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殷的异状没有瞒过卫昭,他停下步伐,蹲下身子,轻声问道:“阿殷,是不是走不动了?”以四岁小朋友的标准而言,伊殷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卫昭的预计。
    伸手揉揉发颤的小腿,伊殷不甘地点点头:“爹爹,对不起!”也许,他不该非要跟着卫昭走的,若是没有他的拖累,卫昭肯定会轻松许多。
    卫昭抿唇笑笑:“傻孩子,不是你的错。”说着解开包袱,把其他东西用块小些的布包起来,再用长条的布巾,把伊殷束在了自己背上。
    卫昭体内的药性并未完全解开,武功只恢复了三成不到,自己走倒还勉强,背着伊殷,就很吃力了,尤其伊殷的身高体重,在同龄人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虽说多了伊殷这个负重,可卫昭不用再将就伊殷,前进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加快了。
    只是这样一来,卫昭的体力消耗更大了。伊殷看着他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几次要求自己下来走,都被卫昭拒绝了。
    “呕……”突然,卫昭在原地站住了,捂着胸口踉跄两步走到最近的树下,扶着树干挣扎作呕,吐得撕心裂肺。
    只是他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路上两次休整,也都在喂伊殷,因而吐了半天,也只吐了些清水出来,倒是那恶心反胃的感觉,迟迟不能下去。
    伊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卫昭吐得厉害,忙不迭问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爹爹,你说话啊!”
    卫昭仍在干呕,止也止不住,实在无法开口,只能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
    伊殷眉头紧蹙,很想下来看看到底怎样回事,可卫昭把布巾束得很紧,他根本挣不开,而且他也不敢挣扎地太厉害,从而搞得卫昭更难受。
    半晌,恶心的感觉终于压下一点,卫昭直起身子,反手拍拍伊殷的后背,安抚道:“阿殷别担心,爹爹没事的。”
    看着卫昭煞白的侧脸,伊殷认真道:“爹爹,我休息好了,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来吧。”卫昭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
    卫昭察觉自己状态不对,呕吐虽然止住了,胸口仍然闷闷的,没有再勉强,解开布巾把伊殷放了下来。
    山路愈发崎岖,更多的地方是根本没有路,卫昭牵着伊殷,速度明显下降了。
    可是不管多累,他们都不敢停下,最迟天亮,庄子上的异常就会被人发现,赫连濯早晚会得到消息的,他们走得越远,就越安全。
    伊殷断断续续走了大半天,已经不是腿软和累的问题,而是他这辈子从未走过远路的双脚,早已被打满了血泡,每走一步,都是钻心得痛。
    卫昭自己也不舒服,胃里翻腾得厉害,恶心作呕的感觉不时袭来,可伊殷的不妥,仍是被他发现了。
    拉着伊殷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下,卫昭脱下他的鞋子,正要脱掉袜子,就见伊殷龇牙咧嘴叫起疼来。
    原来,伊殷脚底的血泡有的已经破了,血水流出来跟袜子粘在了一起,难怪脱不下来。
    看着伊殷惨不忍睹的双脚,卫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再走,二话不说又用布巾把他束了起来,负在背上。
    卫昭的身体素来不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几乎没有进食不说,还背着个胖嘟嘟的儿子翻山越岭,也是支持不住了,全靠毅力撑着。
    ☆、第018章 险境
    天快黑的时候,卫昭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先把伊殷安顿好,又给他打了只野兔,烤了当作晚餐。
    伊殷啃了一天的干馒头,看见烤野兔可高兴了,便是卫昭什么调料也没加,吃起来也觉得鲜美无比。
    “爹爹,你也吃啊!”伊殷消灭完一条兔腿,又拿起一条,见卫昭只看自己吃,却不动手,就把手里的兔腿递了过去。
    卫昭此时毫无食欲,可他很清楚,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所以他接过了伊殷递过来的兔腿,勉强自己吃下去。
    伊殷高兴地笑笑,重新去扯另外一条兔腿。在父子两人的通力合作下,烤野兔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但是伊殷始终觉得,自己吃的,似乎比卫昭还要多些。
    吃饱喝足,卫昭抱着伊殷在林中小溪把脚洗干净,再用针帮他把未破的血泡挑破,轻轻上了药,又从里衣上扯下一块布条,仔细地帮他把脚包起来。
    北地昼夜温差大,便是盛夏,夜间也很凉爽,而天门岭上,则是略有寒意了。
