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岙村距南中府城行车约莫一个时辰,里面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位于大梁、大晋、夷族的交界处,村民们打猎捕鱼,民风淳朴,没过几日乔梓便和他们熟了,一口一个张大爷罗大婶的,混得如鱼得水。
    一进院门,乔梓便嚷嚷了起来:“木槿,今儿个吃什么?吃完了我们去坐木船游河去,让萧二哥在船上架个架子,咱们一边晃悠一边烤鱼吃。”
    木槿一掀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眉眼长开了些,笑容很是甜美,和原来在宫中那个胆小卑微的小宫女判若两人。
    “谁让你成天漫山遍野地跑,萧二哥这也是担心你。”她顺手替乔梓掸着身上的灰,“我磨了你爱吃的红豆沙,不过不许现在吃,你一吃起来就不爱吃饭,到时候又要肚子疼。”
    “木槿真是个管家婆,”乔梓笑嘻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蛋,“要是我真是个男的,一定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木槿的脸腾地红了,抬起小拳头来就往她身上捶:“你还说!骗我那么久!”
    那会儿刚知道乔梓是名女子时,木槿哭得那个伤心啊,整一个晚上眼中都肿成了一条缝。不过,第二天她就想明白了,依然和以前一样粘着乔梓寸步不离,缝衣裙、绣帕子,什么事都替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乔梓受了两下小粉拳,乐呵呵地抱住她香了一口:“你不是说女的也要跟着我吗?那索性咱们两个就拜了天地吧,请萧二哥做个见证。”
    “不许你们两个胡闹,快来用膳。”萧锴受不了了,自顾自地进了客堂。
    木槿的手艺很不错,家常小菜很是入味,乔梓吃得很是香甜,用完膳后,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享受红豆沙呢,有人敲门进了院门,正是罗虎的母亲罗大婶。
    罗大婶拎了好几串自家晒的辣椒来,旁敲侧击地寒暄了几句,便热情地拽着乔梓道:“我说小梓啊,你家二哥这都二十好几了吧?这成天身旁没个人知冷知热的怎么行,你们两个做妹妹的也该帮衬帮衬了。”
    乔梓顿时明白了过来,忍住笑道:“罗大婶这是替谁说媒来了吗?”
    “你可猜对了,我那二侄女今年才十八,长得就不用我说了吧,咱们南岙村里数这个,”罗大婶说着翘了翘大拇指,“你家二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给你娶个嫂子了。”
    萧锴的脸都绿了,刚想断然拒绝,乔梓瞪了他一眼,拽着罗大婶便到了门外。
    “罗大婶你有所不知,”她吸了吸鼻子,一脸的难过,“我二哥有心上人。”
    罗大婶愣了一下:“那她人呢?”
    “她为了替我二哥治病,卖身进了一个富贵人家做丫鬟,说好了三年以后赎身回来,把我二哥治好了再成亲,罗大婶,我一想到她就心里难受,都怪我们没本事,还要害得她这样……”乔梓说得像模像样的,还红了眼眶。
    罗大婶唏嘘了几声,放弃了给萧锴做媒的念头,转而拽着乔梓的手:“闺女,你也该打算打算自己的事情了,你没心上人吧?你看我们家小虎怎么样?”
    乔梓吓了一跳:“不不不,罗大婶,我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
    “我……身子不好,只怕是……没法……”乔梓含糊着道。
    罗大婶缓过神来,一脸的惋惜:“闺女啊,这可不是小事,找大夫看过没有?听婶子的,赶紧治,能治好。”
    乔梓应了两声,总算把罗大婶送走了,回到门口,那两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异口同声地问:“你什么意思?”
    乔梓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骗骗她的,要不然她天天来说,还不得把我们烦死。”
    那两人松了一口气,萧锴皱着眉头又问:“那我以前真的有心上人吗?”
    他的眼神困惑而专注,仿佛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乔梓愣了一下,情绪显然低落了下来,推开他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闷声道:“我要去睡一会儿,累了。”
    木槿哎哎叫了两声:“不是说去坐船游河烤鱼吗……”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两个人面面相觑,木槿壮起胆瞪了萧锴一眼:“都怪你!成天问小梓以前的事情,她都生气了!”
    乔梓没有生气,只是无来由地有些难过。
    说到底,萧锴其实是被她害的,不仅在鬼门关上兜了一圈,还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知道他的那个心上人有没有和他心心相印,如果是的话,萧锴生死不明,那人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宫里的那段日子恍若隔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萧翊川的病不知道好点了没有?
    容昱墨不知道恢复写字作画了没有?
    何太医还整日在研制他的药丸和药方吗?
