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为着靖荷丫头,我家老爷可是吩咐请了好几个大夫住进府里,今儿若还不能接了靖荷过去,怕是我也得挨骂了。”
    “这说哪里话,靖国公疼惜外甥女,我也是明白,要不等过些时日靖荷身子好了,我再命人送去靖国公府。”
    “既然今儿我来了,一并接了丫头回去也省事,省得再麻烦了老祖宗。”
    张氏再三坚持,倒是让老祖宗不好推脱,有些犹疑看了眼身侧的苏靖荷,右手握得更紧,才是点头:“也好,那我嘱咐这孩子一些话。”
    “应该的,老祖宗也心疼孙女。”
    老祖宗笑笑,转向苏靖荷,交代着:“去了靖国公府,可要规规矩矩,不要让你舅父舅母担心。”
    苏靖荷点点头,老祖宗面上是嘱咐她守规矩,实则警告她不要把家里挨罚的事情明说,不过舅妈今日过来,想必早已知道,她一直不戳破,只顺着老祖宗心思来,才好顺利接了苏靖荷走。
    沉香和兰英去院子里收捡好了东西,正午前,苏靖荷便随着张氏去了靖国公府。
    回国公府后,正逢舅舅刚从衙门回来,张氏上前接过他的外罩:“怎么这么早回来,平日不是在衙门吃了饭才回么。”
    “靖荷今日过府,我可不得过来看看,免得下人不能尽心。”
    张氏笑开,朝着苏靖荷道:“你瞧你舅舅,可紧张你,生怕我把你给委屈了。”
    苏靖荷行了礼,道:“舅母安排妥善,都是最好的,靖荷心里欢喜。”
    “欢喜就好,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小时候你母亲也常带你过来,院子这些年没什么变动,等会让你舅母带着走一圈。”何正生说完,又是想起往事,道:“就住曼荷的屋子吧,她每年都会来住上几月,上蹿下跳的,这些年没少毁坏我的好东西。”
    说完,屋子里静默了会儿,张氏用笑容缓了场面,道:“我可都想在老爷前头呢,老爷只管放心好了,这孩子我可当亲生女儿看待。”
    靖国公点头,却是冲着苏靖荷道:“明儿是你母亲与妹妹的忌日,到时随我去上一炷香。”
    这一句,却是让苏靖荷眼眶一红,整整一年过去了。挨近忌辰,却恰好父亲不在京城,这些日子苏靖荷受罚,府里上上下下自然都瞧老祖宗脸色,不敢提及此事,安国公府仿佛要忘却曾经的当家主母和那个在府中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姐......
    来到靖国公府,方知还有人记着她们。
    ☆、第46章 祭拜
    吃过晚饭,一屋子围坐着闲话,苏靖荷讲了这些年在菏泽的事情,多是逗趣的,何铭何雅听得入神,说到半途时,何雅听累了趴扶在苏靖荷膝上,却时不时问些话语,只张氏听出苏靖荷刻意轻松的话语间隐着酸楚,无论菏泽如何自在逍遥,终归是被遗弃。
    苏靖荷离京时只比如今的雅儿稍大一点,雅儿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却小小年纪尝遍家中冷暖。
    正讲着苏曼荷爬树那一段,何铭听得听得兴起,问道:“可是摔了?”