    卫昭点起篝火,用披风把伊殷裹起来,父子俩相拥而眠,一夜无梦到天明。
    此后数日,伊殷的脚包得严严实实,连鞋子都穿不上,自然是不能走路了,只能让卫昭背负着前行。
    卫昭的状况显然也不太好,每天吃不下东西,却吐得很凶,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脸色也白得吓人。
    伊殷担忧卫昭的身体,脚伤稍有好转就闹得要下地,卫昭实在支撑不住,有时只得放他下来走一段。好在血泡结疤以后,伊殷的脚底磨出一层薄茧,再也没被打伤过。
    就这样,卫昭背着伊殷走一段,再让他自己走一段,父子两个互相扶持,在天门岭上艰难跋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走了好几天,身后都没有追兵追来。
    越往山里走,林子就越深,即便是正午,也很难有阳光能够透过遮天蔽日的茂密树荫照进来,卫昭他们很悲剧地迷路了。
    “爹爹,我们好像来过这里,你看树下那块大石头,我还在上面做了记号。”再次看到那块光滑圆润的黑色巨石,伊殷都要崩溃了,这意味着,他们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
    卫昭也有些沮丧,他牵着伊殷在树下坐下,半晌没有开口,似在思考什么。
    伊殷不敢打搅他,便四下张望,观察周围的景致。蓦然,他看到了云端里恍若苍鹰展翅一般造型的两座山峰。
    那是飞翼峰么?伊殷顿觉眼前一亮。很多年前,他跟随大将军霍东君出征扶余,途中曾听他提到过,天门岭的最高峰是飞翼峰,山有两峰,东西列峙,状若鹰翼,故而得名。
    飞翼峰的两峰并不等高,从南往北看,东峰高而西峰低,从北往南看,自然是相反的。
    从伊殷目前的位置看过去,飞翼峰西峰高而东峰低,说明他们还在飞翼峰的北面,朝着飞翼峰的方向走,就是对的。
    伊殷想到这里,兴奋地抬手一指:“爹爹,我们往那边走。”他所指的,正是飞翼峰所在的方向。
    卫昭尚未理清头绪,见儿子眼神笃定,便笑问道:“为何是那边,阿殷想到了什么?”
    伊殷愕然,瞬间哑口无言,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该从何说起。
    好在卫昭并未多问,随即便道:“既然阿殷喜欢,我们就走那边好了。”
    伊殷瞠目结舌,这样也行,卫昭就不怕被自己带到沟里去。
    揉揉伊殷乱七八糟的头发,卫昭笑道:“实话告诉你,爹爹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我们试试看吧,总不能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俗语有云,望山跑死马。骏马尚且能被跑死,换成是人,可想而知会是何等悲催。
    卫昭带着伊殷朝着飞翼峰的方向走了三日,除了摆脱“鬼打墙”的困境,伊殷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和飞翼峰之间的距离有所缩小。
    但从日出日落的方位可以判断出,他们往南走的方向是正确的。
    比起遥不可及的飞翼峰,更让伊殷揪心的,是卫昭愈发糟糕的身体。
    这几日,卫昭呕吐的反应越来越剧烈不说,胃口也是差到极点,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大都会被吐出来,人也格外乏力,他几乎没再背过伊殷,都是牵着他走。
    伊殷到底不是小孩子,卫昭太过明显的表现,让他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最不希望发生的可能。
    首先不说,除他之外卫昭能不能接受自己再有一个孩子,而且是赫连濯那个混蛋的孩子,就说眼下这个时机,这孩子来得也不是时候啊,搞不好他会毁了卫昭的。
    这日晚间,卫昭和伊殷找到一个山洞过夜,较之前几日的露宿林间,条件算是很不错了。
    但是卫昭的情形很不好,一路上紧紧按住小腹,似乎隐痛难忍,进入山洞之后,勉强给伊殷弄了点吃的,便和衣躺下了。
    卫昭身体不适,伊殷自是食不下咽,胡乱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蜷着身子躺在卫昭身边睡了。
    半夜,伊殷被一阵压抑的呻丨吟声吵醒,那是卫昭的声音。他赶紧看过去,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卫昭满脸冷汗,下唇咬得血迹斑斑,显然是疼得非常厉害。
    伊殷有些害怕,忙问道:“爹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卫昭不说话,只是双手死死按着肚子,不停地摇头,面上的表情不仅是痛苦,还混合着一些伊殷似懂非懂的东西。
    伊殷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抱着卫昭的肩膀,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他猜测,自己尚未成型的弟妹,可能是保不住了。
    伊殷对弟弟妹妹从来没有概念,失去也不会难过,他就是担心卫昭的身体,在荒无人烟、缺医少药的地方落胎,很容易留下病根吧。