    马公公会不会骂她一声“小兔崽子”?
    还有……
    她躺在床上,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玉佩温润,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那个“信”字,心里一阵酸涩。
    迷迷糊糊地,她看到了萧翊时。
    一身黑色锦袍冷肃俊逸,一双黑眸和从前一样幽深冷冽。
    “陛下!”她惊喜地叫道,“你来看我吗?”
    颈上一凉,剑刃架在了脖子上。
    “你骗了我还想逃?拿命来!”
    “拿命来!”一阵惊雷般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朝着她杀来。
    乔梓惊呼了一声,立刻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冷汗涔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只是奇怪的是,梦醒了,怎么这耳边的嘈杂声依然还在?
    她凝神听了片刻,心口顿时紧缩:这南岙村向来安静,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第48章
    南岙村被上百匹马挤得水泄不通,仅在村子的边缘留出了一个很大的空地,一群夷族士兵握着钩刀,正呼喝着把村民们往空地中赶,有几个年轻人想要反抗,被他们一刀柄砸得头破血流。
    乔梓的屋子在靠近山交的高地处,距离那些士兵还有一段距离。
    萧锴伏在墙头,估量着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如果是他,杀几个士兵逃出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是拖着乔梓和木槿,却有些困难了。
    他敲了敲土墙,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也从隔壁墙头探出头来,神情警惕地道:“你打算怎么办?打还是逃?”
    身旁有人挤了上来,乔梓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谁来了?萧二哥,二狗蛋,我已经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绑在身上了,我们要不要杀他个屁滚尿流的?”
    那年轻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再叫我二狗蛋我先杀了你。”
    一名和乔梓差不多大的素装女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佯作恶狠狠地捶了他一拳:“燕旸,你和小梓八字不合吗?”
    这两人是乔梓在村里交好的,素装女子名叫程珈,名叫燕旸的那个则是程珈一年前捡来的,也和萧锴一样撞伤了脑袋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大家年龄相近,平时来往得很是亲近,尤其是燕旸和萧锴,两个男人都会武,都一样的忘了前尘往事,彼此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经常在一起切磋拳脚。
    乔梓吐了吐舌头:“好好好,不叫你二狗蛋叫你燕大侠,今日是看你本事的时候了,在程姐姐面前露上一手,她说不定就答应和你成亲了。”
    燕旸白皙的面上瞬间透上了一层粉色,煞是好看,那语气明显就和缓了:“这些人应该是夷兵,一百来号人也不算多,动点手脚,以我们俩的实力,应该能解决掉。”
    他和萧锴凑在一起简单地商量了几句,让三名女子想法子趁乱往山上溜,程珈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只要进了山,躲上十天半月都没事。他们两人则取了弓箭和兵器,猫腰依靠着屋子作为掩蔽,朝着夷兵摸了过去。
    最近的几名夷兵正在拉扯罗大婶一家,罗大婶哭喊着大骂,罗虎和夷兵推搡了着,几下就被围殴着倒在了地上。
    萧锴对付这些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两下就放倒了一个士兵,夺过了马匹策马狂奔起来,他在东,燕旸在西,两个人一来一往,瞬间便把夷兵的队伍先冲了个落花流水。
    夷兵们猝不及防,自乱了阵脚,那些被抓起来的村民有好些也是青壮年的猎户,一见这情形也和夷兵推搡躁动了起来。
    萧锴箭无虚发,一下子撂倒了十来人,正想再冲杀,迎面忽然来了一匹黑马,马上人手举双刃刀,劈头盖脸朝着他切了下来。
    萧锴心里一凛,手中钩刀架住了那双刃刀,没想到那刀头居然会动,旋转着直奔萧锴的面门。
    萧锴眼疾手快,身子往后一仰,钩刀一撤,照着那刀头借力一切,刀头回转,迅疾地朝着那人直奔而去,那人没想到萧锴的手势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躲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那些夷兵们反应十分迅速,有一队人马居然已经结阵拉起了绊马索。
    这不像是普通的夷兵,萧锴有些意外,朝前一看,村口的一队人马丝毫没有被这里的意外影响,保持着阵形,可攻可守,中间的一个人身披特制的皮甲,身上挂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什,头上扎着一个黑色的“萨阔结”。
    他的心一沉,顿时觉出几分不对来,到了这里有几个月了,他对夷族的事情也略有所知,这里是汉夷交界处,眼前这个领头人的装扮,显然在夷人中的地位非常高,这黑色绣了金线的“撒阔结”只有位高权重的大小领主才有资格戴,难道……这次来的是扎手的大人物?
