲莲花也没用了,他不是傻瓜,肯定会怀疑。
    这些日子过得惬意舒适,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她只是一个如履薄冰的假太监,只是个被派到后宫中的细作,她的弟弟还被当做人质拿捏在别人手里。
    当初她和弟弟死里逃生,身无分文,靠变卖着身上的几件首饰勉强过了一阵子,乔楠铁了心要报这血海深仇,说是要北上入京师,找父王的一些故交好友面见圣上喊冤;而她却认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保住小命生存下来为上,两姐弟为此起了争执。
    还没等他们北上,那些变卖的首饰便引来了官兵追杀,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一个名叫成青的人奉命救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了一座漂亮的府邸,好吃好喝供养了起来。
    府邸中有好些形形色色的人,年长年幼都有,大部分都像他们一样,濒临绝境被成青的主人所救,整日习武学文,整日都想着报仇雪恨。
    乔楠在那里耳濡目染,更是坚定了要报仇的信心,乔梓却整日里忧心忡忡琢磨着要离开,她总觉的成青和他的主人并不单纯,肯定另有图谋。
    终于有一日,她的担忧成真,乔楠告诉她,他要入宫做太监,刺探宫情,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那日正值夏夜,两姐弟大吵了一架,却都无法说服对方,到了最后只能抱头痛哭。
    “姐姐,我受不了,凭什么害我们的人能高枕无忧?凭什么我们要隐姓埋名终日躲藏?父亲姨娘还有那么多亲人,他们都死得好冤,我每晚都能听见他们在地底下哭声,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那仇家逍遥法外!”
    “你疯了!你成了太监,那你怎么成家立业?我将来的小侄子小侄女呢?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姐姐,我……没有别的法子,恩人说了,有可能害我们的几个人,来头都很大,这是个机会,我如果不抓住,这辈子都不可能报仇了!”
    “一派胡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姐姐,你摸着心口说心里话,十年以后,你还会想要报仇吗……我看你现在都已经要把父王忘了……”
    她哑口无言,的确,她到这个世界时日不多,虽然和家人感情深厚,但要让她撇了性命去报仇,她没有这个念头,可乔楠和她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一个太监!
    后来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她把乔楠打晕了绑了起来,自己找到了成青,去见了那个神秘的恩人。
    那天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那间竹屋在雨中幽雅别致,散发着浅浅的幽香。
    屋里十分干净,她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里屋用布帘遮挡,从布帘下,她只能看到恩人宽大的衣衫下摆,还有偶尔一见脚上的白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脏了鞋子。
    恩人一句话都没说,整间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乔楠古板刚正,而她灵活机变。
    乔楠不会低声下气,而她能屈能伸。
    “你花了这么大心思,不可能只为了替平南王府报仇,乔楠若是知道你最后的目的,他是不可能会答应替你做事,而我却不一样,谁做皇帝和我一点儿都不相干,我只求我和乔楠平安。所以,我替乔楠去,你放心,一定比乔楠物有所值。”
    她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侃侃而言,分析利弊,屏息盼着那人能改变主意,放弃让乔楠入宫当太监的念头。
    末了那人好像笑了,和成青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没一会儿成青便一板一眼地复述着他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的话。
    “有胆魄,有见识,有意思,既然你都敢这样说,主人就算图个乐子,准了。乔楠留在此处,主人会替你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你要是能助主人一臂之力,主人保你和乔楠平安,要是无功而返,主人也不会迁怒与你,只是有一条,你不能犯了主人的忌讳,若是有什么恩将仇报的异心,那就别怪主人不客气了。”
    那人让成青戏谑地和乔梓约定了三条,若是有朝一日满足了其中之一,她便可以回来,报仇雪恨的事情也可以包在那人身上。
    她在宫里五年无人能察觉她的女儿身。
    成了内侍府大总管助他们成事。
    恩人入主皇宫江山易主。
    这三条条条都难如登山,相比起来,还是第一条稍微容易一点,她打定主意说什么都要混上五年。
    那会儿宫变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那人真的事成了,也怀疑过萧翊时是不是就是那意图谋朝篡位之人,只是后来知道和萧翊时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便笃定了,萧翊时不可能就是那人。
    可现在怎么办?
    那时候答应那人入宫做他的细作,是因为她对那昏君半点好感皆无,而现在的萧翊时,虽然有时候霸道、蛮横、阴晴不定,可大多数时候对她是不错的,甚至算是有些纵容,她怎么能做出伤害他背叛他的事情来!
    还有萧铎、容昱墨和顾青衣,她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愿为了大晋和百姓的未来抛头洒血的忠臣良将,她又怎么能背叛他们?
    乔梓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翌日,号角声声,旌旗招展。
    侍卫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萧铎手下的禁卫军也神采焕发。
    萧翊时今日未穿龙袍,他身披玄金盔甲,胯下一匹黑马,身后则是特质的箭壶和金箭,整个人好像一把即将出窍的青锋宝剑,锋锐而凌厉。
    他的目光往旁边扫去,萧翊川、容昱墨等一些文臣都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萧承澜早就已经候在围猎台前,和昨日一样,依然是那身白衣,隽秀有余,煞气不足。
    他略带矜持地朝着身侧的乔梓看了过去,满心以为能看到一道崇敬仰慕的目光,哪想到乔梓只是低着头玩弄着脚下的石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乔子。”萧翊时叫了她一声,想要唤起她的注意。
    乔梓迅速地抬起头来:“陛下有何吩咐?”