    苏靖荷点头,笑着:“小曼从树上摔下,伤了腿,躺着休养了大半月,母亲再不肯她靠近后院的老槐树。”
    “哈哈,表姐以前还嘲笑我不会爬树,原来她自己也不会。”何铭得意讥讽着。
    “小曼和我约好,等来年腿伤全好了,她还得试一试,非要爬上老槐树不可。”
    “那后来呢,爬上去了没有?”何铭侧头问着。
    后来?苏靖荷看着昏黄的烛火明灭闪动,轻声说着:“我在老宅一直等,一直等,却终究没有等来她们……直到后院老槐树上的槐花都落尽。”
    随着苏靖荷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再没有了声音,何铭垂下眼睑,掩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父亲总教他男儿不当轻易流泪,可每每思及姑母和表姐,他却很难敛起情绪。
    张氏率先打破沉寂:“天色不早了,靖荷今儿刚来府上,还诸多不习惯,我们不好一直叨扰。”
    说完,正欲抱着何雅回屋睡觉,何雅刚才已经困累得睡着,可感觉到有人抱她时,小胳膊却是死死抱住苏靖荷,带着困意呢喃着:“我要和表姐一起睡,以前表姐过来,都是陪着我睡的。”
    苏曼荷最喜欢和人挤被窝,小时候在荣华院里是,大些了在菏泽也是,连何雅都记得。
    “你靖荷表姐身子弱,可经不得你折腾。”张氏刻意加重了“靖荷”二字,奈何睡意正浓的何雅并没听进去,只是抱着苏靖荷,在她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由着她吧。”苏靖荷说着,小心翼翼哄着何雅:“那表姐抱你回屋。”声音轻柔,一如当年的苏曼荷,让何雅渐渐安了心,任由苏靖荷抱起。
    六岁的丫头,也有些重量了,苏靖荷因为膝盖跪了几日,站起的一瞬疼得厉害,差些没有站稳,还是身侧的沉香赶紧搭了把手。
    见沉香将何雅接过,小丫头也没有哭闹,张氏才让嬷嬷顺势把女儿抱回,进入梦乡的何雅已没了知觉。
    从张氏屋子里回来,已有些疲累,沉香替苏靖荷卸了头钗,待兰英拿了伤药膏过来,苏靖荷已是长发披散身后,慵懒闲适。
    挽起长裙,看着姑娘膝盖的瘀伤,兰英忍不住缩了缩鼻子,抬手小心翼翼替苏靖荷抹药,哽咽着:“秦姨娘也太狠心了,竟让小姐跪在冰凉的地面,可别落下病根了。小姐这伤不打算和靖国公讲么?奴婢瞧着国公爷待小姐极好,肯定会为小姐不平。”
    苏靖荷不以为然:“舅舅待我好,可也管不了苏家家事,诸多人证一口咬定是我推了小弟,舅舅帮我出头,反而更加尴尬,以后你们也多注意些,别在府里丫头跟前说漏了嘴,让舅舅舅母担心。”
    “可小少爷不是替小姐澄清了么,并不是小姐的错啊。”兰英仰头说着。
    “那是谁的错,二姐?你可瞧见老太太惩处二姑娘了?”
    兰英摇摇头,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老祖宗不信?那为何还肯接了小姐出来?”看着苏靖荷的伤,道:“怕是老祖宗心疼小姐了。”
    这丫头终归天真些,苏靖荷没有接话,只一旁沉香淡淡说着:“还好,舅夫人及时过来接了小姐。”
    确实还好,舅母来得正是时候!
    待兰英替苏靖荷擦完药,便拿着药膏退了出去,沉香一边伺候苏靖荷休息,一边说着:“奴婢去问过了,谢三爷昨日邀了表少爷去清池吟诗泛舟,具体说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不过第二日舅夫人就过府来接小姐。”
    “嗯。”苏靖荷躺下,待帷幔拉开,她仍不能闭目,从腰间取出那一方有些褶皱的纸团,今后即便再难,有这四个字,她便能心安。
    第二日苏靖荷起了大早,天灰蒙蒙地,她已在厨房亲自动手准备着糕点,待靖国公下朝,便看着贪嘴的何雅不住的往嘴里塞着糕点。
    何正生看了眼糕点,都是靖荷生母爱吃的,难得这丫头有心一大早就备好,大姐的两个孩子自小便很孝顺,可惜如今只剩一个。
    直到看见何雅不住往嘴里塞的鸡蛋蒸糕,才是微微一愣:“小曼不能吃鸡蛋。”
    苏靖荷也是一顿,而后朝舅父轻笑,道:“雅儿喜欢吃,做给她的。”
    何雅却是嘟嘴说着:“看在这些糕点的份上,勉强原谅表姐了,不过今晚我要和表姐一起睡。”