    回头一看,乔梓她们已经在山头上了,再几步就可以进入密林,他再也无心恋战,冲着不远处的燕旸大喝了一声“撤”,拨马回头便跑。
    夷兵们围堵了上来,这次围过来的完全不似刚才那群夷兵没用,身手矫健,虽然奈何他俩不得,可也一时不得脱困。
    萧锴心中暗自着急,百忙之中又朝山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惊又怒:乔梓非但没有跑入密林,反而朝着村子又走近了几步。
    骤然之间,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金箭直冲远处的山头,那箭迅猛无比,朝着乔梓直奔而去,乔梓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那箭又朝前冲了片刻,这才力竭斜扎入了树干中。
    “这……这人是鬼嘛……”乔梓骇然喃喃自语。
    “山上的人听着!”那人高声大喝,声音回荡在半空中,“立刻下来,本王饶你们不死,不然的话,本王立刻把这座村子夷为平地!男的杀光,女的为奴,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说着,他再次抽出箭来,朝着和夷兵打得正酣的萧锴一箭射去,这一箭更是凌厉,萧锴只来得及一仰脖,箭尖几乎擦着鼻尖而过。
    乔梓在山上看得真切,不由得惊叫了一声。萧锴急了:“小梓快走!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那人一挥手,他身前的一排士兵立刻抓过中间瑟瑟发抖的村民,按倒在地上,手中钩刀高高举起。
    村民们立刻哭喊了起来,好几个和夷兵推搡起来,被甩了几鞭,身上顿时起了一道道血痕。
    乔梓傻了眼了,在山头挥舞着白帕子大叫了起来:“别杀人!我投降!大王你就是天上的太阳,你的光芒照耀得我睁不开眼睛!太阳是不会做出这么血腥的事情来得!不然伊拉鬼神是饶不了你的!”
    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朝山下跑了过来,萧锴急了,挥刀猛砍了几下,顺势策马窜了出去,冲着她吼道:“你傻了!叫你跑你怎么不跑!”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乔梓用白手帕甩了他一下。
    夷兵又团团围了过来,乔梓冲着那人再次挥舞手中的白帕子:“大王看这里!我这不投降了吗?你说话算话不?赶紧叫你的士兵停手啊……”
    一场厮杀总算暂时告一段落,燕旸和他们俩会合,小声地追问程珈的去向,听说木槿和程珈一起躲起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大王策马到了他们面前,面带赞赏地看着萧锴和燕旸:“你们两个是勇士,可以到我们部落来,我愿封你们为次巴鲁。”
    乔梓仰头打量着那人,只见这个大王年纪不大,浓眉大眼很是英俊,唯一可惜的是皮肤呈古铜色,稍显粗犷了一些。她平时最爱八卦,也了解了很多关于夷族的习俗,次巴鲁是夷族部落中仅次于巴鲁的勇士,在夷人中有很高的荣誉,并不是能轻易加封的。
    “你是……”
    “本王就是阿木热布。”那人傲然道。
    乔梓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倒霉,怎么就碰上他了!
    这阿木热布可是赫赫有名的夷族大领主,从前这里一片毗邻平南王的辖地,有平南王的威名镇守,这夷族部落也没什么动乱,自从几年前平南王被杀,这夷族部落便内乱了起来,人人都想称老大,最终阿木热布收服了几个大部落,并自封为南夷王,完全不听南中府和南岳府的号令。
    他们在这里有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萧锴领着禁卫军来说不定也得大战三天三夜才能分出个胜负来,何况现在就光秃秃的两个能打的。
    乔梓立刻讨好地笑了笑:“大王果然英武威猛,真乃不出世之英豪。”
    阿木热布瞟了她一眼:“不用拍马屁,本王说了不杀你们便不杀你们,不过,这些人全部都得到我们那里去干活修坝,干好了再回来。”
    村民们一阵鼓噪,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拉了壮丁,有人胆大地就嚷了起来:“凭什么给你去修坝?官府征用还要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呢!”
    旁边有人冷笑了一声:“官府算什么?你们住的地方都是我们夷人的地盘,白白住了这么多年,修坝就算是租金吧。”
    “放屁!这怎么是你们夷人的?明明是我们汉人的!”有人骂道。
    双方你来我往地骂了几句,两族的领地之争由来已久,尤其是在这种交界的地方,争上一辈子只怕都说不清楚。南中官府实力不够,得罪不起这些彪悍的夷人,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看着这场面有点失控,乔梓立刻大叫了起来:“等一等等一等,大家别激动,大王,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这样强迫我们总不是上策,而且修坝什么的不是容易的事,你们为什么要修坝?有图纸吗?有工匠吗?有实地勘探过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阿木热布不由得有些动容:“你懂修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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