    她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萧翊时有些纳闷,“怎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
    “是,可能有点认床。”乔梓勉强一笑,显然有些魂不守舍。
    萧翊时有点想看到她的小兔牙,不假思索地道:“喜欢什么?朕猎来送你一个。”
    乔梓摇了摇头:“不用,等会儿陛下去打猎的时候,奴才自己找个地方玩玩就好了。”
    萧翊时很是意外,前几日还兴奋着要抓兔子打老鹰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样?“那别到处乱跑,小心点。”
    乔梓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唐庭礼的踪影,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觉得心慌慌的,再三叮嘱道:“陛下你也要小心。”
    萧锴在旁边嗤笑了一声,萧翊时却略感舒心,傲然道:“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这小小的猎场还能困得住朕?”
    一声锣响,近百人吼叫着冲向猎场,萧承澜带了约莫二十来个亲卫,秉承君臣之礼,等萧翊时入了猎场后这才往里疾驰而去。
    乔梓心烦意乱,在不远处找了块巨石坐了下来,手托着腮发呆。
    “你这奴才,陪着小王一起进去玩玩。”
    乔梓抬眼一看,是萧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萧翊川的身旁溜了过来,颐指气使地喝道。
    她怎么会去淌这种浑水,要是萧秉出了什么事,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小寿王殿下,奴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奴才也没用啊。”
    “你去替我把那匹小马驹牵来,我有师傅教我骑马射箭,抓只兔子不在话下,”萧秉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听着里面的呼喝声心痒难耐,“我看陛下这么宠你,你不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吧?”
    小小年纪居然也会激将法,乔梓有些好笑,断然摇头:“奴才没这本事。”
    “你!”萧秉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就要发火,可不知怎的,忽然便垂下头来玩弄着手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秉儿,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萧翊川急匆匆地过来了。
    “没什么,皇叔,是不是我做什么,陛下都会不高兴?为什么我想去打个兔子,陛下也不准呢?”萧秉的眼圈泛红,和刚才那小霸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会呢?陛下只是怕你有危险,你才刚过十岁。”萧翊川温言劝道。
    “我就在附近玩玩,皇叔要是不放心就让几个侍卫跟着我,让我骑骑我的小马驹吧,反正陛下不在,我一会儿就回。”萧秉渴望地看着他。
    萧翊川犹豫了片刻,终于应允。
    乔梓本能地觉得不妥,可在两位王爷面前,她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好看着一队侍卫护着萧秉进了林子。
    和里面的一片人呼马鸣的热闹劲儿不同,外面一片静谧,容昱墨和顾青衣在亭子里下起棋来,几名交好的文臣在谈诗论文,萧翊川则烹茶小憩。
    乔梓定定地看了片刻,打起了精神,就算是她是细作又怎么样,和以前一样,弄点无关痛痒的消息敷衍他们就好,要是逼得狠了,她就回西华门洒扫,只要离萧翊时远远的,那她就不会接触到什么机密,也就谈不上背叛了。
    只是……只是不能每天跟在萧翊时身旁了。
    心情好像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渐渐地震动了起来,尘土飞扬,一阵呼喝声传来,隐隐可见萧翊时的侍卫队朝着这边疾驰了过来。
    ☆、第28章
    雕弓写明月,
    骏马疑流电。
    为首的萧翊时一骑绝尘,策马扬鞭,而那匹黑马长鬃飞扬,四蹄飞腾,俊美得仿如天神一般。
    乔梓的心口又不听话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萧翊时一勒缰绳,在亭子前站定了,里面等候的人都迎了上来,乐呵呵地恭维着,什么“陛下英姿勃发,不愧是北地之鹰”,“陛下满载而归,今晚大伙儿都有口福了”云云。
    乔梓终于活过来了,奋勇挤到跟前,点着马背上挂着的猎物不时发出惊叹声。
    萧翊时很是享受这崇拜的眼神,他跳下马来,随从的侍卫们过来把猎物一一放在了地上。
    “过来。”
    乔梓乐不颠颠地走到他身旁,不甘落后地拍起马屁:“陛下真是真龙下凡,所向披靡,凡间的猎物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萧翊时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来,乔梓一瞧,差点没蹦了起来:“兔子!雪兔!”
    那雪兔被闷在怀里,支棱着一双浅黑色的耳尖,看起来有些傻愣愣的,乔梓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摸着那柔软的兔毛,心花怒放。
    “晚上烤了兔肉吃。”萧翊时板着脸道。
    乔梓护着兔子一闪身,警惕地道:“陛下,这兔子还太小了,请恩准奴才替陛下将养一阵,肥了再烤也不迟。”
    “准了。”萧翊时强压着嘴角的弧度,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
    他环顾四周道:“怎么,皇叔还没回来吗?”
    “禀陛下,岳王殿下就在后头,应该马上就到。”
    还没等侍卫的话说完,马蹄声又响了起来,有人从林子里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小寿王殿下他……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萧秉从马上摔下,幸得身旁的侍卫乃是萧锴所派暗中护卫的高手,经他奋力一救,萧秉性命尚存,只是左臂被矮枝贯穿,左腿骨折,抬出来时还是昏迷不醒中。
    寿王府上的那匹小马驹已被侍卫击毙,从马掌中搜出了一枚细如毫毛的金针,那金针藏得隐蔽,行走中渐渐嵌入马蹄,以至于小马驹负痛将萧秉颠下。
    马僮被发现时已经上吊死在了树丛中,到底是谁主谋,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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