    嘴里满是糕点说话不清不楚,苏靖荷只笑着揉了揉何雅的头发,道:“好。”
    “大哥,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个时辰过去,应该能和安国公府的人错开。”何良生走进,说着。
    何正生点头,看了眼何雅,说着:“铭儿和雅儿也跟着一块去看看他们姑母。”
    早晨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马车行驶在南山路上尤为缓慢,最后不得不在山脚停住,一行人下了马车,徒步行走山路上,任由山间泥土毡鞋,雨露湿衣,连最小的何雅都不曾抱怨。
    雨后空气清新,尤其山中绿荫下,带着泥土芬芳,花草醉香,半山腰上,已有些云雾,深处缭绕避目,朦朦胧胧的,似悠悠魂梦杳。
    拨开枝叶,山间两座孤坟清清冷冷的立在那儿,当初马车落崖,已不见尸骨,这是安国公为二人立的衣冠冢。再走近,能看见跪在何氏墓前的老人,周嬷嬷年岁大,两鬓已有白发,苏靖荷上前一步将嬷嬷搀起。
    周嬷嬷低头行礼:“老奴叩见靖国公,二老爷。”
    周嬷嬷是从靖国公府陪嫁出去的,一直伺候在何氏身边,何正生也是认得,道:“难为你一直尽心伺候姐姐。”
    “夫人待老奴好,老奴自然不敢忘却,老奴猜着今日二位老爷定会带着小姐过来,遂一直在这等着。”
    猜到周嬷嬷有事要和自己说,然而上香事大,嬷嬷等在一旁,看着苏靖荷随着两位舅老爷上过香磕过头,墓前一排摆放的都是苏靖荷亲手做的糕点,她双手合十,唇瓣轻轻蠕动,却不见声音。
    阿娘,女儿没用,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再给女儿一年,那些害你们的,一个都不能逃过!
    待纸灰燃尽,靖国公才是轻叹一声,起身,回身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苏靖荷,对何良生道:“我们先走开吧,这孩子应该有些话单独要说。”
    何良生点头,又看了眼周嬷嬷,才道:“大哥下午衙门还有事情,雅儿又小,山中寒凉别冻坏了,大哥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有我在这等着靖荷。”
    何正生犹疑了会儿,想着周嬷嬷等在这里,怕也有话要说,这里有良生在,他也放心,遂留下些随从一起等在山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府去。
    何良生带着护卫退到山下马车处,只留了两个贴身丫头跟在山上,苏靖荷祭拜后,则起身坐在墓边,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许多事情,欲说,眼眶欲红,身边的周嬷嬷也是忍不住落泪。
    许久,苏靖荷才是起身,将沉香和兰英打发的到远处侯着,苏靖荷才转身靠近周嬷嬷:“事情周嬷嬷查探如何了?”
    “姑娘果真聪慧,那日顶替工匠进府的并不是秦家兄弟,老奴亲自带了工匠去衙门认人,他笃定不是。”
    果然……
    “姑娘怎么知道不是秦家兄弟?这下倒好,还得罪了秦姨娘,也怪老奴起先查探不够细致。”周嬷嬷有些自责,若不是之前大意,也不会害得姑娘受了前几日的罪。只是秦家的事情太过巧合,和青黛的死也对得上,姑娘才设计让孙姨娘去揭发了秦姨娘,如今倒是她们全错了。
    “秦姨娘那日的话不像是假。”她在祠堂罚跪时,秦姨娘对于她的指责显然也很是吃惊,可见青黛之事另有隐情。“嬷嬷不必自责,迟早,我也是要得罪秦姨娘的。”
    周嬷嬷讶异抬头,秦姨娘入府时姑娘已在菏泽,本不该有嫌隙?苏靖荷却没有再解释,只蹙眉说着:“青黛的事情继续查清楚,总感觉府上隐了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心中愈加不安。”
    周嬷嬷只得安抚着:“姑娘如今在舅老爷府上,且安心住着,舅老爷心疼姑娘,若有吩咐便让沉香来给老奴传话。”周嬷嬷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二姑娘的事情,小姐可知道?”
    “二姐?”苏靖荷如今虽不想提及她,然周嬷嬷提起,也是好奇一问:“怎么了?”