    “唔……”卫昭痛得愈发厉害,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否则在伊殷面前,他不会把自己的痛苦无助表现地如此淋漓尽致。
    伊殷抱着卫昭,不停地用帕子给他擦汗,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卫昭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伊殷心里的恐惧,因此越来越深。
    前世,卫昭是不是遇上了同样的麻烦,这个不该来的孩子毁掉了他好不容易等来的逃亡机会。
    若是这样的话,扶余的追兵岂不是已经离他们很近?伊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满头冷汗。
    不对,不是这样的……
    伊殷敲敲脑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来的他,不是裴迪的对手,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力,大阏氏对卫昭的鞭笞,未必发生过。
    芙莉妲小产,卫昭被陷害的事应该是发生了的,所以他们才会搬到城外的庄子上。
    但是卫昭上次逃走,应该是没有带上他的,他们那时的关系,真的不算亲密。
    便是带了,真正是个小娃娃的自己,也不会在卫昭陷入迷惘的时候指出正确的方向。
    所以他们现在走的,肯定是跟以前不同的路,他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陡然,卫昭向上挺了挺身,发出一声痛吟:“呃……”随即软下身子,昏睡过去。
    伊殷骇了一跳,忙伸手去摸卫昭的鼻息,所幸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轻轻帮他擦掉脸上的汗水。
    忙完这些,伊殷也撑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就伏在卫昭身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伊殷闻到了烤鱼的香味,不用说,这是卫昭打来的。但他很担心卫昭的身体状况,他目前最需要的,应该就是休息。
    伊殷想劝卫昭歇歇再走,卫昭如何愿意耽搁,盯着伊殷吃了烤鱼,就拎着他走人。
    伊殷看得出来,卫昭的脚步很虚浮,踩在地上就像踩不实一样,可他苦劝无效,只能努力跟上卫昭的步伐,他完全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天门岭。
    由于卫昭身体欠佳,那天他们没能走多远。午后刚过不久,卫昭突然昏了过去,伊殷拼命叫他,却怎么也叫不醒。
    伊殷没办法,只好放弃无用功,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卫昭拖到一棵树干空了一半的树下。
    见卫昭的嘴唇干得裂口,伊殷想找些水来喂他,不料水囊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他只好趴到溪边,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打算像当初喂药那样,给卫昭喂水。
    第一次很顺利,伊殷把水全部喂进去了,第二次遇到点小麻烦,他刚喂到一半,卫昭醒了,傻傻地看着他。
    毕竟,伊殷上次给卫昭喂药,他是没有意识的,压根儿不知情,醒来也没人告诉过他这回事。
    良久,卫昭叹息道:“傻孩子,为何要跟着我?”
    留在扶余,伊殷再不济也是赫连濯的儿子,或许得不到重视,衣食无忧却是没问题的,如果他死得早点,说不定赫连濯会对他更好,怎样也比如今死在山沟沟里要强。
    “我就喜欢爹爹!”伊殷说不清原因,可他觉得值得,前世的卫昭,对他恨意大于爱,但是今生,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在疼爱了。
    “呵!”卫昭忽地一笑,紧紧把伊殷揽入怀中。恰在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卫昭和伊殷同时脸色骤变,他们听得出来,来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个高手。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撑在伊殷肩头,卫昭勉强站起身,把伊殷护到身后。
    ☆、第019章 获救
    脚步声越来越近,但不急促,而是时缓时紧,偶尔还驻足停顿片刻,不知是何原因。
    伊殷按捺不住好奇,从卫昭身后探出小脑袋,想要一看究竟,却被他轻轻拍了回去。
    追兵只有一个,貌似有些奇怪,可天门岭岔道极多,谁也不能保证,他就没有同伴在附近,兴许是分开行动也说不定。
    卫昭五年前被俘,就被赫连濯下了王族的秘药,禁制了全身武功。其实,依着赫连濯的本意,是想直接废了卫昭的武功的,但巫医告诫他,此举或许会让卫昭丧命,方才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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