    “二姑娘的婚事定了,嫁的是鸿胪寺的刘传,却不是继室,是……妾。”
    苏靖荷惊讶抬头,刘传虽是家族嫡子,可妻子过世,安国公府的庶女做个继室却是绰绰有余的,却为何?
    “听说是周老做媒,给刘传说合了户部郑家的嫡女做继室,老祖宗本来想着和刘家的婚事作罢,偏偏大爷惹上了件麻烦事情落在鸿胪寺,老祖宗便拿了二姑娘做人情,赵姨娘哭天抢地的,连三爷都去老祖宗跟前求情,却是没用。”
    有什么用呢,赵姨娘一直不被老祖宗喜欢,三弟即便得宠,这种时候也不能管用,可怜二姐千算万算,却还是误了自己。
    “若是三姑娘还在,许是能帮二姑娘出个主意,可惜……”
    苏靖荷只摇摇头,却是思虑万千,周老早不问朝事,今儿却肯出面替人做媒?而偏巧大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事情,大哥虽混账,事情却也出得太巧合了……
    可如今苏莨的事情她已不想过问,福也好祸也罢,都是她自己的命数。转头之际,突想起什么,苏靖荷顿住脚步,继续道:“还有件事情要问嬷嬷,去年……”苏靖荷看了眼母亲的墓地,问着:“母亲为何这么晚动身去菏泽?”
    自从苏靖荷被送去菏泽,每年何氏过了上元节便开始准备动身往菏泽,为的是赶在姑娘的生辰之前到老宅,唯独去年三月里才动身,却平白遭了横祸。
    周嬷嬷也细想了想:“老奴记得过完年没多久夫人就让我准备好东西去菏泽,却不知后面有什么变故,夫人突地心情变得极差,动不动斥责下人,老奴瞧着夫人有心思,也问过一次,夫人却摇头不说。”
    “母亲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苏靖荷立即问着。
    周嬷嬷更是努力回忆着:“哪日来着?记得是过完年没多久,瞧老奴的记性,年纪大了,脑子也不中用了。”
    苏靖荷却是想起了何雅初见她时的那一通抱怨,才道:“可是上元节前?”
    经苏靖荷提醒,周嬷嬷拍了脑袋:“对对对,就是上元节的前一日,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第二日连四姑娘说去靖国公府带表小姐上街看花灯都不许。”
    苏靖荷却是若有所思,母亲素来温和,少有脾气,这些年才总被孙姨娘压着,怎会突然发脾气?尤其母亲喜欢女儿和娘家人亲近,也很疼爱雅儿,不应该……
    “上元节前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嬷嬷仔细想想?”
    周嬷嬷慢慢回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只除了……”
    话音未落,却突地一只羽箭穿过清风,直直射入周嬷嬷心口,那一瞬,苏靖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周嬷嬷倒地,才是恍悟,一声大喊,惊动了远处的沉香和兰英,待两人跑来,听见不远处林子里有窸窣的声响,兰英本想去探看,却被沉香拉住:“小姐要紧。”
    看见中箭倒地的周嬷嬷,二人都是惊吓,赶紧几步跑上前。
    “嬷嬷,嬷嬷!”苏靖荷抱着周嬷嬷入怀,看着她胸前的鲜血不断溢出,她的眼泪亦如断线的珠子,怎么都停不住。那一箭刺得准且深,致命要害。
    嬷嬷吐了几口鲜血,努力说着话,却不成音调,苏靖荷慌张替嬷嬷擦拭了嘴边的鲜血,哽咽说着:“莫说话了,嬷嬷莫说话。”而后转头吼着沉香:“快!快去叫人!”
    “嬷嬷,我们这就回去,去找大夫,嬷嬷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嬷嬷守了我半辈子,小时候我胡闹,总是嬷嬷替我瞒着,嬷嬷答应过,要看着我风光嫁人,为我绣鸳鸯锦被,替我梳头送嫁……”
    嬷嬷听着苏靖荷的话,却是瞳孔放大,张嘴喊了一句:“四......”她抬起手想最后抚着小姐的脸,最终却是瞳孔涣散,双手垂下,没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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